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仇旧恨,隔空厮杀。◎

岳靳成站在这, 像风暴的中心。

风吹珠帘窸窣轻响,这是分散他注意力,勉强还能维持理智的最后规劝者。

“大哥。”岳明芯汗毛直立, 神色惊惶。

她懊悔,怎么如此大意,跟这个死不开窍的说这么久废话真是作死。

岳靳成目光抬高,如利箭直发。

岳少恒面颊紧绷, 不退分毫。

一个怨气难消, 一个忍无可忍。

隔空厮杀, 新仇旧恨。

周小筠煞费苦心,好不容易让岳靳成于佛堂沉淀安定的禅意, 在岳少恒一声又一声的亲昵“佳希”里,顷刻被催成沸腾戾气。

“爸爸!”——岳嘉一清脆稚嫩地叫喊忽然响起, 打破此刻僵局。

岳靳成的暴戾瞬间刹了车, 投向门边的眼神如无边温柔的深海。

岳嘉一小小一只, 倚靠门栏,手心握着一个大鸭梨。

“爸爸,妈妈在树上摘梨子,她下不来了, 你可不可以帮帮她呀?”

岳靳成展平眉心, 情绪松缓,“好, 你带爸爸去。”

岳嘉一热情伸出双臂,蹦蹦跳跳索要抱抱。

岳靳成不由快步, 将儿子掂入臂弯。

柔软的小身体相亲, 淡淡的果香洗发水味, 抚慰世间一切一切。

岳靳成抱着他, 走出会客厅。

岳嘉一趴在肩头,萌萌地摆手,“三伯伯,明芯小姑姑,拜拜哟!”

童言无忌,自然而然地将局面掰回正轨。

岳明芯长舒一口气,对岳少恒轻声道,“你看,佳希姐把嘉一教育得真好,他这么小,都明白和风细雨万事兴这个道理。”

室外,微风迎面吹,岳嘉一朝右边扭转身体,“妈妈。”

掩在朱红立柱后的付佳希再也藏不住了,站出来,叉腰无语,“不是让你送梨给爸爸吗,怎么变成我在树上下不来了??”

岳嘉一挠挠鼻尖,“报一丝妈妈,我刚刚变身了,变成了一条鱼。”

“什么?”

“只有七秒记忆啦!”

“……”

付佳希惊呆,竖起大拇指。

岳靳成朗声大笑,整个人彻底柔和下来。

岳嘉一的双腿摆呀摆,“梨子好大,我吃不完,爸爸帮我吃一半。”

付佳希下意识地说:“你爸从来不吃梨。”

岳靳成的目光动了动,她还记得。

“那妈妈一起吃,一个梨子分三份,这样就吃得完啦。”岳聪明说。

付佳希笑着打趣,“分梨。你想跟谁分离呀?”

不容孩童思考,翠冠梨忽然被夺了去。

岳靳成伸手之快,能跟风速媲美。

他咬下一口,清脆溅汁,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我吃。”

寿宴开。

隆重,兴旺,华美,孝顺。

所有完美词汇,都能在今日具象化。

岳氏大族,人丁兴旺,挨个献上寿礼,琳琅满目。又有小辈讨巧,请来现场乐队,一出出精心排演的黄梅戏,中西结合,好不热闹。

周小筠笑呵的嘴就没合拢过,水墨绿的定制旗袍加身,雍容贵气,颈间一串碧色翡翠价值不菲。

红包索性用大竹筐装,周小筠笑眯眯的,一把一把的,大大方方赠于晚辈。

晚上则是更大的阵仗,绚烂烟火炸裂升空,轻悦的萨克斯奏响。蛋糕被餐车推出来,一个又一个,眼花缭乱。

付佳希在里屋,自己躲着待着,理性上,不想掺和别人家的事。

周小筠一派喜色,可这喜事与孝顺,多半也是看在所谓的化灾解难的风水上。老暮的身体如风中残烛,荒野苍老的灵魂,还要被强行涂抹温情的色泽。

付佳希望向老人,很是心疼。

晚九点,宾客终于散尽。

付佳希跟别人一样,客套道别打招呼,然后走人。

带岳嘉一刚到车里,周小筠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欢悦又略带疲惫的声音,“快来来来,陪我吹蜡烛,我还没许愿的呢!”

