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为何瞒我呢?”

窗外泛起鱼肚白。

照在周京臣的衣服上,挺括,板正,寒冰一般凛冽的光泽。

程禧撇开头,不看他。

反而周京臣看了她良久,“和我结仇了?”

她挪屁股,背对他。

肩膀一耸一耸。

像是下一秒,掉下泪。

“我委屈你了。”他收敛了脾气,温言温语,男人特有的磁性和醇厚。

周京臣的戾气,是天生的。

尤其他不笑,不说话,越是显得狠戾,阴郁。

这样温柔,实属难得。

周京臣收回视线,坐下,“那伙绑匪,你怎么处置的。”

“没来得及处置。”叶柏南撕了一包烟,磕出一支,递他,“估计逃了。”

“你和他们认识?”

叶柏南坦然,“年初,我雇他们在人间天堂干过几天。”

周京臣目光锐利,“干什么。”

“有场子不长眼,抢人间天堂的客户。”叶柏南没抽烟,喝了一口水,“娱乐场的生意,是江湖的生意,自然用江湖上的方式解决。”

“所以,你是这伙人的老东家。”周京臣舒展长腿,抻了抻裤边,“他们卖你一个面子,放了程禧。”

叶柏南眉峰一挑,“你怀疑我指使他们绑架?”

“不。”他手臂弯曲,撑着椅子,避开背部的伤口,“你没指使,但你知道是谁指使的。”

“我不知道。”叶柏南面不改色。

周京臣意味深长笑,“柏南,原来你是一个长情的男人啊。”

气氛对峙。

“无妨,我成全你的长情。”他起来,靠近,压低声,“我放过俞薇。”

说完,他站在程禧面前,“夜不归宿,我亲自接你归。”

她眼眶酸胀,“华小姐平安了,想起我了?”

“我回去救你了。”

“在哪救我?”程禧语气咄咄逼人,神情也咄咄逼人,“我只见到柏南了,没见到你。”

周京臣不愿与她争吵,伸出手,“先跟我回家。”

她没反应,四肢紧绷着,好似一根拉到极致的弦。

一撒手,便会射出,射进周京臣的血肉里。

周京臣亦是一根弓弦,拉得比她更紧。

“你怨我,是哭,是闹,是摔东西,回老宅随你。”他扼住她手腕。

程禧甩他,他有防备,甩了四、五下,没甩开。

忽然,叶柏南扼住他另一只手。

举过肩。

两副面孔。

两双乌漆的瞳仁。

刹那,变幻莫测。

“她不走,你强迫什么。”叶柏南犀利,幽凉。

拳与拳,暗暗较劲。

力道在伯仲之间。

周京臣发笑,“你清楚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吗?”

叶柏南眼睛一眯,又睁开,不卑不亢,不焦不躁,“养兄妹。”

“那是的明面关系。”他直言不讳,“私下还有一层关系。”

程禧面色煞白,捂他的嘴。

急促喘息着。

叶柏南凝视她,“禧禧,你由他讲。”

她在抖。

越抖,越失控。

“禧禧。”叶柏南又叫她名字,“别怕,没什么不能面对的,由他讲。”

程禧脸色时而惨白,时而涨红,推开他,冲出去。

叶柏南在原地,望着她背影。

周京臣笑意不减,“柏南,多谢你照顾,先告辞了。”

......

早高峰的市区,车水马龙。

车灯穿梭在烟青色的薄雾里,街边是一长串的贩卖声。

途经一个小吃摊,周京臣吩咐司机停车。

他下去。

买了一份青梅馅的糯米糕。

返回车里。

“酸的。”周京臣给她。

米糕上插着小塑料叉,草绿色的果酱流在糯米纸上。

“我不爱吃。”

“你不是喜欢吃吗?”

她伏在车窗,“3月份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3月份。

那会儿,她有怀孕的征兆。

这也是周京臣心里的结。

她这么年轻,这么娇弱,捱了苦头。

觉得亏欠了她。

“你喜欢什么。”

程禧噎他,“和你有关的,我全部不喜欢了。”

男人一张脸映在玻璃上,由浅怒,到震怒。

最后是麻木,不起波澜。

一路上,死寂。

车驶入庭院,保姆匆匆迎上他,“夫人哭一宿了,您的电话打不通!”

周京臣脸上的怒意未消,盯着程禧进玄关,“青梅糕,你到底吃不吃。”

她不理。

“程禧。”他腔调一沉。

“我不吃。”程禧扭头。

周京臣直接丢垃圾桶里。

眉目浮着冷气,跨上台阶。

交错之际,他胳膊撞程禧,程禧胳膊也撞他。

程禧撞输了,踉跄趴在入户门上。

她一巴掌抡向周京臣。

指甲剐过下巴,他脑袋一偏。

一霎,更冷了。

保姆惊愕,“周公子...”

老虎的胡须摸不得。

除了李老爷子和周夫人,连他的舅舅、姑姑们,都不敢骂他,打他。见面赔着笑,讨好着;偶尔打趣他,甚至称呼周公子,餐桌,茶桌,他统统是主位。

他一出娘胎,没栽过跟头,没吃过亏。

何况挨女人的巴掌...

“禧儿小姐是手滑了吧。”保姆战战兢兢圆场。

周京臣注视着程禧。

院子刮起一阵风。

枯萎了一地的海棠,扑簌飞扬,他抬手,摘下粘在她发梢的一朵花瓣,“舒服了?”

程禧上个月耍性子,也搧了周京臣一巴掌,搧的是脖子。

这次,搧的脸颊。

冲动劲儿平复下来,她略慌乱。

垂着手。

“爽快了?”他又问。

阳光里,周京臣的轮廓又长,又宽,笼罩住她。

“不爽,这边再来一巴掌。”他凑近,气息也近。

浓烈缠人。

程禧转过身。

她在前,周京臣在后,走入客厅。

周夫人面容憔悴,恹恹倚着沙发。

茶几上摆了中式早餐,一口没动。

“母亲。”周京臣唤她。

周夫人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你为什么关机!”她嘶吼,猛地站起,“菁菁告诉我,她和禧儿被绑架了!你去救她们受伤了?”

他轻描淡写,“没大碍。”

“你父亲的仇人?”周夫人跑过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后背贴着纱布,揭开一角,大片的淤青和紫斑。

周京臣噙了笑,“皮外伤。”

“还骗我!”周夫人呵斥,“菁菁也告诉我了,你吐血了,伤骨头了!擅自出院,不要命了?”

她瞥了一眼程禧。

程禧迟疑,搀扶周京臣。

触碰他的一瞬间,他像是找到寄托,身体大幅度朝程禧倾斜。

一贯挺拔的脊梁骨,轰然垮塌了一寸。

忍耐极限了。

“菁菁担忧我,让我休假,公司忙,我休不了。”周京臣编得无懈可击,“她故意吓唬您,您出马,我只能休了。”

他解释完,咳嗽了几声。

大约抻痛了伤口,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

压着程禧的半副身躯,隐隐在颤。

“菁菁遭了大罪,她保护禧儿,禧儿毫发无损,绑匪却对她下狠手了。”周夫人感慨万千,“菁菁是个好媳妇,你必须善待她,否则是咱们周家忘恩负义了。”

周京臣的眼神凉浸浸,仿佛刚从冰窟窿中打捞出,“她倒是会给自己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