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相浑浊[黑篮]
“以前我和苍崎同学约定过吧?要是今后某一天苍崎同学无法再处理自己的事情了,那就由我来替你处理。”
自从霜月一意孤行的跟着黄濑去了神奈川的海常高校之后,霜月就很少回苍崎家。再加上霜月向她的父亲说明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后遭到了令她齿寒的冷遇,霜月基本上已经和苍崎家没有联系了。
命不久矣的霜月不想在自己濒死或是死后还被苍崎家的人非议她的人生,说她身上的疾病或是她的死给苍崎家添了麻烦。也不想死后都被囚禁在没有给过她什么温暖的苍崎家。所以那天,把父亲给的黑卡交给黑子保管的霜月这么拜托了黑子。
『要是我哪一天无法再处理自己的事情了……黑子君,拜托你——』
大脑被近在眼前的死亡所占据。没想过自己会在死前爱上黄濑以外的人,没想过要和包括黄濑在内的某个人共同构筑幸福的家庭,没想过要把自己的人生分担给另一个人的霜月甚至没有想过现在这个瞬间自己就可以依靠黑子。
霜月的请求让黑子痛苦。不过黑子想这至少比霜月完全不依靠自己要好。
“我们约定好了。到了那个时候就由我来做苍崎同学的‘家人’。”
“我不会把苍崎同学留在那个令你痛苦的家里。也不会把你生病的事情告诉其他人,让其他人同情你。”
『……我知道了。』
那天,黑子轻轻握住了霜月递来黑卡的手。
『所以苍崎同学也要答应我——』
“与此相对的是在那之前,在‘那个时候’到来以前苍崎同学都要竭尽全力的活下去。”
现在,黑子抱住了霜月那瘦削的肩膀。
“拒绝做或许能治愈你疾病的手术可不是‘竭尽全力的活下去’。”
抱住霜月让霜月无法看见自己表情的黑子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请不要让我打破约定……”
瘦削的肩膀微微一颤,霜月点头。
“嗯……对不起,我知道了。”
缓缓地抬手抱住黑子,霜月轻声呼唤着黑子的名字:“黑子君,”
因为霜月回抱住自己的动作而怔住的黑子还没来得及为霜月的这种反应感到高兴就听到了霜月下面的话。
“请找一个喜欢黑子君、黑子君也喜欢的人交往吧。”
黑子看不到霜月脸上的表情,能够感受到霜月的手指按在自己背脊上的他却是能够想象霜月现在的表情。
“总是留在我身边对黑子君不公平。我不想浪费黑子君的人生。况且,”
(苍崎同学……)
——她一定是在笑着。温柔的、体贴的微笑着。那一定会是如同皎洁月光般的笑容。
“不幸的圆环也该有人来斩断。”
“……”
(明明不是什么浪费——)
辩驳的话黑子说不出口。黑子终于在这个瞬间明白了一件事:只要自己还留在霜月的身边,霜月就会因为顾虑到自己的心情而感到痛苦。自己为霜月做的事越多,霜月的心就会越发的沉重。
“我知道了。”
于是黑子也笑了。即使没能看到他痛彻心扉的表情的霜月也看不到他此时的笑容。
“如果有那样的人出现……如果喜欢我的人我也喜欢,我一定会和那个人交往。”
(这就是我和苍崎同学的约定。)
苦涩与苦楚再度涌上心头,黑子却是微微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
(苍崎同学偶尔也会犯傻呢。)
看向神龛上霜月的遗照,黑子伸手轻抚了一下相框。
(由始至终都不敢对你说喜欢的我怎么能做斩断不幸圆环的勇者?)
