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八 乐进归诚
刘备等许褚出了大帐,哈哈一笑,也不说别的事,只问了些他家里的情况。
乐进随口敷衍,心里急着听先前未了之言。刘备支支吾吾,挨延片刻,许褚那边也已把酒菜准备好,让人送了上来。
乐进看着酒菜香,只好先让人盛了一大碗饭,匆匆扒了一口,这才把碗放下。粟粒犹在嘴巴里,香甜果腹。他一面说话,一面咀嚼,声音嗡嗡的如搅拌机在动:“大人,刚才你说……”
粟粒咽了喉咙,差点喷涌而出。
刘备笑问:“乐将军难道不喜饮酒?”
乐进把嘴巴里的粟粒彻底吞咽了下去,这才说道:“酒当然饮,只是我喜欢吃了一口饭再饮酒,这样不至于空腹伤了脾胃。”
刘备哈哈一笑:“乐将军高论!”
说着,站了起来,给他亲自斟了一盏,说道,“就凭将军此语,我当敬将军一杯!”
乐进本来端正在侧,始终摆出一副泰山崩于眼前兀自不惧的凛然神『色』,跟刘备说话也刻意保持距离。然而看到刘备亲自躬身为自己斟酒,心里若想波澜不惊,那也是不可能的了。又见他捧盏敬酒,不得不赶紧站了起来,一口将盏里酒喝了个乾净。
刘备哈哈一笑,再给他倒满了一盏,再才回到自己坐上,说道:“将军一直心不在焉,是不是怪我到现在为什么不把我对陈公台事件的看法说出来,对不对?”
乐进拱手道:“实不瞒!大人先前说我对陈宫的看法有错误,只不知道大人你是怎么看的?我一直想知道。”
刘备点了点头,举起盏来,自己轻轻泌了一口,放下盏来,把筷箸夹了一块油煎腊肉,丢进嘴里。咀嚼两下,似乎觉得味道很是不错,一面嚼着,一面点头,等放下筷箸,这才淡淡说道:“陈公台突然在‘曹公’身后反戈一击,并非如乐将军先前所言。他反对‘曹公’,表面看起来是对‘曹公’的不忠,以及他的‘引狼’之举是最终引起兖州战『乱』的根源。但你要想想,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是东郡人,你也是东郡人,你两身为同乡,对于‘引狼’一事,他能想到,但乐将军你未必能一时明白。所以说,我赞赏陈公台为人,却替将军死后声誉也是不无担心。”
乐进凛然道:“我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叛迎吕布反而获得你的赞赏,我一心拥护‘曹公’却遭到世人唾弃?你这句话,未免不能让我明白。你且说说,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刘备哈哈一笑,举起酒盏:“将军且喝酒!”
乐进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刘备站了起来,乐进立即道:“还是说说原因吧,也好让我死得明白。至于酒,就留给我自己斟吧!”说着,自顾自,抓起旁边酒壶,倾其一个满盏。
刘备朗声一笑:“将军果然痛快!”也即坐了下来,自己为自己盏中倒满了酒。
刘备顿了顿,说道:“我且问将军,你们之所以奋不顾身投靠‘曹公’,为他办事,到底为的是什么?”
乐进一愣,琢磨良久:“天下自蛾贼之『乱』后,又经董卓弄权,已经是动『**』不堪,战『乱』不已。我等身在州郡,当然希望家乡会有个强人来保护,不至于会被其他诸侯随便**,以致继续卷进战火之中。而曹公自陈留首倡义旗以来,接连剿灭青州百万黄巾,又撵走袁术这样强虏,他的这些功绩,完全合乎一个强人的标准,也符合我们的要求。我等替他办事,有这些理由难道还不足够吗?”
刘备点了点头:“嗯,当然够了!将军这想法跟陈公台当初想法一样,可见都是高明人士,不糊涂!”
乐进又是一愣:“这大人如何拿陈宫与我相提并论?”
刘备笑道:“将军勿急,我非玷污将军,将军且听我细细说来。”
乐进姑且忍住,专心听他说下去:“‘曹公’是个强人,那的确不错,无可厚非。诚如将军所言,‘曹公’他先是剿灭青州黄巾百万,又杀退袁术,接着又血洗彭城,打得陶恭祖狼狈不堪。这些,都是他的功绩,一般人非能为也!但我要问下,你之所谓的‘曹公’,他自就任兖州牧以来,兖州战事就停过吗,战火就没有了吗?
先是惹来袁术。袁术打上门来,那他当然要还击。但打跑他就行了,干嘛还要追?他以陶恭祖杀他父亲这样毫无根据的蹩脚理由就随便发兵徐州,就算这个理由成立,他打他一下,让他来道歉不就行了吗?可他为什么仍然不听部下阻劝,兵入徐州上千里,打到了人家的家门口?”
乐进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凛然道:“袁术鼠辈,打就要把他打怕,不然他还会再来。而至于陶恭祖之事,子为父报仇,虽深入徐州数千里,也不为过!”
