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一句,风雨欲来,“我不想喜事变丧事。”◎

新员工有为期两周的入职培训。

柏丰集团有成熟的人力制度流程体系, 按部就班,学有所成。

一切顺利,最让付佳希捉摸不透且受挫的, 是刘匀。

她试图聊工作,“组长,您有哪些事……”

“资料看完了?”

“组长,我看完了。”

“那就看第二遍。”

“……”

她试图套近乎, 下班时捎带两罐蜂蜜酱, “这是我自己做的, 天干物燥,您泡水润润嗓。”

“我血糖高, 吃不了甜。”

“那给师母尝尝。”

刘匀抬起头,什么都没说, 黑框眼镜衬得人寡言肃穆。

付佳希揪不出所以然, 找个机会求助于小米。

于小米告诉她, “刘组没结过婚,一直单身。”

言多必失,付佳希懊悔不已。

周五午休点,岳靳成给她发了条短信, “下班一块。”

付佳希回:“什么?”

“明天奶奶生日, 给她挑份礼物,一起。”

这日子过得稀里糊涂, 连周小筠的生日都给忘了。

付佳希怀揣愧疚,不多犹豫地同意。

岳靳成看了看日程计划, 划掉两项, 吩咐焦睿, “四点这个会议和晚上的活动取消。”

焦睿询问:“岳总, 您是有别的临时重要事项?”

岳靳成签完最后一份文件,随即旋紧笔帽,“今晚不安排工作。”

四点半,他甚至从休息套间取出另一套备用的休闲装,将西服换下,然后坐在办公桌前,虽神色无异,但显然已不在工作状态。

他已频频抬腕看表两次。

焦睿默默记数,这是第三次。

离下班十分钟,岳靳成的私人手机震动。

付佳希:“部门临时通知开会,礼物你自己挑吧,明天你来接嘉一去生日宴。”

焦睿察觉到老板的眉头皱了下。

“投发部为什么周五加班?工作效率如此低,金明怎么带的队伍?”

岳靳成放下手机,摘掉手表,不轻不重地丢向桌面。

焦睿战战兢兢,“我……把金部叫来谈话?”

半晌,岳靳成将皮椅转开半尺远,声音低闷,“算了。”

杖朝之年,周小筠的八十二大岁。

不同以往的清净从简,岳家人几乎都在满苑。

付佳希原本是不去的,说什么都不去。

都离了婚,是两家人,实在不好再去掺和他们的其乐融融。

周小筠劝不动,在电话里叹气,“本来不要过生日的,但岳老幺讲,祖家卜了卦,今年辰戌冲,得要老人办桩喜闹事化缘。也罢也罢,我八十多的人了,不该被所有人迁就。希希啊……希希,我给你留一块小蛋糕,让嘉一带回给你吃哦。”

这两声“希希”,温情又婉转,松快且落寞。

周小筠对她的好,是无论她是否是一家人,是否是孙媳妇,给予的慈心仁术,只因她是付佳希。生命末尾,残余的喘息之中,子孙绵延的老太太,风光背后心酸如烂泥。

连生日都不能随自己心愿,成了化解风水的冰冷工具。

付佳希给岳靳成发信息:“明天你不用来接嘉一,我会带他一同过去。”

入伏盛夏,高温如浪,马路所见地表的空气,都干蒸如晃**的水波纹。

进满苑弯曲的柏油路,这已是私人园区,成片茂密的蓝花楹像渐变的油彩画,添了几分清凉。

“妈妈,你害怕吗?”后座安全椅上的岳嘉一刚醒,忽然问。

付佳希侧了侧头,“嗯?”

嘉一说:“爷爷,姑奶奶,二伯三伯,你怕他们吗?”

“不怕。”付佳希倒无迟疑,“只是妈妈觉得,没有必要见到。同样,他们也会是这么认为的。”

“今天是祖奶奶的生日,我们是来给她庆祝的,这里是祖奶奶的家,所以不用管别人。”岳嘉一说,“妈妈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付佳希笑着说,“嗯,妈妈不怕,谢谢嘉一。”

“是爸爸!”岳嘉一手指向前方,开心道,“爸爸在等我们!”

红棕中式大门外,阳光碎裂透亮地洒下来,岳靳成浅灰短袖,像落了好些颗珍珠,他单手斜入袋,在门口来回踱步,听见声响抬起头,目光便一直追随付佳希的车辆。

“爸爸!”岳嘉一下车,欢快冲进他怀抱。

岳靳成轻松将他举高,抱在手里掂了掂,“小伙子重了。”

岳嘉一说,“是妈妈的厨艺好,我必须多吃两粒米。”

付佳希拿着礼物走近,无奈一笑,“牛皮小天王。”

岳靳成一只手抱儿子,另只手伸向她,“我来拿。”

“没事,不重。”

但还是被他拎了过来。

付佳希慢着步伐跟他身后,刻意拉开了些距离。

岳嘉一不安分地双手伸向她,“妈妈来,妈妈你来嘛。”

他这乱动乱摆的,岳靳成抱不太住。

付佳希连忙跟近,“好好好,小心摔着。”

