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白自小跟着师父习武,师父怎样教,他便怎样学。他师父寡言少语,很少跟他提及什么内功外功。是以,他对这些知是知道,却不十分清楚。

而那日在那间密室里,南宫婳又只说了这九微冥清诀乃是魔教的一套内功心法,对于治疗内伤具有奇效。方少白当时没想太多,只道能快速治伤那就最好!

转眼,一个月将至,方少白的伤已好得差不多。

这日清晨,他收拾好衣物便去向南宫婳辞行。南宫婳冷冷地道:“要走便走,你以为我会拦着你么?”

方少白心里感激南宫婳对他的恩德,这段时间,又摸清了她的脾气。她说话时虽总是冷冰冰的,但内心却不是这样。于是两手一拱,说道:“姑娘的大恩,在下他日必定报答。只是在下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就此告辞,还望姑娘多多保重!”说完,转身而去。

霜儿就站在他二人旁边,方少白昨晚已经向她辞行过了。霜儿见他立刻要走,叫道:“公子,让我送你一程吧!”南宫婳负手而立,并不出言阻拦。

两人沿着下山的路慢慢走去。方少白没什么多余的行李,只一柄剑和一个包袱。二人行至山腰,方少白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霜儿姑娘,不用送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快回去吧!”

霜儿双眉一低,脸上似有不舍之意。但随即抬起头来,笑道:“好,公子多加保重!”

当下,两人行礼别过。

这霜儿正值十六、七岁芳龄,正是情窦初开之时。方少白待人亲切谦和,外表又俊朗不凡。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霜儿实已对他情愫暗生。只不过,方少白尚未谙男女之事,见霜儿年纪又小,她对他的关切,他压根儿没往这方面去想。

方少白下得山来,一路向南而行。

第三日傍晚,正好途经一家客栈,便打算这店里住宿一晚。不想,他才刚跨入店堂,拣了一张空桌坐下,就瞥见对面桌位旁边坐着一人,样貌看来很是熟悉。

方少白记得分明,此人正是那在终南山上三言两语就将他陷入危境的玉萧男子。这人身姿潇洒,相貌不凡,手上一根玉萧晶莹透亮。尽管其脸上大有些风尘之色,但甭管是谁,只要见过他一面,就决计很难在短时间内将之忘却。方少白当时怀疑这人便是那害死他一家人的幕后黑手,因此更是对其印象深刻。

只见这人一边独自饮酒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听得他念的是晋时陶渊明的一首杂诗:“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这首诗总共有一十二句,可玉萧男子念来念去却只是这四句。

方少白听他语声中大有悲怆苍凉之意,不由得向他多看了几眼。

突然间两人四目相对,那人跟着站起身来,朝方少白一笑,说道:“方少侠,如蒙不弃,过来同饮一杯如何?”显然这玉萧男子同样认出了他。

方少白心下寻思,自己才从魔教出来三日,怎地就碰上了熟人?这当真只是巧合吗?他尽管心有疑忌,但对于喝酒却从来不会拒绝。于是笑道:“如此,那再好不过了!”说着起身移位到玉萧男子的对坐。

玉萧男子高声叫道:“小二,加副碗筷!”那店小二答应着将一双碗筷送了过来。方少白道:“小二,再来两坛上等好酒,另加几个小菜,越快越好!”

那店小二连连点头答应道:“是,是!客官,您稍等,酒菜马上就来。”说罢,笑呵呵地去了。

玉萧男子给方少白斟了杯酒,然后才给自己斟了,举杯说道:“方少侠,请!”方少白举杯应道:“兄台请!”

两人对饮了三杯,方少白道:“倒不知兄台如何称呼?”玉萧男子道:“在下姓许,单名一个尘字。”方少白问道:“许尘?哪个‘尘’?”

许尘道:“‘红尘’的‘尘’。”方少白笑了笑,喃喃道:“许尘,不错!倒是个与众不同的名字!”许尘叹道:“哪有什么与众不同?终究是许身尘土罢了!”

方少白听出他话中自伤自怜之意,温言道:“许兄何必如此?纵然是许身尘土,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现在又何必伤感?”

许尘转而笑道:“少侠过虑了,在下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无什么伤感之意。”方少白举杯道:“如此最好!来,许兄,我们再干一杯!”许尘点了点头,两人碰杯而饮。

时值冬日,昼短夜长。酒足饭饱之后,天色已晚,二人各自回房安寝。

次日,早饭时分,二人又在厅堂上撞见。两人一同进餐,方少白微笑道:“许兄,吃过这顿饭,在下便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许尘道:“不知少侠打算去往何处?”

