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当扇子提着裙角匆匆赶到偏殿的时候,她已经完全认不出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人形是虞娘了,她惊讶的捂住了嘴,目光转到坐在地上的魏惜金身上。

她看到魏惜金拿着一把小弯刀,不由问道:“这是谁干的?你要干嘛?”

魏惜金眉头紧皱,俊美的脸上露出悲愤的神情,他用小弯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然后将腕血喂进了虞娘的嘴里,昏迷中的虞娘已失去了吞咽的能力,魏惜金用手指掰开她的嘴,强迫她吞掉他的血,可是她完全没有反应,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滴下。

“你这是……”扇子明白了,魏惜金的血有很强的灵力,所以他想给虞娘喂食自己的血,可是一个僵尸虚弱到连血都吃不进,可见她已经无力回天了。

魏惜金捂住虞娘的嘴不让血流出来,希望她能多灌进去一点,他仰起头看着扇子,眼圈都红了,哽咽道:“我救不了她……扇子,我救不了她……”

扇子连忙拿出一块帕子上前将他的手腕包扎好。

“她是被道术打伤的,丧魂钉的毒进了骨髓,即便拔了出来也无力回天了。”魏惜金反握住扇子的手,难过的道:“你见过这只尸妖的,她从未害过无辜,甚至从未吸食过人血,可是那些道士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伤成这样!”

“她没有吸食过人血?”扇子奇道。

魏惜金点头,将自己调查到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茅山掌门在青崖谭杀了一只上魁僵尸,尸血污染河水造成多地尸变,而这只尸妖便是因此而生,她生前为后母所害,成为僵尸之后也不曾乱杀无辜,常年以兽血为食……虽天道不公,但她未放弃自己。”

自从虞娘引起了魏惜金的注意,他就派人去追查了她的身世,结果一直追到了青崖谭,青崖谭附近有个小村子,曾经出了一桩奇案,说是一户人家的后母在潭中溺毙了继女,接着继女变成僵尸回来索命,此案最后报到了官府,后母受惊过度神智疯癫,官府因缺少尸体和物证判她无罪,但当地人却对她恨之入骨,她的丈夫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乡人唾骂她,娘家也对她不闻不问,最后她流落街头成了一名疯癫丐妇。

这个案子是最早的线索,和虞娘出现的时间及地点都能对应的上,魏惜金以此判断出了她的身世。

看到魏惜金如此伤怀,扇子心里也不好受,道:“要不要让我来试一试?或许我能救她。”

扇子是最后的金龙点穴师,而且她还有一尊大禹神鼎,她能够救活周文宣就一定能救活虞娘。

魏惜金抬头望着她,银灰色的眼眸里生出了希冀,能够帮到心上人,扇子姑娘也很开心,连忙起身道:“事不宜迟,叫人将她搬进大禹神鼎之中,然后按着我的方子准备好我要用的东西。”

魏惜金立即唤来先行者,要他们听从扇子的吩咐,而扇子带着虞娘离开偏殿之后,落在人后的谢燕舞与魏惜金对视了片刻,魏惜金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便立即跟了上去。

待到所有人退出去了之后,魏惜金又唤来了一个先行者,叫他将城中所有的尸王精丹收集起来,送到扇子姑娘那里去,供她使用。

“所有的尸王精丹?”那先行者吓了一下,尸王精丹极为难得,整个尸王城约莫也不到两百颗,如果全用光了,那么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尸王城再无一颗尸丹。

“没错,照我的吩咐做。”魏惜金说着,挥手将他打发了,一脸沉思,不知在想什么。

虞娘落到了尸王城主手中,以魏惜金对她的重视程度,决计不会让她有事,而此时陈挽风又在何处?