况且黑子的眼中只有霜月一个人。不要说是短时间内,就算再给黑子几年的时间,他也未必就能喜欢上霜月之外的某个人。
“……青峰君其实也明白的吧?黄濑君之所以没有毁了这神龛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个神龛里供奉的确实是内人。”
背对着青峰的黑子说着放下了霜月的遗像。打开了遗像后面的收纳用格子,拿出了直筒状的容器。
“阿、哲……”
纯白的瓷器微微反射着蜡烛上的暖光。指着那个纯白的直筒状容器,青峰无法抑止的颤抖起来。
“是的,青峰君。这是内人的骨灰盒。”
稳稳地抱住霜月的骨灰盒,黑子脸上还是带着那种轻浅的笑容。然而这次,黑子这轻浅的笑容却不再透明澄澈。
“走吧,青峰君。我们该去让黄濑君见一下他在找的人了。”
黑子再一次从霜月的生活中消失。因为这是霜月所希望的事。
黑子开始了忙碌的大学生活。一步步地向着自己的人生目标确实迈进的他从未有一天忘记过和霜月的约定。即使不和霜月联系,即使不和霜月见面,即使不知道霜月在做什么,黑子也没想过要从对霜月的感情中得到解脱。
黑子并不认为不和霜月联系、不和霜月见面这件事情非常地令人痛苦。因为黑子知道霜月再一次联系自己、和自己见面的时候,那就是到了要实现自己和霜月之间的“约定”的时候。
手术之前,霜月剃掉了自己的长发。望着镜中那个头顶光不溜秋的自己,霜月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那白煮蛋一样的脑袋。
“很可爱哦。”
黑子说着坐到了霜月的病床之上。穿着白色西服的他拿走霜月手中的镜子,微微低头吻了吻霜月的光头。
这天的黑子打扮的非常正式。用发蜡把头发往后梳起的黑子不仅是身上西服相当的考究,就连脚上的白皮鞋一尘不染。
拿起一旁的黑长直假发为霜月戴上,像是梳理的是真发一般,黑子温柔的为霜月梳理着头发。
长裙曳地,与披在肩膀上的半透明薄纱一起从病**垂落到地板上,身着婚纱的霜月红着眼眶低下了头。
“对不起……”
——为了能名正言顺的为霜月处理身前身后事,黑子需要一个“头衔”,一个“名分”。“苍崎霜月”只有变成“黑子霜月”才能脱离苍崎家的桎梏,不被苍崎家的人影响的做“霜月”这个人。
霜月当然明白娶自己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对黑子今后的人生来说是多大的打击。霜月也明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的黑子为自己付出了多少。正是因为几乎痛楚的明白,霜月才因为自己无法回报黑子对自己万分之一的付出而感到抱歉。
“苍崎同学、……不,霜月,”
捧起霜月的脸,黑子用右手的食指在霜月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其实是个很腹黑的人哦。”
为霜月戴上半透明的纯白头纱的黑子道。
“……?”
霜月不明所以的睁大了双眸。
望着这样的霜月,黑子微笑:“我娶霜月是因为我喜欢你,想把你变成我的。我完全是在自我满足。”
爱怜地抚摸着霜月苍白的脸颊,黑子轻道:“霜月觉得抱歉就在病好了之后用你剩下的人生来回报我吧。”
于是,晶莹从头纱之下霜月那模糊的容颜上滑过,掉落在了霜月的大腿上,濡湿了霜月的婚纱。
“……嗯……”
揽住霜月的肩,隔着头纱亲吻霜月带着泪痕的脸颊,黑子和霜月就这样在没有任何祝福的单人病房里举行了只属于两个人的婚礼。
这场迟来的手术并没能挽救霜月的生命。坐在医院走廊上的黑子用两天一夜流尽了眼泪。
早前寄出的婚姻届已经生效。作为霜月“丈夫”的黑子有权利也有义务为妻子料理后事。霜月的死与苍崎家没有任何的关系。
拒绝把霜月的骨灰放到家族公用的墓里。没有告诉任何人霜月过世的消息,每天都透过神龛上摆放着的霜月的照片凝视着霜月骨灰的黑子就这样一个人守在了霜月母亲留下的这间别荘里。
『约好了,黑子君。』
在那个只有两个人的婚礼上,霜月和黑子做了新的约定。
『不要——……』
手上似乎还有霜月身体上的余温。脑海里回响着的霜月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
(是的,我和你约好了的。霜月。)
黑子走出了和室。
“班长……”
黄濑爬上这幢老旧建筑物的楼梯。
“班长——!”
