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所里依旧没有人跟邱冬娜说话,邱冬娜主动去找杨芸芸,但对方十分冷淡,邱冬娜想想也知道杨芸芸有多烦自己了,为了带自己找的小区审计项目,不得不在物业办公室待了一个多月就算了,最后自己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了这种事……邱冬娜叹了口气,不再去骚扰杨芸芸。

程帆扬不在事务所,也没有回复邱冬娜的消息,邱冬娜只好继续干坐着翻朋友圈,却看到顾飞分享了一篇行业资讯,标题是“焦点/保持审计独立性很难吗?”,邱冬娜知道是发给自己看的,为难的揉揉鼻子,点了赞。

这时,事务所里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身影:打扮郑重其事的叶建国夫妇捧着一面锦旗、身后两个工人抱着两盆花,走了进来。锦旗上写着大大的“清清楚楚审计,明明白白做事”。事务所众人都愣住了,邱冬娜一脸尴尬地跟叶建国夫妇相互鞠躬、道谢。他们走后,大家看邱冬娜的眼神更怪了。但邱冬娜心里还是很感动,毕竟这种时候有个人雪中送炭还是好的。

邱冬娜正担心不能留在非凡,而同期的另一个实习生季子萱却选择了主动辞职离开,原因无他,就是太累了,不适合自己。邱冬娜看着季子萱离开的背影,心中有些触动:原来离开也不过如此,看起来似乎很简单。这样一想,邱冬娜突然对自己可能要迎接的糟糕结局没那么害怕了。

锦旗的事很快传到了远在成都出差的程帆扬耳朵里,程帆扬听着旁边人对邱冬娜“掩耳盗铃”、“愚蠢”的种种评价,脑海中浮现起邱冬娜当初因为完不成KPI差点要被开除时的样子。那时候她对自己说,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所有尝试,结果就是不行,自己不用考虑下个月房租怎么交、坐公交比地铁便宜两块钱这种事,可她都要考虑。

程帆扬回到房间,打开实景地图,找出邱冬娜家的小区,又逐步放大、找到小区停车场的实景图片。程帆扬在心里速算了一番,然后把数字报给了事务里一个精通这方面问题的人,让对方帮忙做出建这么大一个停车场的报价。程帆扬放下手机同时,房间的传真机响,吐出几页报价单,程帆扬打开了EXCEL,飞速操作着计算表格,不同的数字在表格里翻飞。很快,她得出了结论:邱冬娜没有受贿,也没说谎。

顾飞接到程帆扬的电话的时候,正在家里小心翼翼擦拭他的各种动物模型。他听懂了程帆扬的意思后,十分讶异,一向最讲原则的程帆扬居然想留下邱冬娜,他都怀疑邱冬娜给程帆扬灌迷魂汤了。但程帆扬其实还在考虑中,所里绝对不能鼓励邱冬娜这种行为,但她也确实欣赏聪明的人,何况这个聪明人还有点侠气。

邱冬娜每天都蓬头垢面,要么穿着运动套装在家躺着捏气泡膜,要么在小区里乱转,她一直在等待手机消息响起,但出了骚扰电话,什么都没有。邱冬娜下楼倒垃圾,邻居热情地向她打招呼,夸她给小区办了大事。邱冬娜疑惑,一问才知道原来非凡已经把审计报告发给业主委员会。

非凡最终出具的是保留意见报告,邱冬娜没想到自己人生参与的第一个审计项目,报告居然是从楼下倒垃圾的大姐手机里看到的,这简直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看到邱冬娜垂头丧气,晓霞安慰道:“你这不在家等着处理吗?这回工作也做完了,他们就能腾出手处理你了。”

晓霞就是晓霞,安慰比扎刀还狠,邱冬娜把头埋到她怀里求安慰,晓霞却把她的头推开、摆正:“要不,妈给你买个拨浪鼓,叫上你的小伙伴,楼下花园和尿泥儿去?”

