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湘拆信之前,刘亦诚就想回避了。

现在却让他也看看,他可是万万不敢当真的,万一蒋委座等人,还以为他曾在暗中偷看过,岂不是“黄泥巴落在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于是拼命找借口推脱,甚至一度打算落荒而逃。

仿佛也知道某人的顾虑,刘主席也就没再为难他,只好放下了密函,轻轻的揉了揉太阳穴,神情似乎很是疲惫。

他微微的叹息道,“你们这个蒋校长啊,就是心眼多,他如此做法,岂不是逼我去死么”。

“啊——,这个不可能吧?”

刘亦诚也有些发毛,万一是真的,他岂不是变成了逼死刘湘的凶手,这个麻烦可就大了,于是再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不忌讳了,赶忙将书桌上的密函拖了过去,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通读了一遍。

密函也没什么高深之处,通篇都是问候、拉家常,以及寒暄和客套之语,没看到一处与“杀戮”二字有关。

刘少将也完全傻了眼,目瞪口呆的望着刘湘主席,严重怀疑这厮是不是有被迫害症,一封很平常的书信,居然可以读解为“逼他去死”。

刘湘也知道某人头脑简单,甚至开始怀疑到他有病。

他只好略作解释,“这个蒋某人,在信中是不是提到了,四川在今年年初的旱灾与饥荒?不错,南京方面在四五月份,一共拨了一千三百万元的赈灾款”。

“在拨款之前的几天,也就是1937年5月19日,驻华日本武官喜多诚一,自云南到城都来见了我一面”。

“此人还是旧话重提,希望与四川加深合作关系,想在城都设立领事馆,嘿嘿,我虽老朽不堪,不过,对某些道理还是懂的,于是也没与他多说,第二天我向全国通电,向南京政府作了番解释”。

“5月25日,南京行政院通过四川省赈灾议案,发行公债一千二百万元,此笔款项专门用于救灾之事,南京方面曾有人暗示,让我与刘文辉将此笔款项,用于川康军队整编之事,我也没当一回事”。

“但就在前不久,也就是9月之初,有人谣传说我与文辉兄,扣留了赈灾款项,并挪作他用,有贪腐之嫌疑,我也没太在意,不料,前几天南京的财政部与实业部,联名发来质问电函,向我查询此事之真假”。

“于是我也细查了一下,才知道大事不妙”。

挪用救灾款之事,可是要命的大事。

刘少将也很纳闷,谁还敢贪这个钱,刘主席即使再蠢再贪,也不敢伸这个手,眼下正值全面抗战初期,一旦被定义为“贪腐”,南京为了安抚人心,不至于影响到前线的士气,十有八玖,要借贪官的人头一用。

南京的实业部与财政部?

刘亦诚突的一惊,那不是他老丈人孔财神的天下么,如此说来,岂不是老蒋与孔部长等人,在联手打压这二位刘主席,以便接受他们的地盘,难怪刘湘会说,“这是要逼死他”。

为什么会逼死他?

这个就不用说得太明白了。

川军内战几十年,不但小军阀林立,而且派系众多,不但有刘湘、杨森的四川速成系,刘文辉、邓锡侯、田颂尧的四川保定系,刘存厚的武备系,以及李家钰的军官系等等,彼此盘根错节。

属下即或有点小偷小摸,刘主席还得帮着遮盖下来,因为他是被推举出来的川军盟主。

对于刘亦诚的担心,刘湘倒是没怎么在意。

他反而主动为孔财神开脱,说孔部长在前段时间,去欧美访问了一趟,一是与英国皇室建立外交关系,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推销国债劵,二是用这笔国债,在美国进口了一批战略物资,其中包括医疗设施、武器装备、飞机发动机,以及海外志愿援华的技术人员。

刘少将也是一愣,孔财神去欧美的时间,倒是有些意味深长。

时间不早不晚,恰好是“七七事变”前的一个月左右动身,搞不好,孔部长才向英国皇室借完钱,刚刚去北美访问没几天,全面抗战就爆发了,再在美国折腾几天,就正好去购买各类战略物资。

也不知如此的行程安排,是个偶然呢,还是个必然。

随后刘湘又讲了一下南京的情况,现在的实业部是吴鼎昌当家,而孔财神又要远赴欧美,因此财政部只有个代理部长,正是现上海市市长俞鸿钧,不过也有人暗传,说是税务部部长宋子文国舅在当家。

但是不管怎么说,川军的部分不法官兵,也确实上下其手,对这笔救灾款动了些手脚,而南京方面也确实,有借此机会搞臭、打倒俩位刘主席的意思,否则南京方面很难彻底掌控城都与重庆。

当然就目前来看,主要是针对刘湘主席的。

老蒋让刘亦诚送来乌龙茶,除了叙旧之外,其实也有指责刘湘,在四川乱搞乌龙之事。

“摆乌龙”,在四川可是喻意深远,就是糊里糊涂,乱搞一气,最后导致事情不可收拾的意思。

往好的说,老蒋也确实是有爱护刘湘之意,想在暗地里帮他一把,往坏里说,老蒋这是相信了手下的报告,认为刘湘确实贪墨了救灾款项,让人送来乌龙茶,是让他自己闹个乌龙,将此事做平的意思。

表面看来此事不难。

只要刘湘自己闹个“莫须有”的乌龙事,老蒋就正好顺水推舟,来个“确有其事,却查无实据”,堂堂的蒋委座,总不能当民国版的秦桧,以莫须有定人罪吧,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成了皆大欢喜。

话好说事却难做。

刘湘可是川省主席,还兼任着川康行辕主任,也算有头有脸之人,如何闹这个乌龙事情呢?