与岳靳成并肩,一拳宽的距离,跨门栏时,他提醒,“慢点。”

岳嘉一狡黠地冲爸爸眨了眨眼。

岳靳成忍笑,眉尾极淡地挑了挑。

在满园翠绿里,天蓝洗涤,三人徐徐走来,付佳希一身淡绿丝质裙装温婉怡然,与岳靳成如登门佳偶,赏心悦目。

廊下闲聊喝茶的人同时看向他们。

一刹安静,只闻蝉鸣。

岳靳成保护一般地往她跟前站了一步。

立即,小辈同辈纷纷领悟叫人,“大哥,佳希姐。”

“佳希姐,你吃个桃儿吗,清甜的。”

“好久不见,佳希你越来越好看啦。”

从善如流,笑脸恭维,没得分毫不自在。

付佳希也无所谓得很,见招拆招,从容自得,很快融入这一团和气中。

“进去吧,把礼物给奶奶。”岳靳成适时解围,领着人离开。

内厅,岳家的长辈都在。

两人进来时,空气流速都慢了些。

一派祥和平静里,暗流窜动。

周小筠端坐椅子上,急切召唤,“希希,来,你快来给我看看,我这手机怎么又打不了赏了。”

她拉着付佳希的手,倒像撒娇的顽童了。

付佳希头疼,“奶奶,您生日还惦记这事啊。”

“那可不,生日喜庆,要刷十个嘉年华才应景。”

被周小筠拽拖着,付佳希不得脱身,只能迅速打了圈招呼,“二哥好,伯伯好,姑姑好。”

她叫人的时候,最右边的岳少恒,下意识往前坐了坐。

“快点给我修修,来来来。”周小筠急切地将她拉去了小厅。

没叫他,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岳少恒肩膀垂了垂,僵硬地坐了回去。

宾客太多,送去迎来,岳靳成是主角,自然也没空分心。

待人散开些,岳云宗把玩一盒火柴,与岳少恒聊起天,“怎么不和佳希打声招呼?好歹也当过一家人。你帮她那么大的忙,总做无名好人图个什么呢?”

岳少恒收敛情绪,淡定答,“二哥都说了是一家人,举手之劳罢了。”

岳云宗长相偏阴柔,意味深长一笑,“你怕我不让她入职,跑来求助奶奶,让李叔去说服金明,这如果算是举手之劳,是不是太牵强了点?”

周小筠年事虽高,但在家族总有几分深厚人缘。金明虽是岳云宗的人,可拿捏把柄的又不止他一个。

提醒也好,威迫也罢,切身利益受胁时,忠心自然经不起考验。

岳云宗当年是最有希望执掌柏丰集团的接班人,结果半途被向来不受待见、他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岳靳成撕咬截了胡,成王败寇,打脸声震天响。

这种家世中,再大的仇与恨,也不能有损表面的和平繁荣。

岳云宗只能笑着恭贺,屈于服从,认领千年老二这笑话名头。

原本,付佳希是绝不可能进柏丰。

现在,进得如此顺利、轻松。还待在他直管的部门,这无异于把脸扇肿。

岳少恒不为所动,“我只是来看望奶奶,顺便提了一句而已,不曾想二哥你反应这么激动,本来我没有多想,现在真的要多想,二哥你为什么对曾经的嫂子这么大意见?”

岳云宗冷笑,“三弟说出‘嫂子’这个称呼的时候,会不会于心有愧?”

岳少恒的脸僵了僵,“我为何要有愧?”

岳云宗作势鼓了鼓掌,“理直气壮,值得肯定。但我要给你提个醒,大哥就在附近,声音小点,如果被他听到,你猜会怎样?”

不止是脸色,岳少恒连身体都僵硬了些。

“不过,我也能理解。”岳云宗先是皱眉深思,后又豁然开朗,“毕竟,她当时还是你真正嫂子的时候,你都情难自已,勇气可嘉。更别说现在,她和大哥离了婚,分了家,单身未婚,你为她做任何事,都不违背纲常,更算不上是乱|伦喽。”

“二哥!你说话谨慎自重!”岳少恒倏地站起,气喘慌乱。

“我有什么不自重的?”岳云宗抬着下巴,表情戏谑,却字字尖锐,“我又没有喜欢她,我也没有觊觎过她,更没想过和自己的哥哥抢女人。感情至上诚可贵,但爱上自己嫂子这举动,还是太过越界了些。”

“我没有!”岳少恒提声打断,像被弑神后残留的空泛躯壳,声音缥缈,“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是我先……是我先!!”

似喷薄将出的火山熔岩,夹混着不甘、委屈、愤怒汹涌翻滚,在悖论逆势的后半句话将要宣泄脱口时——

珠帘下,修长笔直的双腿先出现。

“今天是祖母生日。”

岳靳成声音冷,似摇摇欲坠的雪山,再多一秒震**就能崩塌倾覆。

他撩开帘子,亦步亦趋走近,目光笔直如刃地劈在岳少恒身上。

“你若还有半分孝心,就该明白,在奶奶生日的今天,做到克己复礼,谨言慎行。”岳靳成一字一句,风雨欲来,“我不想喜事变丧事,少恒,你要懂自重与自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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