邱冬娜嫌弃道:“我都多大了。”

晓霞敲了敲她的头:“我看你像还没长大,遇到点挫折,在家躺着、歪着、唉声叹气着,幸亏你有个亲妈啊,不然你饿都得饿死。我像你这么大,你都快上幼儿园了,我也难啊,恨不得出门一个大货咔嚓就给我碾成拿勺盛的,一了百了,但不行啊,我一了百了,你怎么办呢?”

邱冬委屈:“我真的累了,怎么拼,多努力,像没个头似的,好一天,坏一年。”

邱晓霞难得认真起来,耐心开导她:“花无百日红,人哪有天天好的,都一样。我看你们那个程总,是给你留了个活口,她那意思就是说,只要别人同意你留下,她不反对。我要是你,早坐不住了,对于别人这只是份的工作,但妈知道你啊,你不是想当那个什么NBA嘛。”

邱冬娜笑了,纠正晓霞那是CPA,邱冬娜振作起来,对,不能就这么认了,她可是不服输的小犟!

邱冬娜抱着晓霞亲了一口,然后起身终于把自己收拾了一番,一改之前的颓废样,来到了事务所。她想,自己的去留最后估计是三个合伙人投票决定的,程帆扬和顾飞先不想,但可以先去搞定和事佬陈劲锋。

陈劲锋明显不相信邱冬娜没拿钱,但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你的事情我知道,真的不算什么大事,但你不聪明,让人发现了。以后不管去哪,做事要聪明一点,除非你有把握不被查到。你留你走,我都没有意见,你不是我招进来的,也没在我手底下工作过,所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这种事我一向是没意见、不为难人的。”

邱冬娜想了想,没为自己多做解释,而是感谢陈劲锋后离开。邱冬娜又去找杨芸芸道歉,杨芸芸拎得很清楚,她对邱冬娜的工作能力表示认可,但对其他事不予评价。

顾飞的电话依旧打不通,邱冬娜咬咬牙,直接来到了顾飞家,但没人开门。邱冬娜在顾飞家楼道和楼下转悠了大半天,一直没能等到他,却差点被保安当做踩点的给抓起来了。邱冬娜忙解释道自己是来找老板办事的,但一直找不到人。保安看邱冬娜这么个漂亮小姑娘,口燥舌燥地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把她带到了天台下面。

保安指了指顶楼的位置:“喏,他在那呢。这家伙,隔三差五的,就上楼顶了,有时候一坐一天一夜,我第一次逮着他,以为他想不开呢。他说就是上楼透口气,我的妈,三伏天、刮大风、下大雪,都能上去透口气。不过他不惹事,我们就不撵他了。”

邱冬娜向保安道谢后,赶紧上了顶楼。顾飞在楼沿旁边摆了一把椅子和一个陈旧的随身听,坐在那儿听动物解说。邱冬娜怕吓到顾飞,上了天台后旁边绕过去,咳嗽提醒对方自己到了。顾飞不说话,似乎听随身听入迷了。

邱冬娜硬着头皮示好:“你这个爱好挺刺激的,陈总打牌解压,帆扬总喝酒放松,您在天台吹风。”

顾飞一见她就来气:“你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让你回去等通知,你跑我家来干嘛?休假懂不懂?一个人像个木头似的,这个字儿念‘休’,意思是不工作!况且,你的事儿也够不上来找合伙人的。”

邱冬娜陪着笑脸:“我知道,我是来挽回自己工作的,我一个初级助理来或走,够不上找合伙人,但我也知道我这次影响恶劣,肯定不是杨经理留我就能留下的,还是得您和帆扬总、陈总同意,你大人有大量,别再为一点事拿我当鸡杀了儆猴了。”

顾飞听到这里,把耳机粗暴的拽下来,直接开骂:“小事?你四年大学白上了?学校里怎么教你们的,就算你学的不是相关专业,诚实做人、认真做事的基本道德应该有吧?我又是怎么跟你说的,不是信我吗?这事儿上怎么一点没信过我?”

