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贰 章
中组部下发的关于王一鸣同志担任**西江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的文件上,特别加上了这样一句话:排名在省委书记杨春风和省委副书记刘放明之后。刘放明是省长,在副书记中当然要排名第一。
这句话看似不显眼,其实非常重要,在官场上混的人都知道,许多人宦海沉浮,奋斗几十年,五六十岁了,才混到副省级,有的人担任省委副书记、副省长好多年了,做梦都想得到这一行字。距离看似很近,但其实非常遥远。
得到这一行字,就说明自己的前途还非常远大,一旦省长和省委书记出缺,作为排名第一的副书记,你就非常有可能,趁势而进,弄个省长当当,运气实在足够好,一步到位,坐上省委书记的第一把交椅,也是有可能的。实在不顺利,本省没有空缺,还可以调到外省。再不济了,临到退休前,还可以解决个正省级,弄个政协主席的当当,也算是修得正果,可以颐养天年了。
王一鸣的这个任职文件,相当明确地透露出一个信息,就是中组部认为,王一鸣是西江省下一届省委书记或者省长的最佳人选。他现在就是在熟悉情况,为党的**的顺利召开,为下一届地方省级党政领导干部大换血,做好准备。
所以文件刚刚下发,王一鸣人还没有到西江报到,他已经毫无悬念地成为西江省本年度最令人关注的大员之一。网上看到消息的人就纷纷议论,有的好事者,或者关心西江省政治的人,就开始仔细研究他的简历。许多人看到他的简历,都大吃一惊,37岁,就成为副省级干部了,这样的例子,在西江省的历史上,只有建国初期和“文革”期间,才可以找到一两个这样的例子。
现在的官场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秘密了,所有的官场上的大人物,在老百姓眼里,几乎成了透明的了。有许多小道消息,更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所以没几天,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个要来西江省的王一鸣副书记,在当今的官场人脉颇深,背景不凡。退休的赵副总理,就是他最大的恩人。
首先看到文件的是西江省委书记杨春风。当机要员把这个短短的文件交到老杨手里时,虽然只是两行字的文件,老杨却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心里思忖了半天。他今年62岁了,中等个子,四方脸,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尤其是他生气的时候,讲话时一双浓眉就会不停地抖动,让人感到十分恐怖,不怒而威。其实他是个非常随和的人,为人也豪爽,尤其是能够喝酒,白酒随便喝个半斤八两的,没有问题。
他虽然个子不高,但长得肩宽背厚,有会看相的,说他长得有官相,一看就是个做大官的样子。
老杨做西江省委书记已经三年了,眼看着做完这一届,就人到码头车到站了,向上提拔一级,成为国家领导人,这样的机会基本上已经没有了。老杨也知道,以目前西江省在全国的地位和影响,这个省委书记的位子,已经是今生自己仕途的顶点了。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到全国人大或者全国政协,做个专门委员会的主任副主任什么的,一天到晚,开开会,出出国,到各地检查检查工作,过渡到完全退休,就是不错的结局了。至于西江省的未来,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万事自有后来人,中央会提前作好安排的,这不,该来的不是已经来了吗?
对于王一鸣,他是认识的,也知道他是前副总理的秘书出身,年纪轻轻,就做了副部长,是全国最年轻的省部级干部之一。但这几年,王一鸣的升迁速度明显地降下去了,一直在原地挪窝,没有实质上的进步。和他同时提拔的副省级干部,有的前几年已经出任省长、部长了。王一鸣还迟迟没有动静,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前程。这一次高调下派,看来中央已经下了决心了,把这块好钢,放在了西江省,为三年后的换届做准备。
对于王一鸣的到来,杨春风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是既欢迎,又有点排斥。从中央的安排来看,王一鸣是特定了要接他的班的。三年后自己这个书记到年龄了,省长刘放明比自己还大半岁,到时候都得下。书记省长两个都出现空缺,熟悉情况三年的王一鸣,自然会首先接任省长,说不定还会书记省长一肩挑。就是只接老刘的省长的职位,凭王一鸣的年龄优势,到时候他才50岁,书记这个位子,迟早还是他的。往长远看,今后十几年,西江省的党政大局,还是要交到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老弟手里。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干部年轻化是党的政策,年龄到了就要离开工作岗位,把一切交给年轻人,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
但只要自己一天没退休,还坐着省委书记的位子,他王一鸣就是再年轻,再有本事,后台再硬,也没有办法,还是要看我一把手的脸色行事。这是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相信他王一鸣是知道这个规矩的,就像老皇帝和太子,虽然名义上你是合法的继承人,但时间没到,你就不能抢,还是要韬光养晦,唯一把手的马首是瞻。
但毕竟是多年的老革命了,必要的政治觉悟和思想水平还是有的,自己是老兄,比王一鸣大十几岁,自然得有个老兄的样子。
老杨吩咐自己的秘书小张,赶快把秘书长高天民叫过来。
高天民是老杨亲自提拔的秘书长,原来是下面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56岁了,一副忠诚老实的样子,说话高门亮嗓的,也是个爽快人,其实这个人,外表看来,似乎其貌不扬,其实他粗中有细,是个非常有水平的人,处理起事情来,该轻的轻,该重的重,绝对是做服务工作的一把好手。最关键的是他也能喝酒,是著名的酒缸,白酒喝个斤把两斤的都没问题,是杨书记心腹的酒友之一。
西江省是贫困省区,每年都要到北京“跑部”,争取各个项目的资金,有个能喝酒的省委秘书长,是个极大的优势。那些部长们,一个一个,手中握有财政资金大权,到了酒桌上,一旦放得开,也是豪爽得吓人。平常里打了一串报告办不了的事情,要不回来的钱,到了酒桌上,一拼起酒来,就完全失控了。只要你让他喝得痛快,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想通过什么项目,就通过什么项目。有一年到一个部要资金,晚上在西江省委驻京办的所在地——西江大厦请客。部长喝多了,眼睛红红的,不服气,看着杨春风说:“老杨,我就是不服气,你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我们部办公厅的许主任,也不是吃素的,我们不能当孬种!来,给我上,小许,不能给我们部机关丢脸,把他们的高秘书长放倒,我就不信,他真是个酒缸,喝不醉!是人喝多了,就得醉,哪有喝不醉的道理!”
杨春风说:“部长老弟,喝酒可以,但我们西江省今年的资金,得有个说法,这酒不能白喝。从现在开始,小高开始和你们的小许喝,小高每多喝一玻璃杯,你的资金就得多给我们一千万。”说着把面前倒白酒的玻璃杯重重一放,看着眼睛红红的部长,说,“怎么样?说话算数!”
部长一挥手,说:“算数,就这么办了!我回头安排计划司,给你们调整预算!”
