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如水晶般冰冷清澈:

“娘娘真有意思。只可惜,儿臣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好人,您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紧绷的神经“啪”地一声断掉。她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

心灰意冷之际,又听他语气平平道:

“娘娘用什么来换?”

卿柔枝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个。以他如今的势力,要什么没有,又需要从她这里获得什么……

她蓦地想起:“我宫中,有一封兰因先生的亲笔信,”

她绞尽脑汁,结结巴巴道:“先生在,在辞别宛京之前,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是以,留,留下了那封信。对。”

“殿下若是想要,回宫后,我便将信为殿下,双手呈上。”

兰因的亲笔信?

这个**,似乎没有大到,让他心甘情愿庇护她的地步呢。

他盯她,薄唇缓缓勾起:“娘娘放心,今夜,儿臣必定对您寸步不离。”

说着起身,修长的手指往怀中一探,递来一方黑色丝绸的手帕:

“娘娘擦擦吧。”

卿柔枝一愣,抬手往脸庞一摸,下巴和脖子竟都滑腻一片。

方才她就是顶着满脸的血跟他说话?!别说他,她自己都嫌弃得不行。

短短几日就被他看见了最狼狈的模样,还是好几次。她强压住心底里的窘迫,轻声道谢,接过手帕,缓慢擦拭起来。

他却忽然道:“娘娘方才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什么?”卿柔枝手指猝然一紧,以为他发觉了那个秘密。

他却道:“一个,一心求死的故人,”

褚妄瞥她一眼,“娘娘久居深宫,应该见过她。”

“她……已经死了。”

“哦?是吗。”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无言。

褚妄眸光向下,看着那把掉在草里的,染血的金错刀,不知为何笑了笑,

“我还以为娘娘被关在笼子里久了,连如何反抗都忘了。”

“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总觉他这两句话含有深意。卿柔枝却被他“故人”两个字扰得心乱如麻,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

……

这一夜,她仍然睡得极不安稳。

临淄王说到做到,把主帐让给了她这个“受惊”的皇后,他则独自坐于角落处理军务。

一块深青色的纱屏分隔开二人,中间还隔开好远一段距离。

她却依旧辗转难眠,在榻上时不时地翻身,惹来那人好几次注目。

她浑然不觉,心烦意乱地睡不着,只觉四处鬼影重重,潜伏着无数危险——

冬夜愈浓,帐外的寒风也愈发肆虐,怕是有一场大雪将至。

果不其然,三更时,天上便飘下了鹅毛似的雪花。

再度,将世间染成一片纯白。

***

自古以来,还从未有反贼有像临淄王这样的排场。

迎他入宫的,乃是朝中一品重臣,董尚书的亲子。

堂堂尚书之子,竟手握缰绳,坐于拉车的骏马上,亲自为临淄王赶车。

大军浩浩****集结,即将向皇宫进发。

历史将从今日,被彻底改写。

自然而然地,卿柔枝的身份,被公诸于众。

一时间争议四起,“她竟是皇后?!那我们关起来的那位铱嬅,岂不是皇后的亲二哥?”

“皇后这是,大义灭亲?”

有人嘲讽道:“什么大义灭亲?说的好听!你不知道,继后是那最善攀附之人,当初殿下失势,就是她去送的毒酒!如今殿下即将君临天下,没有一刀杀了她,已是额外开恩了!且等着吧,不出几日,她便会下场凄凉、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议论愈演愈烈,卿柔枝却面不改色,纤细的手指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裙摆在雪地迤逦而过,径直走向那个万众瞩目的,高大俊美的身影。

“殿下,”她玉指轻抬,指向那辆帝王规格,最是华贵的马车:

“可否与殿下同乘?”一双春水明眸,期待地看着他。

男人低垂眼睑,眸光凉凉地落于她面上。

卿柔枝却很坦然。

她考虑得很清楚,如今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恐怕只有临淄王的身边。

进宫的一路上,说不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她必须时刻保证自己的性命安全。

只是,他实在喜怒无常,竟然理都不理她便自己登上了马车。

好像全然忘了答应她的,寸步不离。

她微恼,还是放下了身段主动跟上,却被宋寻欢拦在了马车前:

“皇后娘娘,殿下可没有答应要与您同乘。”

“可是,他也没有拒绝。”

卿柔枝面色自然地说,随即踩着脚蹬一弯腰钻进了马车,独留宋寻欢在原地,一脸的一言难尽。

卿柔枝费力地将长长的裙摆抽回,马车却猝不及防驶动了。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练舞多年,柔韧性极好,只微微一晃,便稳住了步子。

那人的视线从她腰上掠过,又轻巧地落在她面上。

卿柔枝不躲不避,坦然坐在他斜对面。

反正能丢的脸都丢光了,也不差这一次。

二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微妙。

封闭的空间,男人存在感极强,却是手撑额头,手里拿着什么在看。

一沓泛黄的信纸。

卿柔枝扫了一眼,发现有一张掉落在了他座旁,伸手捡拾起来,眸光倏地一凝。

只见纸上落款,赫然是两个飘逸的大字,兰因。

“……山高水长,必有再会之期。请君勿念。”

满纸墨香,力透纸背。

“娘娘看够了吗?”