欢笑喜剧总算演完,这时候才算是周小筠的真正生日。

李叔端出小蛋糕,上边还立着一只粉色漂亮芭比。

这是付佳希带着岳嘉一在家亲手捣鼓的。

小嘉一说:“不管几岁,女孩纸都会喜欢粉色娃娃的。”

哎呦呦!周小筠笑得皱纹都像开了花。

岳靳成的礼物,是一枚玉石手柄的绣扇,精巧,实用。是他半年前就有心关注,特意飞了一趟伦敦,在佳士得举槌竞得。

自我本心,一念向善。

和周小筠吃斋信佛的心性很适配。

“来来来,佳希试试,好不好扇,风大不大。”周小筠笑眯眯地示意。

岳靳成把扇子递给她,付佳希接过摇了摇,正经答,“是金钱的味道。”

周小筠开怀大笑。

岳靳成低咳两声,“我真的很用心地去找的。”

付佳希凑拢了些,也小声说,“当然。你若不用心,肯定花不了这大价钱。”

两人对视时,眉目下弯的弧度都一样,隔着暖黄的灯光,盈盈温情,好像……默契与旧时光都在,从未走失。

岳嘉一蹦蹦跳跳地过来,牵着岳靳成的手就往外走,“爸爸,陪我去挖宝藏!”

岳靳成自然遵从,享受这温馨无比的亲子时光。

待爷俩走后,周小筠立刻兴致勃勃道,“希希希希,上次我发给你的那些男孩子,有没有看中的呀?”

付佳希蹙眉,“上周发的?那不是您新关注的主播吗?”

“哎呀,那可是真人,我费心搜罗,筛选,给你把关的适龄男青年。”周小筠痛心疾首,“男主播哪有他们好啊,人品,性格,学历,那都是我精心选过的。”

付佳希笑,“奶奶,您不用这样替我考虑。”

周小筠嘴一努,“我为你选了好久的。”

见老人家要生气,付佳希忙道,“谢谢啊,我仔细看过了,没有我喜欢的。”

“真没有?”

“真没有。”

周小筠立刻得意微笑,“不急不急,等等我啊。”

她急匆匆地去里屋,付佳希不明所以,等待的间隙,岳靳成正好折返回来。

“嗯?”付佳希掠过他身后,没见到嘉一。

“儿子在捡气球,外面起风了,我给他拿件外套。”岳靳成从软榻上将衣服拿在手里,随口一问,“奶奶呢?”

“来了来了。”周小筠步履轻快,没有一点耄耋之年的蹒跚。她手里还拿着一沓东西,“你瞧瞧这批,有没有你喜欢的。”

岳靳成看清了,那是照片。

男人的。

他意识到什么,拿外套的手慢慢垂落,扭头看向付佳希。

“奶奶,没有喜欢的。”付佳希神色无奈,额头冒汗。

“你总敷衍我,你看都没看。”

“我看了,真的。”付佳希索性拿过照片,一顿翻阅,“这个短头发的,这个两只眼的,这个穿了衣服的。”

这敷衍的,谁有三只眼,没穿衣服似的。

岳靳成心情不算太坏,落下手,重新去够外套。

“行,那你跟我说说看,”周小筠把照片抽回来,反其道而行,“你喜欢什么样的,长相,气质,学历,专业,工作,性格。一项项的,你现在说。”

付佳希头疼,拒绝的话都到了舌尖。

“哎,我今天过生日。”周小筠轻轻叹气。

让老人家既操心,又不开心,付佳希于心不忍。就当哄哄过生日的大小孩吧。

“我对长相没要求。”

岳靳成碰到外套的手,猛地又一顿。

付佳希的侧脸在光线的晕染下,柔和缱绻,连带着眼神都很真挚虔诚。

她说,“五官凑合,身高跟我差不多,穿得简单,干净。能把自己收拾整洁。”

岳靳成腹诽,这叫要求?

