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方少白外出回到家中,院子里到处乱七八糟,像是遭了强盗。他迅速冲进屋里,只见他父亲、云姑姑、丫环、管家、厨子全都躺在地上,死了。各人身上均布满伤口,血肉模糊,显然并非一招致命。
他心头大震,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他父亲的身体,哭喊道:“爹,您怎么了?是谁把你们害成这样?爹,你醒醒!爹……”
忽然,他父亲身子微一扭动,咳嗽一声,竟缓缓睁开眼来,原来还有一口气在。他一抹眼中泪水,问道:“爹,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家遭强盗了吗?这些可恶的强盗,抢了东西就算了,为何连人都不放过……”
他爹气息微弱,强撑着道:“孩子,你先听爹说,爹快不行了。”方少白眼中泪水又再滚滚而下。听得他爹喘着粗气说道:“孩子,不是强盗,是江湖上的人。不过你不要想着为我报仇,你是一定斗不过他们的。你替为父办完一件事后,就去寻个隐秘的地方,过安安稳稳的生活。”
方少白哭道:“爹,你说,什么事?”
他爹道:“你把耳朵凑过来。”他依言行事,听得他爹小声地说道:“孩子,在我卧室东边的那面墙壁,从下往上数第五块砖头,从右往左数第十一块砖头,你拆下来,那里面有一样东西。你把它拿出来,或是把它藏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或是……”说到这里,喘息加重,有些说不下去。
方少白看着父亲苍白的脸色,大声哭喊:“爹,你不要丢下我!不要……”声音已然哽咽。他爹过了一会儿,呼吸畅了一些,继续说道:“或是,或是一把火毁了……你记住,千万不可将之带在身上,否则定会惹来杀身之祸。孩子,我对不起你,也不知道你躲不躲得过这一劫。我不要你学武功,也不知到底是对是错。孩子,爹对不起你,让你连一点御敌的能力都没有。”说着流下泪来,又咳出两大口血。方少白想要说些什么,可见父亲这样,又大哭起来。
他爹呼吸更弱了,有气无力地道:“孩子,我要你办的事情千万不可对外人说起。那东西,你也不要打开来看。还有,千万不要报……报……报仇。另外,你……你在,在……”话未说完,撒手人寰,气绝身亡。
方少白纵是悲痛不已,可又能怎么办?最后只得将他父亲、云姑姑、管家、厨子、两个丫环,一共六个人的尸体分别好好安葬了。他自小没有娘!他爹说,他对不起他娘,所以,他娘生下他便离开了。
他依照父亲的遗言,取出了墙缝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黄色的小包袱,但并不是他后来负在身上,被人们所抢夺的那个包袱,那里面的确只有他换洗的两套衣服而已。
取出的那个包袱,他早已将其藏在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本来,他还在思考要按他父亲说的哪种方式来处理这包袱。可是,他俨然记得当他父亲说出要将之一把火烧毁了的时候,脸上神情又好像有些不舍。他想,既然父亲不舍得将之毁了,那还是把它藏起来吧!
之后,他带上他父亲留给他的钱和两身换洗的衣服,含泪向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放了一把火。火焰冲天,烧掉的是他二十年来所有的幸福与快乐。
他父亲叮嘱他千万不可将那东西带在身上,否则定会惹来杀身之祸。可是如今,他按照父亲的话做了,祸事却还是连连不断。自他离家这两个月来,经常都有人找上他,要他把东西交出来。他不给,那些人就跟他拼命。他生性善良,不愿杀人,但终究还是有很多人命丧于他的剑下。
过了一段时间,方少白冷静下来,思考到底是谁杀了他全家。在他印象之中,他父亲素来向往山林之乐,从不与人结怨,也没听他父亲提起过有过什么仇家。究竟是谁这样心狠手辣?他父亲说不是强盗,是江湖中人,又说斗不过他们,显然并不只是一个人干的,这点从他一家人身上的伤口便可证明。
可是,他父亲并非江湖中人,为什么会惹上江湖仇杀?莫非便是为了那一个包袱?但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让那么多江湖中人趋之若鹜?后来转念想到,反正不管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那总是他父亲的东西,别人凭什么来抢?他父亲是个品德高尚的人,绝不可能是他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他父亲临终之时虽叫他不要报仇,可父仇不共戴天,又岂能不报?只不过仇人是谁呢?他应该找谁去报?他父亲只说是江湖上的人,难道他要将所有的江湖人士都杀了吗?呵,他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想那样做,他只想找到杀害他父亲及一家人的凶手,一命偿一命。