客栈里,念槿亲自审问陈挽风,陈挽风中了吐真剂,凡有人问,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而念槿不费吹灰之力就打探到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

第一个引他重视的是当年给陈挽风那本茅山道法的乞丐道人,如无意外,此人应该是茅山道士,但他没听说过这人。

“所以,你其实是一名茅山道士?”念槿坐在被五花大绑的陈挽风面前,问道。

“你才是茅山道士!你全家都是茅山道士!”陈挽风激动的吐沫星子都飞溅了出来。

念槿瘪了瘪嘴,对他的说法表示质疑:“可是你的确拜了那人为师,如果他是茅山道士,那么你也是茅山道士。”

“当时他快死了,临死之前要我喊他师父,我能不喊吗?这就算拜师吗?你们茅山派到底有多随便!”陈挽风愤怒的叫到。

“师父也能乱喊吗?茅山派可没有你这么随便。”念槿冷笑道:“如果你不是茅山派的人,偷学茅山派的道术便是犯了大忌,论罪应该折断手脚丢出山门……不过如果你是茅山道士,那么你勾结邪魔歪倒也是大忌,按照本门的规矩,还是应该折断手脚丢出山门。”

所以说不管如何,都要折断手脚丢出山门?这茅山道士的冷笑话还真够冷。

陈挽风也冷笑,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自从看到他们是如何对待虞娘开始,他就跟这群人势不两立了。

念槿叹了叹,道:“我知道你怎么想,定是觉得我们茅山派是大坏蛋,但不管你信不信,大多数人可不是这么想,对于被僵尸残害的许多人而言,我们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一旦某个地方出现僵尸,那个地方的人就会受害,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最终都会成为僵尸的食物,而江湖上那些武功高手对它们也没有办法,能够挽救那些人的责任则落在了茅山派的身上,或许陈挽风会觉得他们面目可憎,但他们救过的人一辈子都会感激他们。

“她不一样,她是一只好僵尸,从来不会伤害无辜!”陈挽风辩解道。

“那只是因为她还没有发作,一旦吃过人血之后,她就无法再抵抗住这种**,她会变得越来越残暴,越来越丧心病狂,等到血流成河再阻止她就晚了。”

“可她从未喝过人血。”陈挽风自豪的道:“从来没有!”

“是吗?”念槿嘲讽的笑道:“或许你说的是真的,但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说不定我们正在说话的时候,她就在大口大口的饮着人血,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你何必执迷不悔。”

说到这里,念槿佯装恍然大悟状,拍了拍脑门道:“哎呀,我差点忘了,你和那只尸妖之间有暧昧关系,这真是……太恶心了。”

“……你!”陈挽风听到念槿用这种口气谈论自己和虞娘的感情立即又炸毛了。

念槿则一脸嫌恶的道:“你会对一具尸体**吗?僵尸本质上就是一具会走会动的身体,而且这只尸妖还是个孩子,我的天……你对着一具未成年的尸体会感到兴奋吗?你到底有多变态……”

念槿最恶毒的地方在于喜欢戳别人的伤疤,而且他本来就看不起陈挽风,正当他极尽所能的嘲讽他的时候,陈挽风突然站了起来,他此刻全身绑在一张椅子上,所以他连人带椅子往念槿身上撞过去,大有玉石俱焚之势。

念槿靠在椅子上,姿态悠闲,不妨陈挽风拔地而起向他撞来,硬生生被他撞翻在地,外面守着的其他道人听到声响急忙进来,看到陈挽风连人带椅的压在念槿身上,陈挽风因为被绑住了,手足不便,便发狂一般用脑袋去撞念槿的下巴,将念槿的牙龈都顶得松动了,顿时嘴里只冒鲜血。

念槿也怒了,狠狠劈了陈挽风几掌,待到其他人将他们分开,两个人都是满脸鲜血,那陈挽风还不知死活的挑衅:“来啊,我他吗就是变态,你又能怎么样!我他吗就是看到僵尸就**!你又能怎么样!狗【哔——】的东西,滚去死!”

旁边的道人拉着陈挽风,其中一人还道:“你还有没有羞耻!”

