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山将军府,傍晚时分,魏勋披着晚霞从外面回来便直奔沈云芝住处。

这几日,不知是红冬蛇菰做成的止疼药丸起了效,还是沈云芝的病情又发生了变化,她整日几乎都在昏睡,唯有傍晚的时候会清醒小半个时辰。

魏勋便想尽办法早早完成公务,尽快赶回府,就是希望能沈云芝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自己,能够听她说两句话,看她对自己笑一笑已经成了魏勋唯一的奢望。

走到屋外,魏勋使劲揉了揉脸,让自己表情看起来轻松自然一些,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哪知一进屋,魏勋便觉得气氛不对,再往里一走,只见沈云芝并未像以往一样醒着,反倒依旧是昏昏沉沉的睡着,魏勋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胖妞有些害怕的对魏勋小声说道:“夫人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我刚才喊了喊,她也没醒。”

魏勋的手不由紧紧的攥成拳头,他鼓足勇气上前,走到沈云芝床边柔声喊道:“媳妇,媳妇——”

沈云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若不是身上的薄被还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魏勋都几乎都感觉不到她还活着。

魏勋的手心里满是汗,他有些颤抖的加大些声音喊道:“媳妇,媳妇,醒醒,醒醒——”

沈云芝依然没有反应,魏勋脸色不由有些发白起来,他使劲咬了咬舌尖,颤抖着伸出手碰了碰沈云芝的鼻息。

极浅但依然存在的呼吸让魏勋不由松了口气,他踉跄着站稳身子,将手上的汗使劲在衣服上蹭干,轻轻拍了拍沈云芝手臂,柔声喊道:“媳妇,不敢再睡了,天都要黑了呢,苗儿一会儿就该睡大觉了,你今儿可就看不到她了......”

沈云芝的睫毛微微动了动,胖妞惊喜嚷了起来:“醒了,醒了,夫人醒了!”

魏勋的眼眶有些湿润,他继续喊着:“媳妇,好媳妇,咱不睡了,起床吃东西了啊......”

沈云芝慢慢睁开眼睛,虚弱的冲魏勋一笑,抱怨道:“你可真吵人。”

魏勋忙扶起沈云芝,接过胖妞递过来的杯子,陪着笑道:“是我不好,又把你吵醒了,好媳妇,快起来看看我给你买什么好东西了。”

沈云芝喝了两口水,便不肯再喝了。

魏勋有心劝她再喝两口,又不忍勉强,便将杯子递回给胖妞,笑着将自己费心弄来的东西拿来给沈云芝看。

沈云芝仔细一看,竟是一块云锦帕子,不由惊喜万分。

云锦最大的特点是逐花异色,用色晕层层推出主花,因凤其富丽华贵,绚烂如云霞而得名。魏勋拿来的这方云锦帕子,更是其中的精品,沈云芝一见便喜的不行。

沈云芝指着帕子上纹样兴致勃勃的说道:“你们看,这块帕子是芙蓉妆,因是配色比较简单的大花纹织锦,一般是用来做蟒裙的。怕是因这云锦太过贵重,店家怕做成裙子没人买,方才裁成这种小块儿做成帕子,好在做帕子的人手巧,知道这花色简单,便配了金绞边儿,才不显得那么.......”

魏勋见沈云芝这般高兴,破天荒的说了许多话,笑得合不拢嘴,能让媳妇这般高兴,真不妄他把坪山翻遍才找到的这方帕子。

胖妞听得一愣一愣,不解问道:“金绞边儿是啥?”

“就是拿金线绞的边儿,这样花色看起来就显得华贵精致了.......”沈云芝饶有兴致的解释道。

胖妞惊讶万分,连声问道:“拿金线缝手帕?这也太败家了吧?可要是这么说,那这帕子不是老值钱了?里面缝着金线呢?抽出来揉成一团,也不知道能揉出来多大的金疙瘩啊?”

胖妞看着云锦帕子眼睛几乎都要冒光了,沈云芝愣了下,和魏勋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难得的欢笑声打破了屋内沉闷的药味儿,给沈云芝虚弱苍白的脸庞染上了一抹丽色,整个人好似精神了许多,看的魏勋满心欢喜。

可刚笑了一会儿,沈云芝便觉得喉间一甜,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将那云锦帕子上溅出了朵朵血花。

众人愣住,魏勋呆呆的看着那朵朵血花,大脑一片空白。

胖妞吓的跳了起来,惊呼道:“夫人,夫人——”

魏勋这才醒过神来,忙扶起沈云芝,急声对胖妞道:“快叫人去请大夫来!快!”