就这样,高天民站在那里,一杯一杯地和许主任碰下去,直到把许主任喝得求饶,说实在是不行了,撑不住了,右手捂住嘴巴,自顾自地跑向了卫生间。高天民还站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又喝了五杯。他还要接着往下喝的时候,部长摆了摆手说:“行了行了,知道你们西江的水平了!我们愿赌服输,我说到做到,多给你们五千万。这是我最大的权限了,再多喝,也没有钱了。”
从此以后,高天民在整个西江省的政坛上闻名遐迩。
听说书记叫自己,高天民马上从对面的办公室走了过来。在这个省委常委楼上,高天民的办公室刻意安排在杨春风的对面,就是为了服务方便。高天民毕恭毕敬地站在杨春风宽大的老板桌对面,一双眼睛微笑着看着杨春风,等着老板的吩咐。别看都是省委常委了,但私下场合,独自在杨春风面前,高天民还是表现得非常低调,因为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有今天,完全是杨春风提携的结果。没有杨春风,他高天民就是再能喝酒,再会做,也不可能坐到省委常委这个位子上。说不定一辈子,连个省城也进不了,到了年龄,就在市政协主席的位子上过渡一下,就光荣退休了。好多和他资历差不多的地市级领导,不就是这样安排的吗!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高天民都在杨春风面前表现得非常到位,亲切、尊重,让杨春风感到心里非常受用。
杨春风看他还谦虚地站在那里,就透过老花镜的玻璃镜片,看了他一眼,用手中的钢笔向下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来说话。得到明确的指示,高天民才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等着老板发话。
杨春风把文件顺手递过来,说:“你先看看这个。”
高天民连忙双手把文件接过来,捧在手上,打开仔细看了两遍,立即明白了这份文件的分量。尤其是最后一行字,已经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个即将到西江省任职的王一鸣,在今后西江省政坛上的特殊地位。这样写,接班人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对于王一鸣,高天民也是知道一些的。虽然王一鸣到西江多次,但因为业务上两人没有交叉,出门接待王一鸣的,一般都是省政府那边的。高天民陪同杨春风到北京“跑部”,到部里汇报工作时,也是部长出面接待,王一鸣有时候参加,有时候不参加,反正双方都是一大堆人,乱哄哄的,分坐两排,大家见面了只是礼貌上握握手,笑着点一下头,走到大街上,再见面,几乎都不会认识。
倒是西江省驻京办的主任汪忠,特意和高天民提起过王一鸣,说他在部里,对西江省特别关照,只要是西江省的事情,找到他,能办的,他会一口答应下来;不能办的,他会毫无保留地指出问题所在,怎么样加以改进,找谁具体运作。不像那些官场上的老油条,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就变本加厉地不办事。逼得我们这些在下面的人,很是为难。不送礼吧,事情办不成;送礼吧,太轻了就更加逗弄起他们的胃口;送大礼吧,肯定是违法的事情,况且都是为公家办事,谁也不会掏自己的腰包,还得瞒天过海,想办法,从公家的口袋里打些主意。但一旦出事,就把自己牵连进去了。为了给公家办事,把自己送进了监狱,你说我们冤不冤?所以啊,像王一鸣这样的京官,简直是太难得了,又年轻,又清廉,还平易近人,每次到他办公室或者家里,都是客气得不得了,他老婆于艳梅,也是落落大方,从来不把我们这些人当外人看,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还跟你聊几句家常。我们这些人,你说算什么人?说白了就是各个省份驻守北京的奴才、联络员,所送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东西,搁哪个副部长的家里,都不算什么东西,人家有的人怕麻烦,就不跟我们地方上的人来往,你千辛万苦送的东西,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就是到了门口了,也不会给你开一下门,让你进去,坐上一分钟。我就有多次这样的经历。送年货的车子都到楼下了,我低声下气地打通电话,说:“是某某部长家吗?”
接电话的是个女性,开口就是冷冰冰地来了一句:“你什么事?”
我说我是西江省驻京办的汪忠,我们省杨书记到部里汇报工作时,我曾经陪同去过,部长和我握过手的。部长常年对我们西江省没少关心,这不快过春节了吗,省委杨书记安排,要送点我们西江的土特产,表示一下心意。
对方口气略微缓和了一下,就是:“那不用了,心意我们领了,你们请回吧,部长不在家,有问题到办公室谈吧!”说完不等你讲话,就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汪忠说:“你说我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一个孙子似的,屁颠屁颠地把礼物送到人家门口,却连门口都不得进,还吃了这么个闭门羹,你说我心里能好受吗!他们那些京官,咋就这样看不起我们西江人哪!”
高天民看着自己的部下,说到伤心处,一个五尺高的大男人,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也激动地从自己的老板椅上站起来,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转着圈说:“小汪,你的辛苦我理解,不容易,简直是太不容易了!尤其是这几年,是你们驻京办工作最难开展的几年。大环境如此,短期内不好改变啊!要怪都只能怪我们上一届的领导人,尤其是我们省的谢青松书记和钱名贵省长,他们一个锒铛入狱,被判了20年的有期徒刑;一个被执行死刑,成为建国以来为数不多的被处决的省部级正职高级干部,他们的**行为,严重地破坏了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也使我们西江省的整体形象,受到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我听说,前两年,谢青松和钱名贵刚被抓的时候,北京的官员只要一听说是我们西江省的官员要到办公室汇报工作,都紧张得不得了。连忙打开办公室的门,故意大声说话,或者喊一个人,在旁边记录,生怕别人说,他会见了西江省的干部,私下里又收了什么好处。弄得我们西江省在京城里臭名远扬。我们的省委、省政府领导,在京城里摆好酒宴,想请一个部长、副部长的吃顿饭,谈谈公事,通融通融感情,都是非常难。看来这人哪,都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啊!”
王一鸣这个人,在高天民的印象中,就属于为数不多的对西江省雪中送炭的人之一。没想到这么凑巧,王一鸣竟然到西江省出任副书记了。看来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了。
高天民翻来覆去地把文件又看了一遍,才轻轻放到杨春风的面前,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杨春风,问了一句:“老板,你的意思是……”
杨春风用手习惯地梳了梳他那耷拉在头顶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说:“看明白了吗?有什么想法?”
高天民一听,就明白了,杨春风是要自己先谈一谈看法,和他自己的看法印证一下,他这个秘书长,说白了,就是为杨春风服务的,是省委的大总管,也是一把手身边的高参。事情要会办,还要会谋划大事情,没有这个能力,窝囊废一个,谁也不会把你放在这么关键的位子上。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他高天民已经练就了非凡的本事,要不然他就不会在前省委书记谢青松和省长钱名贵双双出事的时候,作为地市级的市委书记,得以自保,一点事情也牵连不了他,仍然稳居自己的市委书记的位子。在杨春风出任省委书记后,他又从本地官员中脱颖而出,获得了新省委书记的信任,迅速升任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谢青松和钱名贵先后锒铛入狱后,牵连了一大批的官员。受到审查的地市级的书记和市长,有六七个,各个委办厅局的正职和副职,有几十个,最后被撤销职务的,有十几个,锒铛入狱被判处有期徒刑的,有五六个,一时间引起了西江省的官场地震。中央鉴于西江省的严重情况,从外地大批地调进省部级干部,充实各个领导岗位,省委书记杨春风和省长刘放明,都是从外面调进来的。三年来,整个西江省提拔的省委常委,本地派,就是他高天民一个人而已。历经几朝都安然无恙,别人私下里都叫他官场上的不倒翁,高天民有时候也会为自己的政治智慧而暗自高兴一番。当然那都是在老婆面前,在最私密的场合,在最得意忘形的时候。
他老婆范金花早年是县棉纺织厂里的一朵花,省纺织学校毕业,一米六五的个子,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走路袅袅婷婷,前凸后翘,是厂子里出了名的美人。她老爸是这家国家大型企业的党委书记,军转干部出身,曾经是副师级干部,而当年的高天民,是一个贫穷的乡下孩子出身,高中毕业后,在农村的中学当了几年的代课教师,恢复高考后,好不容易考上了省里的财经学院,上了三年,混了个大专文凭,被分回了县里。正好棉纺织厂财务部缺乏财务人员,他就到了厂里的财务科,做了一位出纳会计。
当时的高天民个子不高,穿着又土,其貌不扬,在上万人的大型国有企业,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物,更是入不了美女们的法眼。当时范金花由于各个方面的条件很好,追求她的小伙子,是一打又一打。范金花在厂里的人事科,高天民在财务科,都在一层楼,低头不见抬头见,但高天民发现,范金花甚至都没正眼打量过他一下。
那个时候,正是美女范金花做梦的年龄,21岁的年纪,她在心里把那些认识的小伙子的面孔逐个过滤了一遍又一遍,想从中找一个,作为自己的如意郎君。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高天民,会成为她最终的老公。
高天民到了厂子里,很快就因为自己的聪明肯干,获得了上上下下的好评。他做事严谨,滴水不漏,凡是领导交给他处理的事情,都能够保质保量地按时完成。最关键的是他细心,善于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问题。有一次厂党委书记老范要到省里的工业局开会,临走之前,说要带一个办公室里能喝酒的人,到了省里,一旦应酬起来,好为自己当当挡箭牌,抵挡一阵子。但办公室里女同志多,能喝酒的是不少,但老头害怕别人说闲话,说女的就不带了,带个男的吧!选来选去,别人就提醒他说,财务科新来的高天民据说有些酒量。过年的时候,大家聚会,他一口气喝下半瓶西江大曲,脸不红,像没事情一样,照样坐下吃饭。问他能喝多少,他说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在省城里读书时,参加同学们的聚会,从来就没有喝醉过。
那个年代,国家刚刚开始搞改革开放,能喝酒的人,在这个封闭的小县城里,就是有本事的人,自然会被人高看一眼。老头子一听,就让人把高天民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听说你小子能喝酒?你到底能喝多少啊?”