邱冬娜因为顾飞的状态,笑容僵住脸上。顾飞越说越生气:“对行业毫无敬畏心,今天以为自己做了好事打个擦边球,明天是不是就敢出假报告?当什么注会啊,趁早别干了,在干下去你迟早得进去。”

邱冬娜眼泪快掉出来,使劲吸了一下鼻子,生怕顾飞一激动掉下去。

顾飞跳下来,站在邱冬娜旁边:“知道怕了,我一激动怎么着?掉下去了死了你知道怕啊?邱冬娜,你不要以为自己才是公平正义的判断标准。我们过手的项目多了,涉及成千上万人饭碗的大企业,我们该出什么报告就是什么报告,为什么?因为你是个尺子!你的标准不能浮动。你动了,就全都乱了,更多人的饭碗就砸了,你懂不懂!会死人的!”

邱冬娜低下头小声问道:“就不能给一次机会吗?”

顾飞摇摇头:“其他事情我都可以给你机会,你有困难我可以帮你。但这件事,你触犯了我的底线,我不能给你机会。”

邱冬娜道歉:“我之前没有想这么多,我不该拿王叔叔的事儿来比较。”

顾飞听到这话,发现邱冬娜居然还没懂自己的意思,他气得把耳机摔在地上。邱冬娜吓得往后退,眼泪彻底流了下来。这时随身听里传来解说员的声音:

“黑足猫个头小,但却能攻击比它们体型大四倍的猎物。这种孤独的夜行者,用尿液和粪便标出自己的领地。”

顾飞深呼吸,勉强让自己恢复了部分平静,没看邱冬娜一眼,直接离开了天台,邱冬娜连忙跟上去。邱冬娜原以为顾飞要送自己回家,急忙推拒,没想到顾飞冷着脸把她带到了一片网红创业园区。负责停车的大爷指导两人停了车,邱冬娜下车后迷茫地四处张望。

顾飞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大爷,说:“那是秦总。”邱冬娜迷茫地“啊”了一声,顾飞解释:“本来,这一片园区是他的工厂,在我和程帆扬审计之前。”

两人继续往前走,邱冬娜打量着眼前这个灯红酒绿的热闹园区,听见顾飞继续说:“那时我们还在银鑫,这个工厂是被投资他们的股东要求做审计,银鑫承接了,我在项目组里。他们的财务基础非常差,原始资料丢的丢,缺的缺。管他们要资料也要不来,用秦总自己的话讲,他们连真账都不会做,更别提假账了。我们查出了非常严重的问题,秦总说实话了,他的厂子早就支撑不下去了,但为了这帮跟着他很多年的工人,没办法,这才拆东墙补西墙的撑着。这种情况,我们肯定没法出无保留审计意见报告。”

邱冬娜远远的看见指挥停车的大爷跟一个拿着扫把的清洁工碰面了,两人相谈甚欢。

“秦总倒是挺坦然的,他紧绷的神经已经快断了。但是很多工人,跑来跟我们项目组求情,下跪、磕头,让放他们工厂一马,因为他们大多年龄大了,离开工厂没有任何活路。那个清洁工,我见过,他给我磕过头,我没办法,也给他回了仨响头。如果是你,你那颗特别容易动的恻隐之心,是不是会想点办法,保住大家的饭碗。”

邱冬娜低头不语,心里却并不是很服气。顾飞领着邱冬娜进到一个酒吧,坐在露台上喝酒,邱冬娜顺着顾飞的目光眺望远处的一片居民楼。顾飞指着其中的一栋楼说道:“秦总工厂的供应商就住那。那会他也差点被秦总的工厂拖死了。我们出具了否定意见审计报告后,秦总的工厂经历正常的破产清算,最终,总算给这位供应商赔了一部分钱,保住了企业。这个供应商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正在读书的孩子,他的钱不是钱吗?他就活该被秦总拖死,让家人睡大街吗?”

