去沧海的时间最后定在了七天后。那是在位于东方的尽头,地势险峻罕有人烟,飞机飞不过去,下了船就只能开车爬山路进去。

朔巡抱着手里的盒子,在一个转弯时目光悄然掠过了历晟的侧脸。男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路上,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一眼。

朔巡抱紧了怀里的盒子,手指**般无意识的抠住了盒子的一角,似乎随时要把盒子给弄烂。

他们分别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后视镜里空空如也,后面没跟着一个人。

如果不算提前知道了目的地的何仞,这应该算是一次两人的旅行。

“不舒服?”历晟降下车窗,一手夹着烟搭在窗边,烟味顺着风向飘进了朔巡的鼻子里。

这一路都是历晟在开车,朔巡并不累,却仍旧轻声应了一句。车厢里悠扬的爵士乐让他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些,他闭上眼靠近了身后真皮的靠背里。

他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么苍白。朔巡想,也许身边的这个人把这些日子以来他所有的反常都归结到了目前他抱着的这个小小盒子上。

盒子里装着的是朔白的骨灰。

他要去送别他的小鲛人。

朔巡闭着眼毫无睡意,脑袋里空白一片的时候,听到了车窗关起来的声音,接着身上一暖,带着清冽的男士古龙水香味的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

……原来不够温暖便不能坠入梦境中吗?

朔巡沉沉睡去。他这一觉睡得十分的踏实,什么都没有梦到,醒来的时候正脖子一阵酸疼。

历晟替他揉了揉,凑到那张睡得泛红的脸颊旁,索取了一个亲吻作为报酬,“下车。”

朔巡下了车,活动了下有些麻了的腿,跟着历晟进了面前的小旅馆。他在出门前被历晟强行命令带上了墨镜,半张脸都被遮住,红润的唇却十分惹人遐想。

“一间房。”历晟对前台说着什么。

朔巡蹲下身,绕过穿着裙子的小女孩,抱起了正在台阶上懒懒洋洋晒太阳的野猫。这个时候正是小镇的黄昏,朔巡拍了拍野猫身上的灰,尘埃便在温柔的光线里被染成了暗金色,悬浮在了半空中。

历晟伸手捏住了野猫的后颈皮,把不满得喵喵叫的大白猫丢到了地上,然后……脸色黑了下来。

那只白色的野猫如同通人性般,在短短三秒钟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重新进了朔巡的怀里,在成功取得美人一个亲亲之后,趾高气昂的走到了街对面。

历晟:……

小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朔巡看了眼身边人的黑脸,弯了弯唇角。

他把盒子留在了车里。

在历晟握住他的手上楼的时候,朔巡悄悄把藏在袖子褶皱里的纸条放进了裤子口袋里。那只猫是裴朗养的,几年前他去找何仞的时候在那儿见过。

难不成何仞会让裴朗来?朔巡微微蹙眉。

小旅店的房间只能算得上是干净。朔巡站在浴室里,水流冲下来打湿了手上的纸条,很快纸条上的字就不见了。

[不要信何仞。]

纸条上是裴朗的字迹。

门锁传来转动的声响,朔巡迅速把纸条丢尽了垃圾桶。

历晟走进来,雾气让衬衫更加紧贴在结实的上半身上,扣子没扣好隐约可见古铜色的胸肌,“洗完了吗?”

朔巡瞥了眼磨砂的浴室门,窗帘拉了起来,房间被遮的严严实实。他没出声,只是转过身继续挤着刚才只挤了一半的沐浴乳。

 

餍足的男人都很好说话,包括在要不要戴套这件事上。

朔巡精疲力尽的躺在**,将就着送到嘴边的水杯喝了两口,哭喊到干涩的喉咙终于得到了舒缓,“等到了沧海,我想自己去送阿白。”

历晟侧躺在他的身边,大手在平坦的小腹上游走着,色情意味十足,“好。”

朔巡直直的望着天花板。

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后半夜从隔壁传来的嗯嗯啊啊声让朔巡失眠了,躺在历晟的怀里认真的思考着着纸条上那句话的含义以及与之相关的种种。

他想的出神,甚至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在黑暗中静静欣赏着那张心爱的侧脸。

朔巡背对着历晟,借着月光能看见那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历晟撑起身体,将朔巡翻了过来,“在想什么?”

朔巡动了下被子下的手,凭着记忆抚摸过历晟的某根人鱼线,“好吵。”

这一晚究竟是哪边更吵,最后陷在情欲里的人已经无从分辨。

朔巡醒来时刚好倒了退房的时间。在他短短十多年在陆地生活的经历里,被人用暧昧的眼光指指点点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不包括被七八岁的小女孩好奇的看了一路。

朔巡走路姿势怪异地大步上了车。

历晟从皮夹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了小女孩的手中,一抹笑意悄然的浮上了眼底。

小镇不大,越野车很快便重新上路。

朔巡坐在座位上补觉,自从几年前他养成这个在车上补觉的良好习惯后,历晟就再也没强迫过他在车上开口。

上一世的历晟不会轻易地单独出门,唯独有那么一次自己开了车,他便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随时听着男人的话,生怕漏了一句。

视若珍宝不过如此。

朔巡的身体突然像是受惊般跳动了一下,睁开眼,喉咙里还留着那一句未说出口的话。

他梦见了裴朗。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裴朗了,却不料刚在梦里碰见了那温文尔雅的人,便是他抱着那人从悬崖跳了下去。悬崖之下深海万里,他不知道裴朗究竟是生还是死。

裴朗用这样的方式联系他,一定是瞒着何仞的。他究竟要提醒他什么?朔巡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将脸转向了窗外。

他和历晟做了一个约定,在下一个小镇时,他便独自去带他的弟弟回家。

这次是真的要回家了。

离沧海越来越近,风里夹杂着潮湿的味道,朔巡坐上驾驶位,他向外望了一眼,历晟正站在楼上的窗边,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车灯的强光在黑暗里开辟出一条通道,朔巡踩下油门,越野车迅速冲了出去。

按照何仞的指令,韩贤今晚会在沧海边等他,告诉他动手的时机和方法。而在那之前,他只需要完成这次出行的目的。

 

朔巡抱着盒子走进了海水里,两只脚被沙子包裹起来,浅浅的月光印在他的唇边,将那微小上扬的弧度修饰得几乎完美,“阿白,哥哥很快就会处理完这边的事了,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盒子被打开,暗灰色的粉末洒在海面上,很快便被一波浪潮吞没。

“再见了啊,小笨蛋。”朔巡轻声地笑了起来,他仰起头,眼泪便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月光皎洁如丝绸笼罩着整个海面。在吞没朔白的地方慢慢的升起一个又一个的泡沫,这些泡沫无声的组合在了一起。

那是鲛人一生的回放,如走马灯般,很快便消失了。

一切重归寂静。

朔巡抹了抹眼眶,转身看着岸边的斯文男人,“说吧,何仞的安排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