唯一办法就是刘主席突然身亡,无论是真死还是假死,别人都无法追究了,因为刘湘即使还活着,但是名声却死了,哪怕再苛刻的酷吏,都不会再多说什么了,毕竟杀人不过头点地。

若发生在另一时空,最后还真的只有这么干了。

那时不但南京有人在暗中捣蛋,还有北上山西抗日的川军部队,也闹了一个大乌龙,他们在出川之前,就将武器和装备都埋藏起来,到山西后还又偷又抢的,实在是不像话,宛如一支土匪军队。

因此,各地的长官很不待见川军,连老百姓也把他们当土匪。

一说到赈灾贪腐之事,大多认定川军自己真贪污了灾款。

为了平息此事,刘主席只好“摆乌龙”了。

赈灾贪腐之事,牵连甚广,一旦追查到底的话,必然导致川军上下猜疑,甚至连过去几十年,在内战时所积下的恩恩怨怨,也会在一夜之间爆发出来,最终民心、军心一夜丧尽,导致六十万川军,还没真正出川抗日,就遭到了灭顶之灾,实在是华夏抗战之悲哀。

刘湘与老蒋都是爱国之士,深知倘若不尽快平息此事的话,最后只会好了日本鬼子。

个人的荣辱得失,反而不算什么。

不过对于刘亦诚来说,却不是多大的事,因为这厮是文科生出身,没事最喜欢翻阅历史书,现在所出现的许多事情,其实在古代都已经出现过了,甚至有了比较成熟的应对办法。

他即刻向刘湘说了三条对策。

其一,马上出动川军体系的军警,将最嚣张、最恶劣的几个贪腐份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问罪,对于这些犯罪份子,尽量以实事求是为准则,争取“从严、从权、从快”的处理掉。

但是一定要勿枉勿纵,因为这是一场争取民心的政治战,万万马虎不得。

最后将一应罪犯送交南京的司法部门,将该事件的负面影响,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同时尽力宣传川军出川抗日的英勇事迹。

其二,将救灾所花的实际款项,列出一个清单,送交南京国民政府的同时,在各大报社刊登出来,欢迎实业部与财政部进行监督,并将所有说不清去向的款项,一律归结于军火买卖,或抗日征兵所用。

其三,雇佣专业的笔杆子撰写文章,营造有利川军的社会舆论与氛围,向外界承认川军上下,确实挪用了救灾之款项,不过是遵循宋代的赈灾办法,即“灾年募兵法”与“以工代赈法”。

以上两法还是宋代之初,宋太祖所倡导的救灾办法,虽然后来造成了北宋的“冗兵”之危,但是效果确实是立竿见影。

“以工代赈法”,可能很多人都知道,就是由政府出面,向灾民提供一些临时的就业机会,比如修筑道路桥梁,或比如垒建城池沟渠,让灾民得以挣钱糊口,不至于为了活命而为非作歹。

而此法的最大好处在于,既能保持灾民的人格尊严,还能让救灾之事能够长久下去,此法的倡导者正是宋代名人范仲淹,也就是写下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那位。

至于“灾年募兵法”,就比较高深了。

每当某地有了灾荒时,政府官员怕有人当李自成或张献忠,于是干脆将该地的青壮年,即时的征召入伍,这样一来,既避免了这些青壮年参与造反,还为当地的军队增加了兵员,而且这些人一旦当了兵,军饷足以养家糊口,而且宋代初期的名相富弼,就是此法的倡导者。

这么好的办法,为什么会失传呢?

当然与宋代的衰落有关。

后来有人将两宋的灭亡,归结于“冗兵、冗官和冗费”,其中冗兵一项,正是源于“灾年募兵法”。

到了元代就不必多说了,这事对他们来说太高深了,还没等他们真正想明白,就出现了“一个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到了明清两代,也别想这美事了,连堂堂七品县令,都拿不到几两饷银,当兵的与当叫花子差不多,在康乾盛世时,英国特使马嘎尼,在笔记中提到,“满目的贫穷与野蛮,当兵的在捡垃圾吃”。

到了民国就不一样,民智已经开化了。

何况1937年5月25日后才拨的款,真要下放到灾区,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不是,而且一个多月后,就爆发了“七七事变”,因此将一部分的救灾款项,挪用于抗日救亡的事业之中,也是说得通的。

何况川西军火的实际价位,一直是个秘密。

只要刘湘与刘亦诚自己不说,外人还真不知道个中的内情,将去向不明的款项,一律算入武器装备的费用之中,也就天衣无缝了。

另外,这俩人还知道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为川省赈灾所发行的债券之中,百分之八十的份额,是通过孔财神牵线,卖给了山西的土财主们,换而言之,只要在山西的抗日战场打好了,此事也就平息了。

当刘湘的大难题一解开,川军上下哗变的事情,也就风消云散了。

六十万即将奔赴战场的川军,也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出川了。

刘湘为了感激刘亦诚的支持,决定亲自给四十七军,师级以上的军官们,一一的单独写信,要他们与刘少将精诚团结,在即将爆发的石家庄一战中,打出川军的威风来,不要让全国人民为此失望。

军长李家钰、副军长罗泽洲、参谋长魏粤奎,以及104师长李青廷与178师长李宗舫,尽皆有份,连全体官兵也有一封公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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