“没有!”陈挽风一脸血的顶撞道:“爷爷我就是没有羞耻,你们怎么样!一群道貌岸然的蠢货,成天活在条条框框里,你们知道什么叫做人间真情吗?你们以为人就是只会**的畜生吗?是人又怎么样?是僵尸又怎么样?爷爷我就是喜欢了又怎么样!今天就是玉皇大帝来逼我改口我也不会改,我他吗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

念槿飞出一张符贴在陈挽风额头上,陈挽风就给定住了,张着嘴巴动弹不得,接下去要说的话也都淹没在了喉咙里。

这是定身符,念槿爬起来整整衣衫,冷冷道:“你实在太吵了。”

夜晚,扇子姑娘和谢燕舞守在大禹神鼎前,这尊神鼎是扇子姑娘的陪嫁,自她随着魏惜金来了尸王城之后,魏惜金便派人去将此鼎从地宫中运到了尸王城。

大禹神鼎乃寻龙派至宝,此物的用途外人并不了解,如何运用如今也只有扇子姑娘知道而已,为了帮助心爱的人达成心愿,扇子姑娘守在神鼎前一步也不离开,连自己的婚事筹备都放下了。

到了晚一些时候,两个先行者抬着一口大箱子送到了她面前,并说是城主要送来的。扇子以为又是未婚夫送来的礼物,便打开箱子,见到里面放的居然是许多寒玉小盒。

“这些是什么?”她拿起一个寒玉小盒在手中,只觉得手里又冰又凉好似握了一块冰一般,她再打开盖子一看,小盒里面放的乃是一枚乌红色的大丹丸。

“这是尸王精丹。”熟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她回头一看,原来魏惜金已经跨进了门。

“小心别冻到了手。”魏惜金说着走到扇子的身边,将她手中的盒子盖好放还进了箱子里,温柔的道:“别小瞧了这些寒玉盒,它们终年凉若寒冰,是保管尸王丹的最佳材质。”

扇子不是第一次听到“尸王精丹”这四个字,当日周叔叔命悬一线,魏惜金说大禹神鼎加上尸王精丹可以救他,现在他送来这些丹丸,便是为了救神鼎中的虞娘么?

“你想在神鼎当中加入这些尸王精丹?”扇子问道。

魏惜金点头。

寻龙派的术法和尸王城不同,扇子知道怎么使用神鼎,可是论起对僵尸的了解却不及魏惜金,如果说魏惜金认为这些尸王丹对虞娘有帮助,扇子倒是不介意加入道神鼎中去,只是这些尸王丹大约有一两百颗,他确定这样做不会让虞娘虚不受补吗?

“你确定可以全部都放进去?我听说一颗尸王丹便能助长僵尸几十年的修为,这么多的尸王丹一起放进去,她受得了吗?。”扇子不安的问道。

“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魏惜金没有回答,反问道。

“她伤得太重了,现在大禹神鼎将她封印了起来,她在里面不会有任何感觉,直到神鼎修复了她的身体她才会再醒来,但我不知道要耗费多久,可能要十几天或者几个月甚至几年,我对僵尸了解得不多……但如果你觉得尸王丹有用,我可以先试一两颗,可如果加入太多我怕她的身体撑不住,她现在太虚弱了。”扇子劝道。

凡事过犹不及,魏惜金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自有打算,他道:“没关系的,你全部都放进神鼎之内,如果再加入我身上的灵血作为血引,她就能充分的吸收进这些尸王丹,这能帮她快点康复甚至能让她比之前更加强大。”

扇子闻言一惊,问:“你不止是想要救她,你还想帮她精进?”

“为什么不呢。”魏惜金对扇子安抚的笑了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历代都是魏家的人成为养尸门门主和尸王城主吗?”

“为什么?”

