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走了。

爸爸出去找了好几天,某天清晨,他满脸颓败的回来,一回家就开始喝酒,喝了一瓶又一瓶,最后醉倒在沙发上。

爸爸在纺织厂做监工,性格比较木讷,不善言谈。虽然他的一条腿有点瘸,可我最喜欢他了,以前他会跟我做游戏,还会把我扛在肩膀上亲我的脸。

第二天他醒了,又开始喝酒。

威廉哥哥试图阻止,结果被他扇了耳光。

爸爸什么都没说,可街坊邻里已经传遍了我家的事。

“爱莲娜跟一个男人跑了呢。”

“听说贝拉就是她和那个男人的野种。”

“天啊!这绿帽子带了多少年了,我早看出她不是个正经女人。”

“听说那男人租了个房子养着她,史托克找上门,还被门房打了。”

妇女们大大咧咧地谈论着,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我就站在旁边,亦或是她们故意说给我听的。

学校的同学们也知道了,他们兴奋得仿佛拿破仑发现了新大陆。

“嘿!听说你妈妈做了婊子。”

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男孩,被我打了脸,可随后他就胖揍了我一顿,等老师赶来分开我们时,我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

后来他们骂得更凶了,他们骂婊子的孩子也是婊子,他们不再叫我名字,而是嘻嘻哈哈地叫我臭婊子。

最让我难过的是,莉莉安没有谴责他们一句,她依然和他们嬉笑打闹,和他们做朋友。

我哭了一场又一场,晚上躲在被子里把枕头都哭湿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明明我都这么可怜了,他们还要欺负我。

直到有一天,我路过新城外的大桥时,看到了朱丽叶姐姐。

已经接近傍晚了,许多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桥附近晃悠,男人像黑压压的虫子一样聚集过去,男女互相逗弄,发出暧昧的嬉笑。

朱丽叶穿着半落兄噗的裙子,一个男人正抓着她的脸说什么,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带男人走进旁边低矮的房子。十几分钟后,男人离开了,朱丽叶姐姐走出来,不一会儿,她又领着另一个男人进去。

以前我不知道婊子是什么,现在我隐约知道了,婊子就是用身体换食宿的女人。

除此之外,婊子就是朱丽叶姐姐,一个任人欺负,无法反抗的女人,她越是弱,别人就越要欺负她。

我明白了,哭是没用的,人只能靠自己,你落魄时,别人不趁机欺负你就很好了,根本不可能伸手帮助你。

从那天开始,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就好像这样可以转移注意,让我忘记现实中的苦恼。同时,一旦有人当面骂我,我就拼劲全力教训对方,虽然最终我才是被打惨的那个,可久而久之,再也没人敢当面骂我臭婊子了。

爸爸每天都喝得烂醉,他不再上班,不久家里就没钱了。

有一天傍晚,爸爸叫住我,扔给我一件东西。

“你去趟酒吧,用这个还旧账,再买瓶酒回来。”

那是妈妈的金项链,细细的绞丝链子,挂一个天使吊坠,我非常喜欢它,经常和贝拉一起偷戴。

所以,她连这个也没拿,就匆匆走了吗?

乔纳森酒吧很大,装修得很气派,里面还安装了电灯,电灯和汽灯不一样,不会冒烟,也没有怪味,开灯后整个房间像白天一样亮。

那里熙熙攘攘,全都是成年男人,我有些害怕,看了半天,直到脚麻木了,才迈开步子走进去。

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新奇又迷乱的地方,这里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门口高高的吧台上坐满了酒客,他们大声交谈,笑得很响亮,骂得也很响亮。亮晶晶的酒杯里装满啤酒,男人们仰着脖子,一饮而尽,一个酒保站在吧台后,用皮管子给每个人加满。里面是几排矮桌,桌子周围摆放着红色皮沙发,两位金发姑娘手持托盘,笑着给客人们送酒和食物。

我注意到一群男人正围在酒吧深处的角落里。

那是一个单间,门口挂着珠链,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男人跪在桌旁,正哭求着什么。

沙发上坐着两个年轻男人。

我认识他们,虽然只是从很远的地方偷看过几次,但我牢牢记住了他们的脸,他们是比尔和海涅的哥哥们,乔纳森的当家人。

乔纳森夫人名叫燕妮,她有五个儿子。大儿子康拉德,二儿子黑加尔,三儿子汉森,以及双胞胎比尔和海涅。

乔纳森先生十年前就死了,现在令人闻风丧胆的乔纳森先生是老大康拉德和老二黑加尔。

他们年轻英俊,体格强壮,穿着漂亮的衬衫和马甲,马甲口袋上还挂着金色怀表表链,像时尚画报上的男人一样体面。

此刻他们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上,悠然地抽烟说笑,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脚边正跪着一个哭泣求饶的男人。