刘备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饮酒不语。
乐进见他笑里带讥,心里不高兴,放下盏来,说道:“你为陶恭祖之死、徐州百姓之罹难迁怒与曹公,所以对他有偏见,那也是难免的,难怪大人会如此发笑。”
刘备停上盏来,说道:“我非笑他,只是笑乐将军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实在让人不解啊。”
乐进啪的丢下酒盏,站了起来,说道:“我到底有什么不明白,且说来听听?”
刘备也站了起来:“乐将军且请息怒,坐下来好说话。”
乐进鼻子里一哼,坐下来,酒也不添,筷子也不拿了。
刘备看在眼里,如若未闻,只是又抿了一口酒,这才说道:“我问将军,‘曹公’出外打战,靠的是什么?”
乐进随便答道:“当然是人和粮草。”
刘备点头道:“那我再问将军,这人和粮草,又是出在哪里?”
乐进一愣,又随口回答:“当然是后方。”
刘备又问:“那后方呢?后方又是哪里?”
乐进不回答了。
刘备站了起来:“曹『操』打战,他出兵陶恭祖,深入徐州上千里。目的为的是什么?说好听一点,是为他死去的父亲报仇,难听点,也就是为了填补他自己内心的私欲。我听说,他在前线打战时,就把陈宫留在东郡,让他在家乡搞后勤工作。而陈宫呢,只要接到曹『操』每一道命令,他就要按照要求来办。曹『操』今天叫他征集人丁五千,明天又要调集粮草万斛,陈宫难道说他不办?而这些粮草,这些人丁呢,就是从他自己家乡,也就是乐将军你的家乡,从他们那里伸手去要,甚至去抢。他这样做,心里能安定,思想能不有压力吗?也请将军替他想想,要是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这……”
乐进仰头看着刘备,眼睛里的两颗黑豆闪了闪,一时语塞,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刘备说道:“还是我来替将军你来回答吧。我想,这要是将军你做了陈宫的事,在恍然明白过来后,将军第一个肯定是想,‘我这样做,到底是在给家乡带来了安定,还是带来了负担?如果是安定,那为什么曹『操』老是惹麻烦,或者制造麻烦?而如果没有负担,那我们为什么要把这个不相干的人,为他得罪乡亲,得罪祖宗,为他征集粮草,为他抓人丁,再把家乡的那些亲人送到前线去送死呢?’等将军明白过来后,我想将军你也会和陈宫一样,彻底大彻大悟过来。然后,你们宁愿发疯去引来别的狼撵走这条狼,而不愿把他继续留在家乡,留在兖州!”
乐进浑身一震,脸上汗珠直滚,眼睛里的两颗黑豆滚个不停,他吃惊的看着刘备,半响无语。
刘备走了过来,又给他斟了一盏酒,举到他跟前:“将军请满饮此盏。”
乐进没有接过酒盏,口里却是『乱』语:“陈宫果然有他的难处,怪不得他会联合张邈反曹公。而张邈,他也是这么想的么?曹公打战都是为了他自己?他来到兖州后就是战事不断?他在前线打战,我们要为他闹得心慌,抓人丁,征粮?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些,都是在我的家乡,抓的是我的父老,承担粮草的也是我的父老!可我尚且不悟,帮着曹公来打为父老谋取利益的人?而我今日若是死了,岂不正如刘大人所言,不但不能让他人尊敬,反而会被乡里之人唾骂?”
刘备放下酒盏,抚慰道:“将军不需要想这么多,我先前说要杀你,也只是吓唬你的。吃完饭,我当亲自送将军出营帐,放将军你回去,也请将军你放心。”
乐进眼睛移向刘备,向刘备倒地就拜。
刘备放下酒壶,赶紧绕过长案,双手抓起他的两条胳膊,问道:“将军,你这是在干什么?”
乐进道:“末将一直糊涂,未能明白大义。今日有幸得闻大人高见,实在如醍醐灌顶。刚才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刘备哈哈一笑:“我当什么呢?将军快快请起吧!我根本就没想到将军有什么言语不当的地方,自然就没有什么得罪之处。”
乐进道:“虽然如此,可听了大人一席话后,大人却害得我从此再无归宿了。”
刘备一愣:“这是如何说来?”
乐进道:“大人这是明知故问。我既然明白曹~~曹『操』的为人,若我再为他祸害家乡父老,那我岂不让人唾骂无地?而我既然不想再帮曹『操』了,我自然也就不会再回须昌。所以,如此一来,不就弄得我是‘再无归宿’了么?”
刘备听后,仰天一笑:“原来是这事!我早已有言,我对将军你十分器重,所以我想让将军投我麾下。只要将军诚心来投,我当比曹『操』十倍更厚待于将军,即刻封将军为归诚校尉,不知将军可满意?”