“因为魏家的血本来就是尸族的祭品。”魏惜金道。

“什么?”扇子惊讶极了。

魏惜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命令先行者将这些尸王丹全部放进大禹神鼎之中,然后才缓声跟扇子说话:“我儿时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我也不想瞒你,现在便说给你知道。”

魏惜金七岁的时候,扇子已经跟着她爹躲进了地宫,故而他那段父母相杀的往事她并不知情,魏惜金便淡定自若的将这件事说给了她知道,而扇子听到这段往事竟然眼圈发红,几乎流下泪来。

魏惜金牵着扇子的手来到神殿前,接着道:“我当时还小,亲眼看到一切的发生对我来说……太沉重了,自此之后,我有很长时间走不出心理阴影,常常误将自己当做一只僵尸,我曾试着像僵尸那样生活和思考,直到后来我走出了阴影……”

大灾大难之后,人的心理都会出现一定的扭曲,扇子听了魏惜金的话,只觉得心都揪了起来,小声问道:“那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魏惜金默了默,道:“我的父亲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来‘训练’我,所以我才能走出来。”

“那一定很辛苦。”扇子心疼的道。

魏惜金笑着摇摇头,接着往下说:“我并不是想引起任何人的同情,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因为那个经历所以我和历劫的尸王城主不同,僵尸对他们而言是工具和利器,但对我而言他们可以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想要救这只尸妖,不仅是救她,我还想让她加入尸王城成为我可以信任的‘朋友’。”

当魏惜金或笑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扇子分明感到了他笑容背后那份无法填补的孤独。她来到尸王城这段时间,魏惜金对她既温柔又体贴,可是有一点不好,就是不管他做任何事,她总能感到自己和他之前的距离,明明他就在面前,却总觉得自己难以触及他的内心。

她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但现在明白了,因为他的心里有一段很深的伤痕,或许这个伤痕还将会伴随他一生,她怜惜眼前的男子,渴望抚平他的忧伤,但现在显然她还做不到。

看到魏惜金对一只尸妖这么关注,扇子心里有点发涩,同时也不不解:“为什么是这只尸妖?”

“因为她很有潜力。”魏惜金凝望着扇子,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柔声道:“请你竭尽所能的帮她……为了我。”

扇子对魏惜金情根深种,若是为了他又有什么怨言,自然无不从命,而等尸王精丹尽数投入神鼎之后,魏惜金步梯而上,再次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两刀,让自己的灵血灌入神鼎之中。

灵血入鼎,里面乌红色的**立即发出了隐隐的红光,沉在底处的虞娘突然无意识的**了几下,此刻她陷入了昏睡之中,不省人事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在她沉睡的时候,耳边时有时无的听到隐隐约约的呼救声:

——虞娘,救救我。

——虞娘,快点醒过来。

但她睡得实在太沉了,很快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说服了扇子之后,魏惜金叫她以此事为重,婚礼的事情交给他来安排,只需要她抽出时间试一试礼服即可,扇子也不喜欢那些琐碎之事,乐得清闲就欣然同意了。

魏惜金今日心事重重,提起旧事令他很不开怀,告别未婚妻之后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去了尸王城的禁地之内。禁地之内有个地道,入口有重兵把手,他们见城主来了纷纷行礼,魏惜金走入地道,地道十分深长,等到了尽头却是一间地牢,里面偶传出铁索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魏惜金叫守门人打开地牢的铁门,等那守门人开了门,并举着火把照亮了地牢,地牢里的一切便显得一清二楚。

这里的气味很难闻,一股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墙角里有个浑身恶臭的僵尸正在啃咬一只老鼠,那老鼠其实已经死很久了,甚至已经开始腐烂,肚子上的破洞里还看得到蠕动的白色肉蛆,但这只僵尸实在太饿了,所以才一再咬着干巴巴的老鼠尸体解饿。

守门人对此情况视若寻常,魏惜金看到了这一幕也没有生气,他只是凝视了许久,忽然就笑了起来。

那只僵尸是低级僵尸,瞳孔泛白而神色混沌,他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笑声看到活人就饥饿难耐的扑了过去,而他脖子上的铁链不够长,故而他扑倒一半就被铁链扯住了,一下子匍匐在了魏惜金华丽的衣摆之下。

魏惜金神色愉悦的低头看着脚下的僵尸,但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及眼底,而他的声音更让这阴森的地牢多了一股令人悚然的寒意。

“父亲大人,看到您的精神这么好,儿子真的很欣慰呢……”魏惜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