我走向吧台,踮起脚尖,抓住那对我来说过高的桌沿。

“您好,先生。”我小声说。

“你好,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酒保是个讲话柔声细气的中年男人。

“爸爸叫我来还欠账,他叫史托克·纳西斯。”

我掏出金项链,捧给酒保看。

酒保的手指修长洁白,却像张网一样罩过来,我忽然意识到他拿走项链后,我就再也没有妈妈的东西了,爸爸把所有关于妈妈的东西都扔了,所以我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酒保俯下身躯,目光与我平视:“小姐,你到底要不要还钱?你爸爸呢?为什么让你来?”

爸爸已经很久不出门了,我知道他是觉得丢人。

我抓着项链,手心都出汗了,但我知道即使抓得再紧,我也抓不住它,就像妈妈离开时,我抓不住她的衣角一样。

我把项链捧出去,酒保称了下重量后,随手丢在了吧台下的盒子里,他让我在纸上签字,又递给我一瓶酒,说是已经记账了。

我抱着酒瓶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年轻姑娘被推搡着走了进来。

那是丑八怪汉娜。

汉娜姐姐是附近最丑的姑娘,她又黑又瘦,颧骨突出,鼻子塌陷,一只眼睛还有点歪斜。

原来跪在里面的男人是汉娜姐姐的爸爸,他被人拖出来,拎到汉娜姐姐面前。

乔纳森家的打手迈克正在吧台前抽烟,他嘲弄道:“别人还不上钱,还可以把女儿送去妓院,您呢?您家这个女儿怕是免费张开腿,也没有男人愿意上吧。”

酒馆里响起一片笑声。

笑声中,汉娜姐姐抱着胳膊,像个无助的幼童一样哭了起来,可她的泪水没有引来恻隐之心,反而有人笑骂,瞧瞧她,怕不是个傻子吧。

“我知道你缺钱,这样吧,最近店里没什么气氛,让你女儿站到吧台上面,学一学狗叫或牛叫,只要表演20分钟,就免了你这次的利息,你可以下个月再还款,怎么样?”迈克笑着说。

“别这样,求你们别这样……”汉娜爸爸老泪纵横。

迈克却忽然收起了嬉皮笑脸,阴森地说:“别不知好歹,你知道自己一个月的利息是多少钱吗?一个男人要在工厂扛一个月麻袋呢,你女儿只要二十分钟就赚到了,甚至不用打开她的腿,怎么样?快点答应吧。”

最后,汉娜姐姐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爬上了吧台,她叫了两声,就再也叫不出来了,最后蹲在吧台上抽泣起来。

迈克笑道:“亲爱的,你这样可不行,要叫满20分钟呢。”

酒馆里人声鼎沸,还有醉醺醺的男人在喊:“叫啊,母狗再叫两声!”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径直走到迈克面前。

一开始我声音很小,迈克没听到,低头问我:“你说什么,小东西。”

“我也能站到上面学狗叫,叫完了,你可以把我妈妈的项链还给我吗!”

我喊得那么大声,酒馆里甚至寂静了一瞬,可随即又响起了更大的笑声:“嘿,这真是个不错的营生,都有人抢着干了。”

迈克皱了皱眉,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滚开小东西,这里没你的事。”

“我可以站在上面叫两个小时,叫一个晚上,请你把我妈妈的项链还给我吧!”我再次大声说。

这次没人发笑了,因为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后面走过来,人们纷纷给他让路,他走到吧台后,低声问:“怎么回事?”

他是黑加尔乔纳森,乔纳森家的二儿子。

酒保低声说了几句,又取出我妈妈的项链给他看。

黑加尔接过项链,深蓝色的眼睛看向我,对我笑笑说:“好吧,小姑娘,你站上去学四小时狗叫,这条项链就归你了。”

我迅速爬上吧台,‘汪汪汪’叫了起来。

也许小孩子学狗叫本就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人们笑了一会儿就不再看我。

我偷偷对汉娜姐姐说:“你也叫吧,叫完了,就可以和你爸爸回家了,别怕,我陪着你呢。”

汉娜姐姐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跟我叫起来,可是人们已经没有太多取笑她的心思了。

二十分钟后,她搀扶着爸爸离开了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