胖妞提着裙子飞奔出去,魏勋颤抖着擦去沈云芝嘴边的血,抚着她煞白的脸,急声喊道:“媳妇,媳妇!”

沈云芝轻轻咳了几声,嘴唇动了动,魏勋的心方才重新跳了起来。

见沈云芝嘴里都是血,魏勋忙将水递了过去,却被沈云芝轻轻推开。

魏勋无措的看着沈云芝,沈云芝紧紧的抓着魏勋的衣襟,用尽全力想告诉魏勋心里的话,可只是无声的动了动嘴唇,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魏勋声音颤抖的道:“媳妇,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呢,听着呢.......”

沈云芝想告诉魏勋不要伤心,想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告诉他,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她的离开是必然的。

可沈云芝用尽了全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清晰的感觉精力从身体里不停的流走,她很冷,也很累,累的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魏勋眼睁睁的看着沈云芝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揪着自己衣襟的手垂了下来,魏勋不由惊骇万分,他惊惶的喊着:“媳妇,媳妇,你醒醒,醒醒......”

魏勋的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一声比一声绝望,一声比一声悲恸。

听到动静飞奔过来的魏香儿冲进屋,只见魏勋两眼通红的抱着沈云芝喊个不停,沈云芝脸色惨白,唇角挂着一抹刺眼的血迹,而地上的血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魏香儿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拼命抽着气,脸色惨白。

快要睡着的苗儿不知怎地也突然大哭起来,奶娘忙把她抱起来柔声哄着,可平日里极其好哄的苗儿,却不知怎地怎么也哄不住,让本来就心慌意乱的奶娘更是焦头烂额。

哭声一片中,大夫匆匆赶到,在众人的期待中给沈云芝把了好一会儿脉,沉重的摇了摇头,硬着头皮对魏勋道:“大人,夫人,夫人大限将至,还请您节哀顺变吧!”

魏文秀身子猛地一颤,紧紧捂着嘴哭了起来,狗子含着泪轻轻抚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狗子娘等人也不停的抹着眼泪,哪怕都知道会有这一天,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魏勋愣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把揪着大夫的衣襟把他提了起来:“你怎么还不给我媳妇治病?”

众人愣住,大夫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大人,夫人已经油尽灯枯,小的实在无能无力了啊!”

魏勋眯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大夫,似乎要吃人一般。

大夫吓的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狗子娘抹着眼泪劝道:“大勋啊,云芝要走了,咱们就让她安安生生的走吧,你快把大夫放了,云芝要是知道你为难人家,定会不高兴的。”

魏勋愣愣的道:“我不能让我媳妇不高兴。”

狗子娘强忍着眼泪哄道:“你放了人家大夫,云芝就不会不高兴了,咱们去看云芝,给她擦洗擦洗换身干净衣服吧?”

魏文秀身子一软,狗子忙使劲扶着她,魏文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婆婆的意思是要给嫂子准备后事了啊!

魏勋松开手,大夫刚松了口气,却被魏勋突然一脚从屋里直接踹飞到了院中。

只见魏勋黑沉着脸冷声道:“我媳妇好着呢,你这个庸医,自己不会治还说我媳妇不行了,滚!再不滚我就砍了你脑袋!”

众人愕然!

大夫捂着肚子刚爬起身子,一听这话,立刻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沈大管事没了,魏将军疯了,坪山这是要变天了吗?

通往坪山的官道上,小五正准备跟左权城商量今晚投宿的事儿,却见左权城忽然脸色大变,紧接着身子晃了两晃,竟猛地一歪便从马背上往下掉。

小五吓坏了,不顾一切的伸长胳膊,险险在左权城坠地的刹那拉住了他。

林太医一番看诊之后,说左权城是急火攻心劳累过度导致,只要喝几服药好好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小五不由松了口气,一脸后怕的对左权城道:“主子,眼看再有一日就到坪山了,您就别着急了,咱们还是在前面驿站歇一晚再赶路吧?”

左权城揉了揉眉心,不耐烦的对小五道:“我已经跟你说了,刚才只是我一时走神罢了,现在既然没什么大碍,那就立刻赶路,争取明日一早便赶到坪山。”

小五不赞同的看着左权城,刚才若不是他正好在跟前,反应又快,主子就要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了,这还叫没什么大碍?

左权城知道自己这是心病,前日收到的消息,沈云芝已经陷入昏睡,那就表示她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

一想到沈云芝会出事,左权城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疼,刚才那个瞬间,疼痛格外剧烈,而左权城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也变得格外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