邱冬娜低头:“道理我都懂的,但见面三分情,当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我面前,我会选择倾听他的苦衷,理解他的难处。”

顾飞叹了口气:“你很有人情味,但你也要明白,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那些不能见面不能亲力亲为的投资人、股东、供应商们,也拥有知道实情的权利。王事成做了好事,也承担了后果,你呢?”

“我懂你的意思,我会承担相应的后果的,可我想问问,”邱冬娜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顾飞,委屈不解地问,“如果是李楚宁,鲁一鸣或者其他新人,你们所谓的“小朋友”,犯了跟我同样的错误,你也一定会让他们走吗?”

顾飞被她看得有点心慌,眼神躲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会帮你推荐其他工作,合理的赔偿所里会给你,你个人需要什么帮助,我会帮你的。给你叫的车已经在路上了。”顾飞起身离开了,邱冬娜绝望地靠进椅子里。

顾飞躲在自己车里,看着邱冬娜登上出租车离开,他才放心离去。然而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回想刚才邱冬娜委屈的眼神,和她问得问题。如果是其他人犯这个错误,自己会处理得这么决绝吗?答案应该是……不会。他这么失望,不过是因为他以为邱冬娜比其他人都更了解自己,然而偏偏是邱冬娜犯下了这种触及自己底线的错误。然而顾飞没想到的是,程帆扬居然最终决定留下邱冬娜,只领三个月的半薪作为惩罚,而陈劲锋一个和事佬,自然不会反对。

邱冬娜和顾飞经过那一番长谈之后,确认自己不可能留下了。于是第二天她到了事务所后就开始精神萎靡地收拾东西。邱冬娜把自己几个月前一件件布置好的水杯、摆件再一件件收了起来,心里难受极了,谁能想到自己毕业不到半年就被辞退两次呢?邱冬娜一边的李楚宁边工作边嘲讽邱冬娜:“你该感谢非凡,没让你铸成大错,我劝你改行吧,不对,不尊重规则干什么都不行。”

李楚宁开完腔等着和邱冬娜斗嘴,没想到邱冬娜说了:“你说的对,非常对,我接受你的建议。”说完邱冬娜伸出手要和李楚宁握手,李楚宁下意识伸出手要跟邱冬娜握手,旋即又收回来,不满道:“你还欠我半个月的咖啡呢。”邱冬娜强行握住了李楚宁的手,李楚宁挣扎。

李楚宁看着这个倒霉兮兮的老冤家,心里竟然涌起一股不舍。在小区审计这件事上,她虽然总嘴上嘲笑邱冬娜,但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邱冬娜不可能是因为收了钱而帮人作假的,可能这就是一种老对手之间的默契吧。

两人正拉拉扯扯时,敏丽拿着三个新做的门禁工牌从办公室出来,递给她们:“一大早这么腻歪,恶不恶心,你们的门禁卡,给我签个字。”

邱冬娜没准备接:“我就不必了吧,现在收了,过两天还得还给你。”

敏丽笑了笑,把工牌和签收薄放在邱冬娜桌上,没说什么,离开了。邱冬娜和李楚宁一同凑上去看签收薄,只见姓名栏上,已经辞职的季子萱的名字被勾去了,邱冬娜、李楚宁、鲁一鸣的名字却赫然在列。邱冬娜欣喜若狂,抬起头跟李楚宁对了个眼神,李楚宁眼中闪过一瞬的欣喜,但转眼就板起脸坐回了自己的工位上,念叨了句:“阴魂不散。”

邱冬娜敲了程帆扬、陈劲锋、杨芸芸的办公室门表示感谢,谢谢他们给自己一次机会,虽然对方都态度冷淡地让她回去好好工作,但邱冬娜还是十分开心。邱冬娜赶紧跑到楼梯间打电话给晓霞,然而晓霞却一直没接,邱冬娜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