高天民在走廊上多次见过这老头,他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在厂子里,目不斜视,什么时候都是迈着标准的军步,给人一种无形的威严。高天民每次见了他,就有点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问候一声:“范书记早!”
老头鼻子里哼哼一声,眼皮也不抬一下,就算是回答你了。让你觉得,你什么时候都是微不足道的,是个小人物,在这个厂子里,他才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谁知道私下里一接触,高天民才知道,这都是表面现象,其实老头子是个非常热心肠的人,内心里非常忠厚,他摆那个臭架子,就是给不熟悉他的人看的,让你时刻尊重他的权威。
对于老头子的询问,高天民不敢隐瞒,只好如实交代说:“具体能喝多少酒,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就那52度的西江大曲,我一口气喝两瓶,估计没有问题。大学毕业时一个宿舍的同学聚餐,我就喝了将近两瓶,只是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老头子说:“好,有这个酒量,就够了,你准备一下,陪我到省城里走一趟,又到年底了,我们要到各个局委跑一跑,请请客,这一次你陪我去。”
到了省城,连续请了三天的客,不是那局长就是这主任的,那个年代,生活刚刚好一点,能够喝上高度酒,吃上一大桌子的菜,许多人都把这个当做是人生最大的享受了。所以只要能喝,就拼命地往自己肚子里装,甚至吐都不舍得吐出来,因为一肚子都是茅台五粮液啊!
范书记毕竟年纪大了,连续战斗了几天,心脏就有点受不了。高天民看他,脸色是越来越难看,就劝他不喝了。晚上回到宾馆的房间,高天民还提出,到医院看一看,检查检查。
老头子没答应,说是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没事。说完就摆了摆手,让司机和高天民回房间休息了。司机回到房间里,就打开电视机看上了。高天民到洗手间,准备洗澡,刚准备脱衣服,他就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倒的声音。按户型设计,高天民判断,是隔壁的范书记在卫生间里洗澡时可能出事了。他一把拉开门,只对司机喊了一声:“快去看范书记!”随后就冲出去,到楼梯的拐角处,叫来值班室的服务员,拿着钥匙,打开了老范所住房间的门。
推开卫生间的门,只见里面是水汽蒸腾,老范书记歪在浴盆里,光光的身子蜷曲在那里,嘴里哆里哆嗦,说不出话来。后脑勺磕在浴盆的边缘上,擦掉了一块皮,正在流血。
高天民立即让服务员用房间的电话,叫了急救车,自己和司机撕下一块床单,把老范头上的伤口先简单包扎住,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平放在**,等急救人员的到来。救护车来后,把老范放在担架上,送进了医院。高天民又给厂里打了电话,汇报了老范犯病的情况。等老范的老婆、儿子、闺女,坐着厂里专门派出的车辆到了省城后,高天民才离开医院休息了一下。整个一个晚上,他都待在老范的床头,像亲生儿子一样,照顾老范的一举一动。
家里人赶来后,说起这次犯病的经历,老范热泪纵横,说要不是高天民细心,听见了我房间的动静,抢救及时,我就没命了啊!从此,老范全家人都把高天民当恩人看待。老范恢复得很快,休息了几个月,就能正常上班了。对高天民更是关怀备至,隔三差五,就让高天民到家里吃饭,陪自己散步聊天。对于高天民的前途,更是大开绿灯。只要有提拔升职的机会,就千方百计地把高天民推上去。还动员自己的漂亮姑娘嫁给高天民。
一开始范金花对高天民确实看不上,大学生厂子里有的是,上百个都有,长得帅的家庭条件好的,多了去了。但自从高天民救了自己的老爸,成了范家的常客,范金花也时不时地与高天民搭句话。但高天民只要看到范金花那白里透红的脸蛋,窈窕的腰肢,立即就像触电一样,立即紧张不自然起来。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因此范金花认为,他是个没有多大出息的人,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但老范认准的事情,儿女们是要服从的,老范说:“闺女,你别看高天民现在不行,人长得其貌不扬,但这个人有心计,做事情周全,一般的人比不了。要我看,这个人前途不可限量。你就下定决心跟他处吧,别这山看着那山高了,别看那些人长得比高天民好,但有可能一辈子都要在我们这个厂子里,做个技术员或者工人。现在时代变化这么快,明天到底会走到哪一步,实在说不清。我老了,也管不了你一辈子,你自己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选男人嘛,有本事要放在第一位。帅气能当饭吃吗?听我的没有错,老爸一辈子,虽然文化不高,但经历的事情多,见过的世面大,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范金花就是听了她爸爸的话,才答应和高天民处了对象,逐渐培养起了感情,后来结了婚,生了孩子,彻底成了他高天民的女人。对于这个,许多人当初都没有想到。那些曾经追求过范金花被拒绝的小伙子们,和一帮潜在的追求者,看到其貌不扬的高天民,不声不响地,就超越了所有的对手,揽得美人归,一个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们为了平衡自己的心理,就私下里发牢骚说:这是典型的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但高天民此后的发展,却印证了老范书记的高瞻远瞩。八十年代中后期,高天民在老范的栽培下,一路高升,先是做了副厂长、厂长,然后调到县里,做了常务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此后官场上一路顺风顺水,从副市长,做到市长、市委书记,直到升任省委常委、秘书长,成为省级干部。而那些说他是牛粪的人,一个一个,在九十年代的下岗潮中,成了这个小县城的首批下岗失业人员。曾经的大学生、技术员、国有企业职工,风光得不得了的人物,到了九十年代,年纪已经一大把了,许多人都是四五十岁的年龄了,但随着企业的不景气,待遇越来越差,到最后连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没有保障。许多人没有办法,只好放下自己的斯文,到街道上推三轮车,到路边擦皮鞋,到餐馆里打短工,好歹挣些吃饭的钱,勉强填饱肚子。有的人受不了这样穷困的日子,就走上犯罪的道路,靠坑蒙拐骗偷生存。仅仅一二十年,社会的变化之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有的人从天上掉到了地下,有的人又从地下跳到了天上。
高天民就是那种特别幸运的人。
官场上的高天民以低调著称,做副职多年,都能兢兢业业,配合一把手的工作。他做副厂长时,伺候得厂长舒舒服服,到了退休的时候,向上级推荐高天民接任自己的工作。这样高天民就从几个副厂长中脱颖而出,超过几个资历比他老、学历比他高的人,做了厂子的一把手,为以后顺利杀入官场,奠定了基础。
到县里做副县长时,他本本分分,配合县长的工作,什么事情都要摸清县长和书记的底细,既不得罪县长,又不得罪书记。如果实在搞不清,他就装糊涂,踢皮球,确保自己不陷入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官场内耗中。所以他的升迁一直顺风顺水,每隔个三年两载的,就升了一级。那些忙着内耗的官员,不是你要搞死我,就是我要搞死你,结果谁也没有升上去,倒让高天民这样的官场通,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比高天民官大的人,只要和他共过事,都认为他这个人最难能可贵的品质就是能够忍辱负重,识大体,顾大局,不争名,不夺利。每当各级领导以颇为欣赏的语气这样夸奖他时,他总是点着头,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做出一副谦虚谨慎的表情。
而回到家里,独自面对自己的老婆范金花的时候,他才完全放松下来,把在外面拼命压抑住的情绪完全宣泄出来,尤其是在**,当两口子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他总是志得意满地说:“识大体,顾大局,统统放他妈的屁去吧!老子不那样做行吗?!一个一个,官都比我大,我在他们面前,只能永远装孙子,装得不像还不行。低调低调,低他妈的调!谁想一辈子永远低调下去啊!总有比我官大的,我的命运时刻在人家手心里捏着,我不那样干行吗?有时候想想,真他妈的不值。心里想哭,可脸上还得装出笑的样子,这样的活一干几十年,意志如果不足够坚强,早搞成精神分裂症了。我这个位子,虽然名义上是副省级干部了,但从本质上,还是伺候人的活,我能高调吗?我那是万不得已!”