话虽如此,然而这两个月来,他杀的人已远远不止六个,这又该如何去算呢?虽然他不想杀他们,但到底还是杀了。如今,他无依无靠、四处飘**,每天都在杀与被杀之中挣扎。这种日子,他实在厌烦透了。只盼赶快找到他的杀父仇人,报了仇后就依他父亲所言,寻一处僻静之所,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自小,他父亲不许他学武,只要他学文。但孩子总是有叛逆的思想,大人越是不许,他就越是想要。后来,一次机缘巧合,他无意拜得一位师父。他师父教他练武,但要他不许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他一口就答应了师父的要求。
就算他师父不这样说,他也不敢告诉父亲,自己在外面跟人学武功。是以,他这一身轻功和剑法均是传自他师父。他师父常告诫他,在家里不可私自练习,以免被人瞧见了。日常生活中也要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这样,他父亲才不会察觉他偷偷在外面习武。不过,他白天虽谨遵师父的口谕,晚上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他还是会常常偷溜出来,暗地里苦心练习他师父传授给他的功夫。
方少白本就聪明,再加上他师父的时常告诫,是以这十几年来,他父亲对于他在外偷偷学武这事竟毫不知情。所以那一天,当他父亲说到什么对不起他,因从小不让他学武功,以致使他连一点御敌的能力也没有时,方少白只想冲口而出,将他在外面拜师学艺的事告诉父亲。他那时悲痛不已,已全然忘记了他师父曾交代过的话。
可是,他父亲跟着咳出了两大口血,气息也越来越弱,眼看已快不行了,哪里还有余力听他说这个?于是只得让他先把要对自己说的话给说完。所以,他父亲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儿子身上原来已有了一身不错的功夫。
方少白从小学习诗文,很是钦慕唐朝李太白和晋时陶潜,因此也就染上了一身爱喝酒的毛病。不过,他父亲对此倒不十分约束他。这两个月来,他更是日日以酒为伴,借酒浇愁。他喝喝走走,遇上一个好酒店便可连续盘桓上好几日。那西山双兽正是摸清了他的脾性,这才得以一路跟踪他。否则,哪有这样容易?
苏齐见他神情凄楚哀怨,问道:“方兄,你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方少白叹道:“不瞒苏兄,家父两个月前遭人杀害,就连家里的佣人也一并惨死。现下,我正在寻找杀父仇人。只是,我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苏齐皱了皱眉,道:“方兄当时并不在场?”
方少白苦笑一声,点头道:“嗯,否则也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坐在这里跟苏兄你对饮了?”苏齐听他说得伤感,却不知如何安慰于他,沉默片刻,说道:“事已至此,方兄也不要太难过了,仇人的事慢慢去寻就是了。”方少白点了点头,顿了顿,转而问道:“不知苏兄又如何会到这里来?”
苏齐道:“我本是奉家师之命下山办事。谁知路上酒瘾犯了,几经打听,才找到了这么个好地方。不料,却有幸结识了方兄。可见,爱喝酒也并不全是坏事。”方少白笑问:“谁说的爱喝酒是坏事了?”说完,两人哈哈大笑,举杯又饮。
两人边饮边谈,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苏齐向方少白辞行,并问他以后有何打算。方少白说,反正他现在无处可去,又不知道仇人是谁,不如在这儿多留几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苏齐劝他最好先离开这儿。他既杀了姓何那人,昭阳派必定会来找他的麻烦。
方少白叹道:“既然躲不过,还不如不躲。他们要来就来吧,反正要找我麻烦的人已是不少。”苏齐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再相劝,只叮嘱他多加小心。当下,两人就此别过。
苏齐走后,方少白又待了几日这才离开那郁香楼。然而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他的容身之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哪里去,只得一路随意散漫,想歇就歇,要行便行。也不管它南北西东,有路就走。
这日,途经一片树林,忽听得林中隐约传来打斗之声。他早已厌烦了这种无休无止的打斗,本不欲多管闲事,倏然间却听见一声女子的惊呼。他心下一怔,寻声纵上前去,只见是一绿衫少女正在和一个身材硕大的男人相斗。定睛一看,那身材硕大之人正是那西山双兽中的寿老二。果然,归老大就站在离二人不远处的地方,双手抱胸,斜眼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