男人的基本自觉好吗。

比如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字不差。

周小筠倒听得认真,一张一张翻着照片,“喜不喜欢戴眼镜儿的呀,无框的那种,很帅的。”

岳靳成下意识地挺直脊背。

他不近视,但工作的时候,偶尔会戴,很符合。

“还好吧,戴不戴我都无所谓的。”付佳希说,“不戴眼镜,不代表眼神好。戴眼镜的,也不意味什么。”

岳靳成:“……”

是否被内涵,不得而知。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高中时暗恋的男孩子,喜欢穿白T恤,眼睛最好看,是塞外草原夜空的启路星。身上的气质像秋天的赛里木湖,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

岳靳成:“……”

付佳希不好意思道,“您记得这么清楚啊,我就,随口一说的。”

岳靳成稍稍松口气,就是,以前压根没听她提过。

“随口就说出来了,那肯定是很喜欢的。”周小筠翻着照片,“你看这个,是不是很符合?”

“哪里符……”付佳希的目光敷衍地落在照片上,忽然止声。

照片上的男人,极简的商务衬衫,袖口随意挽卷,是半身侧脸的抓拍。他后腰抵着桌沿,正闲适地喝咖啡。白瓷杯举在唇边,神色松弛平和,隔着照片,都有一种奇妙的温柔治愈力。

周小筠递给她。

付佳希接了。

对,她接了。

岳靳成把儿子的外套捏紧,紧得手背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凸起,在暖色调的光影里,都没资格放肆狰狞。

忍耐,克制,他可以。

但眼神藏不好,迫切追踪付佳希的反应,隐晦发涩,又沉又苦。

付佳希一直拿着那张照片,并不抗拒。

周小筠循循善诱,“诶,是小俞啊,这孩子不错的,跟你还是同一个专业呢,自己创业,也是个好孩子。”

付佳希笑了笑,把照片还回去,故作轻松道,“剩下的呢,给我瞧瞧别浪费。”

她恣意洒脱,眉眼上挑的细小动作,都做得如此流畅。

“咦呀?你怎么还在这呢??”周小筠嫌弃地对着岳靳成道,“还不快点给嘉一拿外套,别把我孙孙冻感冒了。”

岳靳成如被塞下一颗青柠檬。

喉间酸得发苦。

“就去。”他硬着嗓子说。

岳嘉一所谓的“找宝藏”,就是把早些时候装饰用的气球都给捡了回来,岳靳成真不明白捡回一堆垃圾有什么用。

岳嘉一往祖母身边靠拢,“我觉得爸爸不太高兴。”

“别管他,发酸气儿呢。”周小筠摸摸小脑瓜,笑眯眯地说,“陪祖奶奶吹蜡烛吧。”

“生日要许愿的,祖母,您有什么愿望?”

“和去年一样。”

“看我长大,娶老婆吗?”

岳嘉一简单直白的回答,让众人捧腹大笑。

欢悦气氛浓郁时,平安喜乐不过如此。

岳嘉一忽然扭过头,问付佳希:“妈妈,你知道爸爸许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付佳希:“……”

什么九曲十环的小脑筋。

架不住孩子的纯真凝视,付佳希很努力地回忆,松不开的眉,茫然的神色,传递出两个字——为难。

她每迟疑一秒,岳靳成的脸色就冷一度。

嗯,比塞外草原的启明星要寒,比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要冰。

他冷声道,“我这样的,还能许什么高贵伟大的愿望,年年都是恭喜发财这么俗气罢了。”

付佳希懵懵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岳嘉一说,“对,爸爸的雄心壮志很接地气,你要好好学。”

作者有话说:

佳希:失忆,勿扰。

前夫:………

抽100只小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