方少白叹了口气,笑道:“许兄的这个问题可算把我给问倒了!实不相瞒,小弟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处。”转而问道:“许兄你呢?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这里的本地人士,你又要去往哪里?”

许尘摇头笑道:“在下跟少侠一样,也不知该去向何处。”方少白剑眉微蹙,“哦?”了一声。许尘道:“在下自幼便丧双亲,无依无凭。天南地北,走到哪里便是哪里!”

方少白听他这般说,心下不禁伤感。暗想,眼前这人竟然比自己还要可怜许多!他直长到二十岁,父亲才离他而去。可是这位兄台,自小就没了爹娘,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安慰道:“逝者已矣,许兄该当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许尘点头道:“嗯,多谢少侠关心。”方少白转过了话题,微笑道:“在下打算到南方去,许兄如果也是朝南的话,不如一起吧!”许尘道:“在下也正要往南走呢!”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二人自北朝南而行,虽觉地域气温略有所升,但寒冬来临,大势所趋,空气温度普遍偏低。方少白雇了辆马车,二人以车代步。这大冬天的,纵然只是一层薄板,车内也要比车外温暖得多。不过,即便是健马也经不起寒风的刮割。因此,两人越行越慢。

同行六七日,二人来到那春秋时期,芮伯万被其母所逐,后筑城而居的芮城。此处正好位于山西、陕西、河南三省的交界之处。眼见天色向晚,天空中又飘起了零星细雪,是以二人在城中寻了一家客店投宿。

雪越下越大,客店中所住客人都各自早早地歇下了。

方少白睡到中夜,突然惊醒。但觉窗外光亮无比,心想,莫不是天亮了吧?这时,远远听见外面更鼓声梆梆而响,这才知时辰尚早,现在应该才刚到寅时。

他起身开窗,几片雪花洋洋洒洒顺风飘进屋来,落在他胸前衣襟之上。探头去望,只见天地间四处一片白茫茫,竟尔分不清东南西北。那亮光原来是雪光!

方少白胸怀一畅,穿上衣衫,坐回窗边,独自赏起雪来。桌上还有他昨晚向那店小二要来的半壶残酒。但见他举起酒壶,嘴对壶口,咕嘟咕嘟,一口口喝将下去。

他一边饮酒,一边看雪,当真好不满足!酒没了,方少白睡意全无,索性不再去睡。提起长剑,开门大踏步走到外面院子,竟尔练起剑来。

此刻,人们都还在睡梦之中,院子里鸦雀无声。除了寒风的呼呼声,便就是方少白刷刷刷的舞剑声。

剑光烁烁,雪花飘飘。方少白又是身着一袭白衣,除了他一头黑发以外,只觉一条白影在这皑皑白雪之上穿插来去,说不出的潇洒自如!他挥动四肢,身体发热,雪花洒落了他一身,他也兀自不觉得冷。

练着练着,不觉天色渐明。客店中的杂役已经起床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有人瞧见方少白舞剑,笑道:“这么大的雪,客官真是好兴致!”方少白回之一笑,这才还剑入鞘,转身回房。

大雪下了一夜,直到午饭时分都还没有止住的势头。这样的天气实在不宜赶路,就算人禁得住,拉车的马匹也吃受不了。

方少白盘算着还是先等雪停住了再说。于是选了个靠窗视野开阔的位置,邀许尘一同饮酒赏雪。只听他不住地赞叹外面的飞雪,许尘却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致。

直到晚上,大雪还是没有停,两人只得又宿了一夜。

次日清晨,方少白起床推窗一看,雪总算是停了。他洗漱完毕,来到外堂。不久,许尘也出来了。两人要来饭菜,吃罢这才上路。

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突然间,只听得马儿长嘶一声,马车陡然停下。他二人一怔,方少白掀开车帘,向那赶车的车夫问道:“怎么了?”那车夫全身打颤,咿咿呀呀说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方少白抬眼一看,只见前面道上十几个大汉手握兵器,并肩站作一排。瞧那阵势,显然又是一帮冤家。转头向车夫道:“小哥,你跟这位爷在车上待着,不要下来,我过去看看。”说完跳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