卿柔枝立刻将信纸递还回去,试探道:

“殿下似乎很看重这位兰因先生。”

“与娘娘何干。”

卿柔枝见他一副不想跟自己交流的冷漠模样,识趣地闭紧了嘴,将脸颊侧往一边,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色。

可他强大的气场令人难以忽视。

信纸一张一张翻阅过去的声音,也搅得她心烦意乱。

忽然。

“娘娘手怎么了?”

一低头,卿柔枝便看到手上红红的冻疮,被旁边完好的皮肤一衬,格外显眼。

连忙藏进袖子里,轻咳一声,“没事……一点小伤。”

他将信纸放至一旁,口中道:

“父皇若见母后玉体受损,怕是要怪责于儿臣,照顾不周了。”

她不解。

他却忽然倾身过来,衣袖擦过鼻尖,带着清冽的香气。

惊得她往后一仰,后背紧贴车壁。

他却是径直掠过她,修长冷白的手挑起车帘,淡淡唤了一声:

“寻欢,你上来。”

***

宋寻欢拿着药膏,半蹲在地,给女子一双柔荑上药。

她从小颠沛流离,行走江湖长大,这些大家闺秀一个都没接触过,何况是继后?

好一朵金玉奉养,扎根在民脂民膏里娇养出来的芍药花,不仅人长得一脸祸水样,就连这手,也嫩得像豆腐似的,只怕轻轻一用力,就要碰散了。

宋寻欢明显感觉到,擦药的过程中,殿下的视线时不时飘过来。

一会儿,落在继后的手上。

一会儿,落在继后的脸上。

宋寻欢的心里,莫名不安。

……

一下马车,宋寻欢就沉着脸扯住慕昭:

“皇后不会把主意……打到了咱们殿下头上吧?”

慕昭侧目。

宋寻欢:“你可知道前陈那桩秘闻?”

陈为越所灭,野史记载,前陈最后一位皇帝荒.**无度,竟公然与先帝太妃通.奸,留下骂名无数。

“殿下,不会这么荒唐吧?”

慕昭断然否定,“你多虑了,堂兄不是那样的人。”

他若有那心思早就顺水推舟了,人可不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吗?

可他那般逼迫皇后。

再说了,堂兄和陛下父子之间,有解不开的死结。自古夫妻一体,四舍五入,便是与皇后有化不开的仇怨。

按着堂兄那冷酷凉薄的性子,皇后的命运,多半只有香消玉殒一条路了……

想起那日他挨了板子,她还特地给他送来了药。

这几日与皇后接触下来,慕昭对她倒是颇有好感。

祸水之名,实为以讹传讹。

初见那首《玉妃引》惊艳绝伦,慕昭爱乐成痴,不禁琢磨着,日后,若是他去替皇后求个情,堂兄会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给皇后一条生路?

或者,他向堂兄将继后讨来,更名改姓做他的世子妃,也无不可扆崋。

这么个大美人,堂兄不要他要。

……

不上药还不觉得,上了药那股麻麻痒痒的感觉便愈发强烈,恨不得拿刀剜了才好。

闻着那股药味,久坐马车,本就昏沉的脑子更晕了,眼皮也开始上下打起架来。

明明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撑住,毕竟这里不是高床软枕,而是一只嗜血猛兽的身畔……

无奈连日来睡眠不足,昨夜又经历了那样的事。

再怎么硬撑,也是二十出头的身体。

最后一丝意识,也彻底离开了她,卿柔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褚妄看完信时,女子已经侧着脸,蜷缩在座椅上睡着了。

浓密的长睫合着,呼吸平稳。

她发髻微松,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额前一圈细微的绒毛冲淡了五官的妩媚,显得有几分稚气可怜。

毫无防备的睡颜让他想起昨夜,她抱住自己,将脸埋进自己颈窝之中的情形。

他视线忽而下移,落到她凌乱敞开的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