现在,清楚地看到了王一鸣的任命文件,高天民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政治生命,在三年后,可能就要彻底终结在这个王一鸣手里了。省委秘书长,可能就是自己在官场上最后一个最风光的位子了。三年后,随着杨春风的退休,自己这个秘书长的位子,也要顺理成章地交出来了。这基本上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他看了一眼杨春风,习惯性地向前欠了欠身子,说:“老板,要我看,这个王一鸣来头不小啊!所谓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来这里,铁定的是摆出要接班的样子啊!对于这样一个人,我们既要有心理准备,不能掉以轻心;又不必大惊小怪,毕竟老板你还是西江省的一把手,他这个三把手,只是三年后才有机会,里面还有数不清的未知因素。主导权还在老板你手里,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杨春风微笑着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钢笔,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把后背紧紧地靠在老板椅的后背上,使劲地摇了摇说:“该来的一定会来,该去的一定会去,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在官场上混,新老交替是自然规律,我们要理解中央的良苦用心。我到西江省已经三年了,坦率地说,中央对我主持西江省的工作,是给予了充分肯定的。我们省南部沿海三市的边境设施大会战,北部十县的扶贫开发战略,以及我们的工业企业改制改造和技术升级,还有人才引进战略,都取得了相当显著的成就嘛!中央主要领导到西江视察时,听了我们的汇报后,都相当满意嘛!等我这一任的任期结束时,这几项工作已经基本上可以收尾了,我也算兢兢业业,为西江人民干了点事情。问心无愧,至于今后的安排,就只好听天由命了。去全国人大任个职就可以了,平稳过渡,颐养天年吧!”
高天民听杨春风这样说,完全是一副超然事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在官场混,都做了七八年的正省级干部了,谁不想在临近退休的时候,再更上一层楼,荣升国家领导人的岗位啊!那样才算达到了自己人生的巅峰,该是如何风光啊!对这些在地方主政的方面大员,所谓的封疆大吏,要说哪一个对自己的前途完全没想法,根本就不去努力,那是不符合实际的,也是不符合人性的。只是西江省经济发展缓慢,在全国三十多个省市自治区中,各种发展指标一比较,西江省的数字总是排在倒数十几位,在全国根本排不上号。在一个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时代,东部沿海发达地区的官员,由于基础好,每年向上汇报的时候,一大堆耀眼的数字,就把自己的政绩烘托出来了,所以三五年一个台阶,三混两混,就进中央了,成了国家领导人。而那些在落后地区任职的干部,除非你采取非常规的措施,在全国某一方面,确实做出了别人做不出来的政绩,引起了全国的轰动,老百姓那里人气很旺,中央领导也对你刮目相看,这样你才有机会,脱颖而出。而像西江省这样的条件,改革开放后的二十多年里,在西江省主政的党政一把手,竟然没有一个荣升国家领导人的先例。偶尔一两个,也是先调到外省任职后,做了几年,才升到国家领导人的位子。这几乎成了一个宿命,凡是到西江任职的一把手,都已经提前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就是干到退休,好歹到全国人大或者政协,谋个闲职养老去。
当然还有更不幸的,像前任省委书记谢青松和省长钱名贵,他们都是在接近退休的年龄,一个还要在监狱里待上20年,能不能活着走出监狱,还是个未知数,因为到时候年纪少说也有八十多岁了,如果走不出监狱,死在监狱里头,真正是像解放前那些革命烈士宣誓的那样,把牢底坐穿了;一个是走上了漫漫黄泉路,在注射中静静地见了马克思,算是保留了一个完尸。所以这些年,在西江省的官场上,都有一个魔咒在那里环绕,经久不散,每隔几年,就有一场官场大地震,搞得老百姓见得多了,也逐渐见怪不怪了。
由于西江省曝光的落马官员数量多,贪污的数额大,西江又是贫困地区,老百姓的生活普遍还不富裕,群众对**分子就更加痛恨,所以民间的顺口溜像插上了无形的翅膀,传播得非常广泛,以致于外地人前些年提起对西江省的印象,都是贫穷,落后,贪官多。有一段时间,中央的那些挂职和下派干部,到了西江,家里人都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自己的男人或者孩子,抵抗不了**,糊里糊涂地当上了贪官,把大好的前程给毁了。
高天民判断,杨春风到西江省执政才三年多的时间,以目前所做出的政绩,要想赶在65岁省部级正职的官场大限到来之前,再上一个台阶,确实希望非常渺茫。看来这次中央对王一鸣的高调任命,里面意味深长啊。眼下的任务,就是如何安排好王一鸣的生活和工作,这是当今最需要解决的问题,生活上的事情,好办,自己出面安排就可以了;但工作上的事情,却非常麻烦,因为这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这个只有一把手说了算,自己不能乱参谋的,弄不好传了出去,会引火烧身,自己这个秘书长,更不好做人。
按他的习惯,拿不准的事情,他就装糊涂,也不问,等领导发话,顺着领导的思路往下想,才避免犯低级错误。
杨春风闭着眼睛,边晃着老板椅边说:“几个副书记的分工,要重新考虑了。你看,怎么样才能摆得平?你这个大参谋长,给我出出主意看看。”
高天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加上即将到来的王一鸣,省委就有五位副书记了。第一副书记刘放明,是省长,这个没什么动不动的;周副书记原来抓组织,李副书记原来抓宣传,谭副书记原来抓纪检、兼着省纪检书记,再来这个王一鸣,确实也没什么好分管的啦。但中央文件里又明确规定,要让王一鸣排在刘放明之后,毫无疑问,要加以重用,要是安排,只能从周副书记手中,把全省的组织工作接下来,再按惯例,兼任省委党校的校长,分管工青妇和党建工作,这样的安排,才是符合文件精神的,但这样一来,对周副书记,却是不大不小的打击。
周副书记名广生,已经57岁了,在副省级的位子上,也已经混了十来年了,当过一届的副省长,后来进了常委,做了省委宣传部长,副书记也已经做了三年了,在省委是老资格的副书记,如果王一鸣不来,好多人都传言,他是有希望接任西江省的省长的,最差了,到了临近退休的年龄,也应该做个省政协主席什么的,而王一鸣这次空降西江,冲击最大的,就是这位周副书记。
关于王一鸣任职的文件还没有正式向西江省的干部公开宣布,但小道消息早已经传出来了,北京有可靠关系的官员,早在一个月之前,就知道了王一鸣要到西江省任职的消息。现在,网上也已经发布了确切的新闻了,周副书记的秘书小马看到这个消息,马上就从网上下载,打印了下来,以最快的速度,交到周副书记手里。
周副书记把这张薄薄的纸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大口大口地吸了几次烟,把剩下的烟屁股狠狠地摁进了烟灰缸里,扭曲成一堆,然后重重地坐在老板椅里,闭上眼睛,沉思了起来。他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他妈的,煮熟的鸭子,看来要飞了。上面没人,就是干得再好,到了任用的时候,就想不到你了。看来,自己这一辈子,就要在这个副书记的位子上终老一生了。”想想自己下一步就该为这位空降的大员让位子了,真叫人心里憋屈。但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早来晚来,都会来的,事到临头,索性想开些,再怎么的,也该有我一口饭吃吧!说不定我还会因祸得福,最好派我到江城市兼任市委书记,这样我手里有了实权,比这个省委副书记的位子强得多。
这样的事情自己却急不得,你沉不住气,就被人轻看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这些常识他还是懂的。他相信省委书记杨春风一定会找自己谈一次,到时候再探探他的实底,随机应变。