把一楼大大小小的和室都翻了个遍的他爬上了阁楼。
“班长……!!”
厨房、浴室、卫生间、储藏室、地下室。
“班长……!!!”
打开衣柜,拉开抽屉,掀开被褥。
哪里都找不到霜月的黄濑最后来到了庭院。徒手扯开盘踞在一起的花木,在高矮错落的灌木丛中找寻着霜月的黄濑被树木的枝干划破了衣服,在脸颊上留下了几条细细的血痕。
(不会的……)
像是自我催眠那样,黄濑不断地这么告诉自己。
(不会的……!!)
黄濑宁可相信霜月厌倦了被自己禁锢的生活、嫌恶起了自己对她做的那些事情,黄濑也不愿意相信霜月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黄濑君。”
伴随着脚步声传来的是黑子的声音。
“霜月在这里哦。”
“!!!”
黄濑一惊,在他思考以前,他的身体几乎是马上钻出了灌木丛。
“就在我怀里。”
看向黑子的蜜色眼眸顺着黑子视线的引导看到了黑子怀里的白瓷容器。脚步不稳的黄濑摇晃来一□体,紧接着他就这么大睁着双眼跪在了地上。
“班、班……长……?”
脸上阴晴不定,黄濑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在长长的沉默之中,黄濑像是马上就要窒息那样勉强挤出一点声音。
“班……长……”
『黄濑君。』
那个听到自己的呼唤就会抬起黑曜石一般的双眸、看向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情绪在一瞬间崩溃。所有的情感在此刻全部奔涌而出。宛如受伤野兽的嚎叫回**在整个庭院之内。黄濑的悲鸣响彻整个别荘。
天空色的双眸中倒映出崩溃的黄濑,黑子上前,将怀中的白瓷容器放在了黄濑的面前。
“黄濑君,青峰君。”
望着一把抱住白瓷容器、只能用几乎快要撕裂声带凄怆声音来发出哀嚎的黄濑,站在黄濑面前、背对着青峰黑子缓缓开口。
“内人过世前和我做过一个约定。”
『约好了,黑子君。』
看不见、摸不着、感觉不到的东西既是不存在。
没有人需要为不存在的东西负责任。也没有人需要为辜负了不存在的东西而受到惩罚。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我一直都明白的。)
『不要把我的事告诉黄濑君和青峰君。』
霜月不想让黄濑和青峰知道她对黄濑的这份感情。霜月不希望黄濑和青峰在得知自己这场超过十年的单恋之后觉得他们无形中对自己造成了伤害。霜月不想看见黄濑和青峰内疚。
『还有,不要怨恨黄濑君和青峰君……不要惩罚他们——……』
霜月不想让黄濑和青峰痛苦。
(不过,霜月,你知道吗?)
“内人让我不要告诉你们有关她的事情。不论是她从十三岁开始就一直单恋着黄濑君,还是她手术后不幸去世的事情。因为,”
(即使明白,)
“内人,”
(即使明白——)
黑子仰起了头,看向了灰色的天空。
(只有这个约定,我无法为你实现。)
“不想让你们内疚,”
这是黑子的报复。
对看不见周围、看不见霜月、看不见霜月感情的黄濑与青峰的报复。
“不想让你们痛苦。”
也是黑子唯一能对曾经的搭档、对最重要的同伴所做的报复。
“内人她——”
一缕温热从黑子的眼角坠落。
“爱着并不爱她的你们。”
——黑檀?True?End?只有这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