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叫冷娟的女人感觉给人穿旧的一件旧衣服,被无情地撇掉。衣服就是衣服,任人穿戴,旧了破了难逃给抛弃的命运,衣服认命,她悄然离开伤心的城市。
如一只老鼠离开一样,没人注意冷娟的出走,她所在棉纺厂规定,无故旷工三天解雇,临时工冷娟违反厂规,被除了名,至此,她与这座城市没任何关系了。
五年前,她离开只有八户人家的小山村──上沟,像一只獾从大山的缝隙中钻出来,目标是大城市。
“娟,城里男人坏,你可要长心眼。”母亲说,她曾被城里男人抛弃,那个城市男人回城再没有音信,“打工,行,千万别跟城里男人处对象。”
冷娟有着城里人二分之一血液,母亲纯粹山里人血统,母女对城市看法有着天壤之别。
月亮守在窗外。
“妈,你一个人过日子,我不放心啊!”女儿担心母亲道。
“我能吃能喝的,你放心走吧。”母亲反倒劝慰起女儿来,只提一个要求:过年来家。
从上沟村步行走出用了半天时间,见到一条公路但没走出白狼山,出了白狼山才到古城亮子里,也就是今天的三江市。还有多远的路她不清楚,太阳匆匆地向西走去。
嘀嘀!身后汽车喇叭响,冷娟向道旁靠了靠躲车,一辆白色皮卡车从身旁驶过,小村人管这种车叫半截子,每年有收山货的人开着小半截子,进村收木耳、蕨菜什么的。
“有这样车坐就好啦!”她累了,才这样想。
太阳落得很快,山林阴森起来,她的神经也紧绷起来,周围没一户人家,也没有一个行人。想快走,腿灌铅一样的沉重,天黑前走出大山成为不切合实际的想法。
狼她不怕,山里经常见到狼,自家的小院时不时地有狼光顾。黑瞎子就不同了,它追你舔你的脸,村中的景半拉脸,他轰赶偷掰他家玉米的黑瞎子遭到攻击,硬是给舔去半张脸。
白色的东西停在前边拐弯处,一个男人半靠在车身上,明显在等人。冷娟绝不会认为在等自己,惊慌起来,母亲灌输的太多了,城里男人坏,跟黑瞎子没多大区别,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一个男人拦路,图谋不轨吧?衣口袋里装把刀,刃口不长,捅入人身体没问题,她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
“你去三江吧?”贾明哲待她走近,主动搭讪道。
“啊,咋啦?”冷娟有锋利的铁器仗胆,想起母亲谆谆教导:危险面前别堆碎(瘫软)!
见她的目光是警惕、敌意和惶然,说:“这里离三江几十里路,天眼看黑了,你一个人走路不安全,正好车有地方,顺便捎上你。”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也是母亲的教导,不知为什么老是想起母亲教导。
“上车吧!”贾明哲拉开驾驶室门说。
那时她仍然不信任陌生人,车门像黑瞎子的血盆大口,进去等同于自投兽口,非丧命不可,母亲的什么教导耳畔响起。
“你上车呀,我们好赶路。”他说。
冷娟从对方的眸子看到善良,但不能一下子相信,她想坐车,说:“我坐在后面。”
“外面冷,夜晚山风很硬。”贾明哲好意道,“坐在里边吧,就我自己。”
恰恰是一个陌生男人,她戒心很重,坚持坐外边的车斗里。他看出她心想什么,同意了。
皮卡在苍茫的暮色中行驶,一个故事有了开头。贾明哲不时回头,透过后车窗,看见山里姑娘健康的背影,让一个尚未恋爱的男青年怎么想?怎么想都正常,人们说大山里的妹子生得狐媚一点都没错,她确实很漂亮。令人想起核桃,从泥沟里捞起它样子十分难看,去掉泥土则不同了。
车上的她心里斗争,对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双方对话如下:
“看上去,他不像坏人。”
“坏人表现比好人还像好人,妈妈说的。”
“可别误解了人家啊!怕你一个人走路累和危险。”
“小心点儿没坏处,他要是……就跳车!”
夜幕降落,开了车灯,她转过身脸朝前,风很硬,山里的姑娘不怕风,偶尔有小动物急匆地穿过公路,一只松鼠她看清了。
到了山脚下,城市的灯火亮在面前,出现岔路,一条进城,一条绕回山里,他直接开车进城,在一条商业街前停下,说:“到了,你去哪儿?”
“票房子(候车室)。”她说,来城里打工,具体干什么也不知道,明天到劳务市场找活儿干,晚上住旅店费钱,母亲说蹲火车站候车室经济(省钱),那地方人多,有凳子可睡可坐有水喝,安全。
“你赶火车?”他问。
“是!”她顺口答道。
贾明哲送她到火车站前。站前车辆不准靠近,在广场停了车,说:“车不让进去,只能送你到这儿,你走过去吧!”
一路上什么不测都没发生,冷娟顿生感激,说:“你带我进城,要不的我请你吃饭吧。”
“谢谢,我还要赶回山里。”他说。
“啊,你不是城里人?”冷娟疑问道,刚从山里下来,他怎么还要回山里。
“我们厂子在山里。”贾明哲关心一句,“照顾好自己,再见!”
邂逅相遇便有了五年的爱情,现在冷娟什么都没有了,脚下还是来的那条路,时光无法倒流回去,人却可以走回来时的路。
她向上沟小村走去,看母亲的心情异常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