高天民思忖了一会儿,看着闭目养神的杨春风说:“老板,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你看这样安排,是不是合适些。谭副书记属于中央纪委这条线上的干部,他的工作动不了。能够动的,其实就是周副书记和李副书记两人。他们一个抓组织,一个抓宣传,王一鸣副书记到任后,肯定要抓组织,不能让他抓宣传。这样,只能是调整周副书记和李副书记的工作,他们俩人中,只留一个人,还分管宣传。其中一个,安排其他的位子不合适,只能是安排他们以副书记的职务,兼任省会江城市的市委书记。现在江城市的市委书记老梁,年纪大了,59岁,再干也就是一年了,不如提前拿掉他几个月,先安排他到省政协做个副秘书长,到年底的时候,再给他补选个副主席什么的,他上了一级,就绝对说不出什么了。现在空出来这个市委书记的位子,就是安排谁去接任的问题。论资格,两人都具备,周副书记还稍微占优势,但我觉得,还是安排李副书记合适些。一来李副书记比周副书记年轻三岁,是从外省调来的,在本地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形不成自己的派别,对老板您,也会更加感激,在日后的工作中,就会更加配合您。而周副书记就不一样了,本地干部出身,在省政府工作过,在地方上也工作过,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一旦担任这个西江省最大的城市的一把手,他那些老部下,就会纷纷聚集在他的麾下,成为西江省里一股不大不小的势力,这样他的情况,就更加不明朗。对你这个大老板,可能就不会有李副书记那样顺从了。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建议啊,最后的裁判权,还在老板手里,你怎么说,我就怎么执行。”
这个时候,杨春风渐渐睁开了原来眯缝着的眼睛,看了高天民一眼,嘴里“哦”了一声,随后点了点头,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是欣赏和赞许的目光,似乎对高天民的分析很重视。但他又没有立即表态,说这个建议很好,就照你这个建议办吧。那样,就显得太没有城府了。做大领导的,最关键的是要有点神秘感,让部下们感到似乎近在咫尺,而又相隔天涯,永远让部下捉摸不透,从你的一个表情,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里,捕捉有价值的信息,然后再作出推断,让他们永远生活在惶恐、迷茫、战战兢兢的状态中,摸不清老板下一个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手中的权力利剑到底刺向何方,这样他们才时刻意识到老板的重要性,对老板诚惶诚恐,充满了尊敬,再没有了向老板的权力提出挑战的非分之想,安安心心、本本分分地做一个奴才,为老板服务到底。
杨春风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混了将近40年,从一个县委办公室的秘书做起,一步一步,从公社书记,做到了县委副书记、县长、县委书记。三两年一个台阶,40岁的时候,就做了一个地级市的市长,以后步步高升,做了省农业厅的厅长、省政府秘书长,以后又出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省委副书记,直到升任省长。一届省长的任期还没有做完,正赶上西江省出现了官场地震,省委书记和省长的位子双双空缺,他就被从外省调入,做了省委书记,成为西江省的一把手。
想起刚来西江省的时候,杨春风感慨万千。那个时候,真是风雨如磐,百废待兴啊!在此之前的短短半年时间里,西江省的省委书记谢青松和省长钱名贵,先后被“双规”。
最先被抓的是省长钱名贵,他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会出事,提前做好了准备,早早就安排秘书,伪造了身份证,以到香港旅游的名义,想伺机从香港出发,潜逃美国。在此之前,他的老婆、女儿、儿子,都早在几年前,成功移民美国,按投资移民的办法,获得了合法的居留权。这几年,他实质上是一个人在国内做官,继续捞钱和玩权,顺便着也玩女人。老百姓把他这种人叫“裸官”。
可能是官当得太久了,也太大了,没有人制约了他,有时候省委书记谢青松的话,他也敢不听。手下又有一帮子喽啰,不断地拍马屁,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他想干什么事,就有人立即安排。这样天长日久,就养成了他飞扬跋扈的性格。他这个人,为人又非常张扬,有时候做事情丝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就不管什么清规戒律,党纪国法。
有一次到地方上视察,中午吃饭的时候,地方上安排宴请,在当地一个最豪华的酒店,摆上了一大桌宴席。出面作陪的是当地的市委书记和市长,跟从的还有省政府的一大帮子人,秘书长和各厅的厅长,满满地坐了两大桌。酒店特意安排了两位训练有素、长相标致的女服务员为这个包厢的领导服务。酒宴开始后,在大家还十分拘谨的状态下,钱名贵心里就蠢蠢欲动了,他的眼睛像刷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在其中一个身材高挑、气质优雅的姑娘身上扫来扫去。别人向他敬酒,他也是心不在焉,有时候眼皮也不抬一下,象征性地碰了碰杯子,沾了沾嘴唇,就放下了。倒是对两位女服务员,笑逐颜开,特意把经理喊进来,交代经理,要给这两个服务员加工资,重点培养,又问了那个长相姣好的女孩子的名字。
酒宴结束后,他回到房间里,立即安排秘书拨通酒店经理的电话,让他安排那个女孩子到房间里谈话。秘书自然是知道自己老板的意思,很快就办妥了这件事情。
酒店的经理特意把那个女孩子叫到自己的房间,对她说:“姑娘,你的运气来了,钱省长可能看上你了,他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好色,他老婆在国外,不在身边,他这个样子,也可以理解。不过他这个人,挺讲义气的,他对女人还不错,只要满足了他的需要,你想办什么事,几乎都能成。你在我这里,就是再干几年,也是个临时工,随时可以把你辞掉。就是勉强干下去,但等你结了婚,生了孩子,年纪一大,照样会没工作,服务行业是吃青春饭的,非常残酷,你们女孩子,要善于抓住机遇。眼下就是个好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干了。”
那姑娘还不大,刚从职业学校毕业,也就是20岁刚出头的样子,但谈了一个男朋友,两个人在市里租了一套小房子,已经开始同居了,还没有办结婚手续而已。对男女之事自然是明白的,经理这样说,她已经大约知道了这里面的含意。心里虽然斗争了一阵,但还是非常激动,脸上羞得通红。毕竟被这样的大人物看上,自己作为一个女人,也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事情。一同工作的两个女孩子,省长偏偏看上自己,说明自己还是比别人漂亮,更性感,也更有魅力。
经理看她心里已经活动了,就进一步地开导她:“一会儿我带你上去,你一定要为省长服务好,这不仅牵涉到你的前途,也事关我们酒店的利益。我在省城里还投资建设了一个四星级酒店,现在已经进入了项目评估阶段,等建设的时候,还需要省长关照,他说一句话,批上一行字,就可以为我节省几百上千万的费用。你伺候他舒服了,我的事情以后都好办了。你放心,等省城的酒店建设好了,我就任命你当那里的总经理,到时候,给你配辆轿车,买上房子,你就成了我们公司的高级白领了。你千万不要傻,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在酒店经理的软硬兼施下,这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只能心一横,默默地低着头,跟在经理的后面,进了省长的房间。
钱名贵一见进来了两个人,自然是不高兴,脸上一沉。看都不看经理一眼,坐在那里,摆了摆手,说:“你回去吧,让这姑娘留下就行了。我问她些事情。”
那酒店经理本来是想借机搭讪几句的,想让省长记住他的名字,日后要办什么事情好联系。听到这忙不迭地掏出名片,递到钱名贵手里,说:“省长光临我们酒店,是我的极大荣幸!这是我的名片,有用得着我的时候,请打我的电话,愿效犬马之劳!”
钱名贵看他这样殷勤,又会说话,脸上的表情就缓和了下来,接过名片,象征性地看了一眼,说:“我知道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的秘书联系,你不错,你不错。”
酒店经理看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连忙识趣地退了出来,腰弯得像个虾米。
钱名贵看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窘得面红耳赤低着头局促不安不知道说什么话好的姑娘一眼,说:“小黄,别紧张嘛!我又不是大老虎,我能吃了你啊!去,你把门保险关上,给我按摩按摩肩膀,你不知道,我年纪大了,开会开了一上午,浑身累得很哪。不像你们年轻人,可以站一整天,都没有事情的。”
小黄听话地转过身去,扭着腰肢,摆着修长匀称的美腿,轻轻地把门上的保险关上了。然后站在钱名贵面前,说:“我没学过按摩,怕按不好。”
钱名贵说:“谁也不是一生下来,什么都会的,你就这样,站在我身后,用手捏我的肩膀。我教你,很快就会学会的,你们年轻人,有的是力气,一学就会的。”
小黄只好装模作样地,用嫩白的细手,轻轻地捏起了钱名贵的肩膀。钱名贵闭上眼睛,做出很享受的样子,说:“不错,不错,就这样。力度再大些,再大些!”