乐进赶紧拜谢,道:“优厚只在其次,能有安身之地某就知足了。”
又道:“只是,我之家人尚在卫国,我归诚后,只怕家里人……”
刘备呵呵一笑:“将军无需着急!其实不瞒将军说,之前我故意问将军家里情况,为的就是套问将军家里住址。既然得知,我已让许护军亲自派人去请去了,多半三四天后就能过来。”
乐进一愣,赶紧拜伏在地:“若是这样,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刘备执其衣袖,说道:“虽然将军安心下来,但我还没定下心呢。”
乐进又是一愣,恍然明白过来,赶紧道:“须昌城里驻军多半都是我的心腹,只要我进城,管保能说动他们一齐前来归降。只是在出发前,还请大人先答应我一件事,我方敢进城。”
刘备说道:“乐将军只管说来!”
乐进道:“我入城,他们归诚则已,不归诚,则希望大人能赦免他们,放他们出城。”
刘备道:“这是当然!这些人里,纵然有不愿归诚者,但他们毕竟多是将军老家之人,我岂可忍心杀害?”
乐进拱手站起,举起一盏酒:“此盏我为兖州百姓敬大人!”
刘备诚惶诚恐的抓起酒盏,站起,赶紧一干而尽。
乐进放下酒盏,说道:“大人若信得过我,就请大人归还我的兵器,让我此刻进城。”
刘备笑道:“将军的兵器早就准备好了。来呀!”
帐外,两人将一杆大刀恭敬的抬了进来。
乐进一见,笑道:“我这家伙有这么重吗?”
刘备说道:“虽不重,但不可小觑将军之威也。”
乐进心里一凛,赶紧道:“让大人抬举了,只怕我也不过如此!不然,我也不会在先前那位帐外将军面前献丑了。”
刘备道:“你说他?他叫许褚,是我剑啸营左护军,也就是我让回卫国替你去请来家人的那位‘许将军’。他蛮力气倒是天下少有,只不过比起将军之机智来,就要差远了。不然,我军也不会数次遭到将军你的伏兵。”
乐进道:“让大人见笑了。”说着,伸手拿过大刀,不由重新掂量了一番。大刀似乎沉了点,果真是‘将军之威’所致?
刘备走了出来,亲自送他出了大营。乐进拱手道,“大人止步,我去了,请大人等候消息。”
刘备牵过一匹带白黑马:“无奈将军坐骑被我军士弄伤,一时不能骑了,就请将军随便以此权当脚力吧。”
乐进拱手谢过,跳上马,踢着马腹,奔腾去了。
刘备两边问道:“大人就这么相信他?”
刘备微微一笑,算是回答吧。
刘备回到帐中,让人立刻将厉影叫了进来,对他笑道:“今日战场之上,将军果然威风!”
厉影听得出刘备话里带讥,又想到场上之事,心有愧疚,赶紧拱手,口里说道:“不敢!”
“啪!”
刘备啪案而起:“今日你做了什么,你可知道?”
厉影身子一颤,恍然才发觉刘备是真的生气了,赶紧跪了下来。
刘备接着道:“你今日为了一时义气,差点就坏了我的大事!你明白吗?”
厉影脑子里麻木,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刘备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很是沉稳,故尔才派你去迎战乐进。只要你把他引到了埋伏地,你的这一功也就成了。可你却为了私愤,居然跟乐进打得没完没了了?想那时,要是你一不小心,有了一个闪失,或者被乐进砍下马来,那该怎么办?你死不足惜,但却因此折我三军锐气,破坏我之良计。你这样做,难道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吗!?”
厉影恍恍惚惚,如若未闻。
刘备坐了下来,许久不语,厉影也就跪在地上不动。
“哎”
刘备站了起来,走到厉影面前,将厉影扶了起来,说道:“我初见厉将军时,厉将军你舍死保护我之家人,身受重伤且不顾,因此我才看重将军你,将将军你放在身边。可没想到,将军你已经变了,不知道将军你有没有感觉出来?或许,是我对将军你太好了,以致让将军你都开始『迷』『惑』了?”
厉影吓了一跳,如豆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在地,赶紧说道:“我对大人你之忠心誓死不变,望大人不要误会!”
刘备拉着他坐下,说道:“将军对我之忠心,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不然此刻我也不会单独召见将军你了。但我就怕将军你因我之宠信太厚,而让你越来越变得孤独、跋扈,从而把自我给『迷』失了。”
厉影说道:“大人教训得是!只是我想我这一点尚且还能把持,绝不会做出让大人你厌恶的事来。”
谯县城下,厉影跋扈踢打郭贡旧部的事尚在眼前。多日来,厉影走路、行事飘飘然的样子,刘备看在眼里。
当然,还有刘备没有看到的。厉影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就是陈国使者要求见刘备时,从他那里敲诈来的买路钱。
刘备也不多说了,只是仰天一个哈哈:“若将军能够明白这一点,那我也就放心了。”
厉影暗暗抹了把冷汗。
刘备又安慰几句,这才让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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