边按摩,两人边聊天,钱名贵问了小黄家是哪里的,家里都有什么人,哪里毕业的,上班多久了,有没有男朋友。小黄都一一作了回答。越讲话小黄越放松,她开始渐渐喜欢上这个老男人、大领导了,她觉得他是那样地亲切,不是在外面表现的那样,不可一世,威风凛凛,让人连接近的勇气都没有。而现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却表现得这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就像是自己的叔叔、长辈,问长问短,关怀备至。姑娘也逐渐放松了警惕。这个时候,钱名贵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先是拉过姑娘嫩白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摩挲了一阵子。然后就把姑娘拉进自己的怀里,坐在自己的腿上,手放肆地放在了姑娘发育良好的胸脯上。姑娘的脸立即羞得成了一块大红布,整个身体都激动起来,抖动个不止,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躺在钱名贵怀里,成了一团棉花。钱名贵看火候差不多了,就半抱半拖地把姑娘放到了宽大的**。整个过程,姑娘都感到天旋地转,巨大的刺激、幸福感、对未来的期许、对大人物的崇拜,都一股脑地涌现出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激动、新鲜、刺激、幸福。她在钱名贵夸张、变形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给这个老男人带来的快乐、幸福,两个人在**,迅速完成了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亲密无间的转变。**过后,小黄又伺候着为钱名贵洗了澡,看着这个比自己父亲年纪还要大的男人,腆着的大肚腩,松松垮垮的身子,小黄没有一点嫌弃的感觉,她觉得,能够被这样的大人物看上,成为他的女人,这是自己一生中最有价值的一天。和这样的大人物相比,自己那个男友,简直渺小得不值得一提。从此,她开始死心塌地,做钱名贵的女人,从市里跟到省城里,随叫随到,成了钱名贵公开的小情人之一。
为了方便联系,钱名贵安排手下人,把这个小黄安排在省政府的接待饭店——西江饭店的贵宾楼,当上了经理。解决了编制,分上了房子,开上了进口的佳美轿车。后来小黄还悄悄地为钱名贵生了一个儿子。为了掩人耳目,钱名贵就安排那个投资酒店的老板,一个香港人,出面为小黄母子办了到香港的移民,买上了房子,转移了上千万的财产,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隔三差五,钱名贵都要借助开会、考察的名义,经留香港,和自己这个姓黄的小情妇幽会幽会,顺便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那些想巴结他又找不到机会的商人们,就千方百计地结识那姓黄的小情妇,送钱送物,事实证明,还真是办成了不少事情。
对于钱名贵的事情,其实早已经在中纪委的掌握之中,为了不过早地打草惊蛇,有关部门运用了许多科技手段,早就把钱名贵的一举一动,置于完全监控之下。就在钱名贵这个老狐狸感觉情况越来越不妙,打算出逃美国的时候,在飞机场的贵宾室里,等待安检的钱名贵,被早已埋伏在周围的工作人员,成功抓获。
被双规的钱名贵非常顽固,一言不发,拒不交代任何问题,甚至绝食,用筷子刺破了喉咙,企图自杀。他的举动被看守及时发现,才没有得逞。经过反反复复的思想政治工作,他终于选择配合审讯,交代问题。他的记忆力非常好,谁在什么地方送过钱,要办什么事情,用什么袋子装的,多少钱,交给谁处理了,他记得几乎一清二楚。他的案卷,光是牛皮纸的袋子,有一米多高。送过钱的官员和老板,因为太多,全部处理了,那西江省将近一半的省直机关,就可能瘫痪。没有办法,有关部门只好宽大处理,凡是送钱在10万元以下的,只要主动到纪检部门交代,就不再处理了。那几天搞得办案人员办公的驻地,停满了豪华轿车,一时间弄得交通都要堵塞了。
最后落实的数目,是贪污800万、受贿3700万,还有2000多万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转移到海外的,具体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估计最少也有一个亿。这样的数目,在全国都没有先例,实在是罪大恶极,法不容恕。中央台的新闻联播还为此编发了一条新闻,在新闻中,说他严重违纪,贪污受贿数额巨大,生活严重腐化堕落,败坏了党纪政纪,决定给予钱名贵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处分。对于已经查实的问题,移交司法机关处理。群众最感兴趣的,一个是他从哪里弄了那么多的钱,一个是他到底腐化堕落到什么程度。根据公开的报道和小道消息,他的钱主要来自省里的一些大型标志性工程项目上。他在这些项目的立项、规划、审批和招标投标、拨付进度工程款中,利用手中的权力,为不法商人谋取了巨额利益,从中收取了大量回扣。至于他玩过的女人,到底有多少个,他自己也交代不清楚了。经纪检部门查实的,长期和他保持不正当两性关系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在省内的就有三十多个。有的是政府的公务人员,有的是企业的经营人员,有的是个体户,有的是教师,还有的是在校的大学生、研究生。年龄最小的只有18岁。这些人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有的是想在升职提拔上得到他的关照,有的想在生意上得到他的关照,有的是想解决自己的工作问题,有的更是什么也不图,就是看他是省长,佩服他、崇拜他,他提出来了,不好拒绝,就糊里糊涂地上了床,让他白玩了一遍又一遍,还觉得特别刺激,有成就感。这件事情曝光后,好多人觉得现在的城市女性,简直是不可思议,完全没有了传统女性的矜持和保守,而是大胆、泼辣,我行我素,个性突出,开放得让人咂舌,真是便宜了这些贪官污吏,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就可以让无数的女性主动投怀送抱,这样的情况在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过的。可见世风日下,物欲横流。
因为实在是罪大恶极,影响极坏。为了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有关部门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判处钱名贵死刑,立即执行。报最高人民法院复核后,钱名贵就被带到了最新的死刑注射车上,等待静脉注射,执行死刑。当法警把他带出来,有关人员向他出示了最高人民法院的死刑复核材料,让他签字时,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手立即哆嗦起来,脸煞白,拉了一裤裆。法警只好又为他换了一套衣服,因为他腿软,已经不会走路了,两个人把他架到了车上。
钱名贵出事后,吓得西江省的官员们一个个人心惶惶。上至省委书记谢青松,下到各个厅局长和各个市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如果连续一个星期,在本地新闻上没有露面,那社会上立即就会谣言四起,说他可能被双规了。小道消息更是漫天飞,搞得各个副书记、副省长们,也不敢在办公室待着了,每个星期,都要抽出时间,到分管的部门,到地方上调研、视察,目的就是要让电视台有影,电台有声,报纸上有名,通过新闻媒体,每天让老百姓看到,我还在,我没有出事,好着呢!
谢青松更是不敢怠慢,原来他不愿参加的部门会议,他也屈尊出席了,大会小会作报告作指示,忙得不亦乐乎。他越忙,出镜率越高,越引起那些有政治头脑的人怀疑和分析,从他越来越僵硬的表情,越来越疲惫的眼神,和越来越容易失控的情绪中,看出来了蛛丝马迹。有的人更是预测,他的内心压力很大,完全没有了以往春风得意的样子,这很不正常。听说中纪委进驻的调查人员,以核实其他涉案人员为借口,还没有离开江城市,正在调查谢青松的问题。这些人不走,谢青松他就永远无法轻松起来。照这个样子,不出半年,他也得进去。
果不其然,等中纪委掌握了确凿证据时,就开始收网了。以到北京开会的名义,要求谢青松进京。他带着秘书,刚到北京首都机场,走下飞机的舷梯,就碰上了几个专门迎接他的人,迅速把他押进一辆汽车里,呼啸而去。随后他的事情也彻底曝光。
经查实,谢青松贪污300多万,受贿1700万,和十几个女性保持不正当两性关系,比着钱名贵,情节较轻,因认罪态度较好,有立功表现,被从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20年。
受他们牵连,西江省的一大批厅局级官员纷纷落马,丢官的丢官,进监狱的进监狱,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政局不稳,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中央从稳定西江省的大局出发,从外省调杨春风出任新一任的省委书记,把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刘放明,一步到位,提拔出任省长,这个也是非常规的措施,由常委而不是副书记直接提拔担任省长的,这么多年来,刘放明是唯一的一位。当时周广生还是省委的组织部长,本来他也有机会担任省长,是最有竞争力的省长候选人之一,但到了最后,还是刘放明胜出。有人总结,他是北京下派的官员,到西江省挂职的时候,就是中央某部委的司局级干部了,是重点培养对象,担任省财政厅长后,就兼着省长助理。以后就顺理成章,做了副省长、常务副省长,在西江省也待了将近十年了,情况熟悉,上边又有大领导为他说话,所以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不一样。
刘放明担任省长后,周广生就很失落,但官场上的事情,说不清也道不明,有时候就是命,好在给他了个省委副书记的位子,在十几个常委里面,他的排名,就在书记和省长之后,属于省里的第三把手。他本来想再干几年,无论好歹,会把省政协主席的位子给他,他也就知足了。哪承想,关键时候,又来了一个王一鸣,看来,前途渺茫,更加具有不确定性了。
杨春风来这三年,主要的工作成绩就是稳定了西江省的大局,重新凝聚了人心,唤起了士气,制定了新的发展目标,西江省的各项发展指标,开始逐步走向正规。和刘放明配合得也不错,两人还没有暴发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小的分歧在所难免,好在刘放明作为省长,也知道自己是捡了一个大便宜的,是这次官场地震中最大的受益者,所以事事想得开,让着杨春风,配合杨春风的工作,这让杨春风感到非常欣慰。
杨春风自己也是省长出身,知道这省长要是和书记尿不到一个壶里,事事对着干,他还真是可以找到办法,你就是书记,一把手,也不可能掌控一切。所以两个人搭班子,也讲究个合作、共赢,和则两利,斗则两败,大家都要发扬点风格,有些自知之明。不能光允许自己吃肉,不允许别人喝汤。那样谁都会受不了,和你对着干,到时候大家都不落好。
所以杨春风这几年,还是能够把握分寸的,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来,不搞硬对硬,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西江省的领导班子,也不像前面那几届了,拉帮结派,勾心斗角,整天搞得精神紧张,让外人看来,乌烟瘴气,中央不满意,群众也不满意。
对自己的工作成绩,杨春风相信,中央会有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的。这个王一鸣的到来,不会对自己构成太大的威胁,这只是一次正常的人事变动而已,不值得大动干戈,自乱阵脚。
对于高天民的建议,他觉得,还是非常有道理的。周广生这个人,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干工作绝对是一把好手,但就有一个毛病,自视甚高,轻易不服人。现在在省委常委班子里,他基本上只听书记一个人的了,就是省长刘放明的话,他有时候也会装糊涂。
去年初有一个机会,省委常委会准备研究提拔一批干部,在酝酿人选的时候,刘放明就想把自己的秘书肖钢提拔起来,升个副厅级,并且提前向杨春风打了招呼。论资历,肖钢的条件也够了,在省政府办公厅,工作15年了,做过副处长、处长,省长办公室的主任,也做了两年了,原始学历虽然只是个大专,但有一个在职的mba学位。唯一的缺憾,就是肖钢没有基层工作的经验,大学一毕业,就在办公厅里打转转,基层岗位锻炼得不够。
刘放明一到省政府,先是做副省长,以后升任了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都是肖钢做秘书,前前后后服务了四五年。刘放明怕耽误他的前程,一直在领导身边当秘书,看着是风光,但级别上吃亏,没有担任实职领导,在提拔时就会硬件不够。为了肖钢的前途,刘放明就又换了一个秘书,把肖钢提拔为办公厅第二秘书处的处长,其实还是为自己服务。等刘放明当了省长后,为了工作方便,就让肖钢做了省长办公室的主任。
为了自己的秘书能够顺利过关,刘放明除了向省委书记杨春风挑明关系外,还特意向省委组织部长秦大龙交代,要在酝酿的名单中,千方百计地保住肖钢,确保上常委会研究。
秦大龙说:“刘省长,请你放心,我这里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但周副书记那里,还请你打个招呼,名单最后都要经过他的审定,他是分管的副书记,报谁不报谁,他说了算。”
刘放明说:“好吧,我给他通个电话,让他也心里有点数。”哪知道此后的一个多星期,刘放明先是到北京开了三天的国务院会议,又到外地参加了一个会展,回到西江,又赶上一位中央领导到西江视察,七忙八忙,就把和周广生通电话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等常委会研究干部时,坐在会议室里,刘放明才看到,拿在手里的名单里,找不到自己的秘书肖钢的名字。他顿时气得够呛,恨不得站起来,拍着桌子大声骂娘,但想想自己是个省长,在这样的场合,更是冲动不得,那样会被官场上传为笑谈,大大降低自己的威信。况且此时会议已经正式开始了,就是再努力,也是无法挽回了,于是只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不在焉地把会议开完。
会议一散,先是杨春风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问:“我说放明,到底哪个环节出问题了,这一次怎么不见小肖的名字?”
刘放明心里没好气,但情况不明,又不好对着他发,只好苦笑了一下,说:“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我这十几天,忙昏了头了,没顾得过问这个问题。我先了解了解,再和你沟通沟通。”说着,也不看在后面跟着的组织部长秦大龙,匆匆下楼,上了自己的轿车,重重地关上车门,嘭的一声,把司机吓得够呛。
刚过了几分钟,车子还没有到省政府大院,包里的电话就响了。刘放明拿起一看,是秦大龙打进来的。于是迟疑了几秒种,还是接了电话,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秦部长,有什么事情,请说!”
秦大龙一听刘放明这样称呼自己的官衔,就知道他心里是误会了,对自己有怨言,平常里见了面,刘放明从来不称呼秦大龙为秦部长的,有时候叫大龙,有时候喊老弟。论年龄,刘放明比秦大龙大五六岁,这样的称呼理所应当,也显得亲切些。
按说两个人从来就没有什么瓜葛,都是外地人到西江做官。秦大龙是从外省交流过来的,到西江省出任省委组织部长还不到两年。而刘放明,属于北京下派干部,从省长助理、财政厅长开始做起,最后升任西江省的省长,虽然在西江省好多年了,但从本质上说,还是外来干部,和秦大龙是有着共同语言的。
只听秦大龙说:“刘省长,实在是出乎意料啊!小肖的事情,我没有办成。对不住了。我本来是按你的意思,把小肖的名字上报了的。谁知道下午三点,也就是省委常委会召开之前的半小时,周副书记突然提出,要最后一次看看名单,我以为你提前向他打过招呼了,就没在意。谁知道周副书记看过名单后,对省直机关的三个人选不满意,认为这三个人,都是缺乏基层工作经历,不符合党政领导干部提拔任用条例的精神,我把这三个人选的情况又分别解释了一下,周副书记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说那就缓一缓,先把这三个人放到县里一年时间,锻炼锻炼,等下一年再考虑。我看没有办法,就只好同意了。等开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解释了。再说仅仅报小肖一个人,别人会告状,说不定到时候更加被动。我本来想散会后向你解释一下,但没有跟上你,只好给你先打个电话了,等见了面,再详细聊。”
刘放明听他这样解释,立即明白了症结在哪里,原来是周广生在捣鬼,这个老狐狸。一定是抱怨我在他女婿提拔的问题上没有表态,才这样故意将我一军。
周广生的女婿叫黎安平,在省政府办公厅人事处做处长。周广生做副省长时,看上了刚大学毕业不久的黎安平,就把女儿嫁给了他。那时候黎安平还是一个中学老师,和周广生的闺女周敏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周敏在周广生的安排下,进了江城市教委,做了公务员。而黎安平因为没有关系,又是省里的师范学院毕业的,只好做了教师。周敏和黎安平的关系明确后,周广生看黎安平文笔不错,是个可造之才,就安排他先进了江城市政府办公室人事科。做了三年,提了正科级,就调进了省政府,到综合处,做主任科员。以后隔几年一个台阶,就做了副处长、处长,做人事处长也已经三年多了,按说要提拔,也够资格了。
关于省政府这一次要上报的副厅级干部后备人选,省政府是秘书长薛志恒,曾经专门向刘放明汇报了一次,报谁不报谁,让省长最后定夺。
按照惯例,对于要上报的副厅级后备干部人选,省政府办公厅都要专门开一次会议,组织全体人员无记名投票,根据得票多少,做一个排名,这叫做民意测验。
当然,得票多少,不公开宣布,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掌握。参与计票的工作人员掌握,秘书长薛志恒掌握,省长刘放明也掌握,其他的七个副省长,七个副秘书长,都不一定掌握。想让其他人知道多少,还是一点都不让大家知道,一切由刘放明说了算。他就是省政府大院的国王,大到一亿十几亿的资金调动,小到一个公务员的调进调出,提拔升迁,他都有最后的决定权。
民意测验的结果表明,肖钢的得票还不如黎安平的高。肖钢的学历也不如黎安平。黎安平虽然是师范学校毕业,这些年在老岳父的亲自指点下,充分认识到学历的重要性。周广生自从离开了省政府,先后担任了西江省的省委组织部长,抓组织的副书记,他根据自己多年的组织工作经验,谆谆告诫自己的女婿说:“越往后,高学历越吃香,要想在官场上吃得开,提拔得快,没有博士文凭,今后恐怕是不行了。现在的干部提拔,没办法看真才实学,只能是先看文凭,看你从哪个学校毕业的,获得了什么学历,在哪个岗位上工作过。履历表重要,文凭第一重要。有了个博士文凭,首先就给上级领导个好印象,好像你就是传说中的人才了。因为中国自古就有重文凭的传统,古时候你进京赶考,考上了状元,连皇帝都高看你一眼,宰相说不定会把闺女嫁给你,其实他们看的不是你这个人的真才实学,而是你考试的能力。再说了,在官场上,也没办法显示真才实学。大家都是办文件,开会议,作为小官,只是跑跑腿,办些具体的事情,能够贯彻领导的意图就行了,只要不是傻子,勤快些,都能按部就班地干好。所以清朝的名臣李鸿章曾说:‘这世上什么事情最好做?做官!’所以当官没有什么稀奇的,你别看那些大官,威风凛凛的,其实肚子里可能跟你一样,也是一肚子青菜屎而已,脑满肠肥,思想贫乏,所以当官的最爱讲官话、套话、废话,不是他天生这样,他是脑子里没有东西,害怕出错误,怕当众出丑,让别人看透了他的底细,只好照本宣科,一辈子把无聊进行到底。讲得人昏昏欲睡,他自己也身心俱疲。浪费了别人的宝贵时间,也糟蹋了自己的人生年华。但是,当官还是比不当官好,当大官还是比当小官好。从古到今,一旦有了灾荒,首先饿死的都是老百姓,没有说先饿死当官的。你看今后的改革方向,工人的铁饭碗已经砸了,事业单位的铁饭碗,很快也就会变成纸饭碗。社会上充斥着下岗失业的工人、农民工。他们今后绝大部分的人,都要从民营企业主手里讨饭吃。民营企业,说得好听点,那是新社会阶层。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资本家。全世界的资本家其实都是一样的,不管他是美国的,还是香港的、台湾的,或者是我们自己产生的乡镇企业家,老板,他都是要赚钱的,他都是把发财作为自己的人生的首要目的,资本都是逐利的,这是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客观真理。马克思早就说过,资本为了100%的利润,可以铤而走险;为了300%的利润,可以冒上绞刑架的危险。他们这些人,为了发财,是不会顾及打工者的利益的。在各种法律制度还不完善的今天,普通的民众,要想通过本本分分地打工,过上好日子,基本上比登天还难了。只有当官目前还有保障,至少工资在年年涨,不管工人、农民的日子怎么样,但公务员的工资,还会年年涨下去,为什么?因为政策就是他们制定的,谁会傻到把自己的工资年年降啊!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所以我劝你啊小黎,要趁我还在领导岗位上,能为你说上话,你得把博士文凭搞到手,以后提拔的机会就顺理成章了,只要你上去了,我们家就又有个高级干部,以后等我退休了,有什么事情,也好办!”
黎安平听了岳父佬的一番话,从此茅塞顿开,在工作的时候,还不忘学习,先是在职获得了硕士文凭,后来又花了七八万,搞了个博士文凭。至于怎么得的,自然少不了花钱请客,送礼拉关系。但不管怎样,文凭是到手了,档案里注明了一条,是“在职博士”。
他这个博士,现在省政府里也不稀罕了,许多处长都花钱弄得有。那些厅局长们,更是大多数都有了。老百姓把这些博士官员,叫做“掺水博士”,是把他们和那些真正的博士区别开来,一时间中国成为博士大国,中国的官员,也成为这个星球上学历最高的官员了。
但博士不代表博学,文凭也不代表水平。刘放明作为省政府的一把手,就是个本科文凭。省委书记杨春风,只是个大专文凭。所以,对这些省政府的博士们,刘放明压根就没想到要高看一眼,他私下里经常骂:“这些假博士,都是他妈的垃圾,一个一个,都是官油子,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吗?有一点斯文相吗?我不用,只要我在省政府一天,这些假博士,就别想出头!”
所以,在上报副厅级后备干部人选时,他一看到黎安平的名字竟然排在自己的秘书肖钢的前面,马上就让秘书把秘书长薛志恒喊了过来,指着黎安平的名字说:“这一次不能有他,有他还有小肖的戏吗?划掉!”
薛志恒笑了笑说:“老板,我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报上他吧,他岳父可是周广生,如果他使起了绊子,都不好办!到时候小肖也可能过不了!”
刘放明那时刚当上省长两年,正是屁股坐稳,春风得意的时候,大脑有些膨胀,以为在西江省里,还没有自己办不成的事情,就没有听从秘书长的建议,拿起笔来,划去黎安平的名字,随手把文件扔给了薛志恒说:“就这么上报,我看他周广生敢怎么样我。”
秘书长看他都这个样子了,就只好作罢,按他的意思,上报了组织部。
周广生本来对自己的女婿充满了希望,但在组织部送来的名单上,却怎么也找不到黎安平的名字,就问秦大龙,是不是省政府报错了。
秦大龙说:“没有错,这是省长刘放明亲自过目过的。我打电话已经问过薛秘书长了。”
周广生一听就明白了,所以思考了几天,还是决定搞个突然袭击,让刘放明知道知道自己的价值。于是才出现了会议开始时的情况。
对于周广生和刘放明的这个小过节,杨春风并不知道,但从他们两个在省委常委会上的表现,杨春风知道,他们两个肯定是有些不和睦,但具体是什么事情,杨春风也懒得去了解。作为一把手,他倒觉得,省长和抓组织的副书记关系不好,对于他这个省委书记,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坏事情。他们拧不成一股绳,斗来斗去,自己这才更加安全,才可以分而治之。**曾经说过,七八亿人口,不斗怎么行啊!杨春风切身的体会是,班子里那么多人,12个常委啊,不斗也不现实啊!主席不是还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嘛。以前都把这理解为贬义,认为是阶级斗争的扩大化。其实,这是主席的矛盾论的思想,非常伟大,非常精辟。矛盾无处不在,哪里都有矛盾,都有斗争,此消彼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官场上更是如此,无法回避矛盾。大家只能在相互的斗争中,找到双方都接受的平衡点,这样才达到表面上的和谐。所以和谐是结果,斗争是过程。为了达到和谐,就要进行斗争,这是一个矛盾的两个方面。
读了那么多的书,还是主席的书意味深长啊!杨春风油然而生感慨之意。
胡思乱想了一番,他头脑里渐渐理出了头绪,心情也顿时好了许多。他重新用欣赏的眼光看了高天民一眼,说:“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仔细考虑的,等王一鸣到任了,我们省委常委要开个全体会议,重新考虑领导班子的分工问题。这几天我就和放明省长碰一碰头,再听听他的意见。王一鸣生活上的事情,就由你全权处理了。我的意思是,你先代表省委,和王一鸣接洽一下,看什么时候到任,任命文件什么时候传达,有什么事情,再向我汇报,你去办吧。”说完,向高天民摆了摆手,低下头,继续批阅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