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穷途末路

“杀啊!杀啊!”

明显有气无力的嘶喊着,袁谭军的冲锋队伍努力迈动脚步,扛着沉重的土包大石,艰难的淌着齐膝深的积水,努力向着四百步外的那条壕沟——准确来说是努力向着那条该死的人造河流冲锋,想要把手里的石头土袋扔进河中,彻底填平或者暂时填平这条该死的人造河,为自己也为自军打开突围逃命的队伍。

“生死存亡!成败荣辱!已经在此一战!将士们,冲啊!为了主公,为了我们,为了你们自己,冲啊!拼命的冲啊!”

袁谭军的高级将领在歇斯底里的吼叫,基层的都伯屯将都已经亲自披挂上阵,扛着沙袋加入冲锋,可是袁谭军的冲锋速度却说什么都快不起来,被河水泡得又松又软的土地就象是长了嘴巴一样,一脚下去就能咬到脚脖子,拨出来时连鞋都能吞掉,又绵又软冲锋时使不上劲,还又湿又滑三步一跌,袁谭军的前进名为冲锋,实际上却比步行还要慢上三分,耗费的力气也比步行要大上几倍。邺城一带土厚,是冀州的主粮仓,可是被河水浸泡后,土厚的邺城却变成了沼泽一样的邺城。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这队袁谭军总算是冲到了人造河的近处,看到了水围邺城的罪魁祸首,可是相应的,人造河对面的土围子背后,也出现了无数满脸邪恶狞笑的徐州将士,在土围子后一字排开,人挨人肩并肩的举起了手中弓箭,领队的徐州将领狞笑着忽然挥动令旗,密集的箭雨便呼啸着腾空而起,在天空中画出了无数道美妙弧形,带着破空声铺天盖地的落到了袁谭军队伍头上。

绝望的惨叫声在袁谭军队伍中接二连三响起,中箭的士兵接二连三的倒下,摔倒在冰冷刺骨的泥水中,泥水**漾不绝。扛着几十斤沙袋的袁谭军也避无可避,在松软粘脚的沼泽泥地里完全就是徐州军的活靶子,被命中要害的当场毙命,被射中手脚的惨叫不绝,鲜血将泥浆染成了一片片的粉红色,扔下沙包石头向后逃命者不计其数。

众多意志顽强的袁谭军士兵还在艰难前进,把沙包举到了自己的额头上方。挡住徐州军抛射来的羽箭,努力的加快前进,凭着一股执念说什么都要把手中沙袋扔进前方百步外的人造河中,可是他们又向前冲了还不到三十步,徐州军的直射弩箭也开始发威了,强劲的弩箭呼啸着不断笔直射来。破甲穿胸,中箭者非死即伤,袁谭军士兵是挡得了上挡不了下,挡住了弓箭又挡不住弩箭,挡住弩箭又挡不住弓箭,在徐州军的立体打击面前死伤惨重。

艰难尾随而来的袁军弓弩手也开始了还击,躲在填河队伍背后向前方抛射放箭。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徐州军队更为猛烈的还击,令旗挥动间,徐州弓手全部抛射还击,与袁军弓手对射对耗,弩手则继续负责阻击正面之敌,前后排交替射击,通过望生瞄准对面来敌。将一支支粗短弩箭射向敌人,不间断的发射装填再发射,箭雨如注,袁谭军士兵仍然在不断倒下,几十步的距离也变得无比漫长,无数士兵直到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都没能接近那道该死的人造河五十步内。

“后退者立斩!给我上!”靠着军官的逼迫催促。终于有袁军士兵带头进入了人造河的五十步内,可是距离越近,徐州军的弩箭就越是密集和强劲,破空飞来的弩箭不仅已经可以轻易穿透袁军士兵身上的单薄皮甲。还已经能够洞穿袁谭军士兵的胸膛,洞穿袁军士兵的骨骼,第一个冲进五十步内的袁军士兵,立即就全身插满弩箭的摔倒在了泥浆中,他后面同时倒下的袁军士兵更多。

终于有第一个袁军士兵忍受不了死亡的威胁,扔下了手中的沙袋向后逃跑,结果马上就被背后的督战队砍成了碎片,但是更多的袁军士兵加入了逃命的队伍,督战队挥舞刀斧拼命拦截,逼着这些袁军士兵掉头,拣起沙包重新前进,无数的袁军士兵被包夹在了徐州军的箭雨与督战队的刀斧间进退不得,哭喊震天。

看到这样的场面,指挥这次突围战的冀州大将马延泪如雨下,几次心软想要鸣金,可又说什么都张不开这个口,被徐州军引水围城五天来,袁谭军已经先后两次发起了类似的强行突围,还两次发起过夜袭,但是徐州军的守卫太周全了,每一次都被准备充分的徐州军依托围城工事击退,伤亡惨重却无济于事。

白天的进攻伤亡惨重,夜晚的偷袭伤亡更惨重,连夜进攻的袁谭军队伍才刚出城,潜伏在城外的徐州斥候就立即发出烟火信号,轮流值守的徐州军队伍立即就在工事后方戒备,迎头痛击袁谭军的出城队伍,用弓弩,用长矛,杀死杀伤了无数试图填河或者越过河流的袁军士兵,又有徐州精兵队伍从其他河段过河,迂回过来前后包夹袁谭军,直杀得袁军尸横累累,血流成河,付出惨重代价被迫退兵后,好不容易投进了人造河里的沙袋、石头和尸体也很快被徐州军捞出,没有一次能够做到突出包围,也没有一次能够那怕暂时阻断这道该死的人造河。

袁谭军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和机会了,邺城城里是还有一些粮食,可是这些粮食只会被迟早吃完,邺城的守军士气也已经低落到了极点,漳水围城才五天时间,当逃兵向徐州军投降的士兵就已经超过了五百人,如果再不赶快突出徐州军的包围,任由士气斗志再这么低落下去,要不了多久恐怕连突围力量都没有了。所以马延也没了办法,只能是继续的催促士兵前进,顶着徐州军的箭雨前进,用士兵的生命去换取那一线渺茫到了极点的突围希望。

袁谭公子在城墙上脸色铁青,稍微疏忽了一夜就被徐州军引漳水困死后,袁谭公子也曾派出使者向死对头妹夫陶副主任乞和,可是该死的妹夫却要求袁谭公子全军放下武器,交出所有的军队和权力,到许昌去当一个闲官混吃混喝等死。心高气傲的袁谭公子自然无法接受这么屈辱的条件,所以袁谭公子才下定决心突围,不管用多少代价也要突出该死妹夫的包围!

能突出包围当然最好,即便无法突出这个包围,袁谭公子也不是白用功——袁谭公子在心里还隐隐有这么一个想法,自己就算冲不出包围,只要让士兵多死一些。自己的粮草就能多坚持一些时间,也更有希望坚持到出现新转机一些。

徐州军队并没有让袁谭公子失望,随着大营援军的迅速抵达战场,徐州军的弓弩数量很快就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箭雨密集得简直就象是春日的连绵细雨,密密麻麻飞蝗一般不断驾临到袁军填河队伍的头上。让袁谭军士兵在人造河对岸完全就没有任何的立足之地,剩下的填河步兵几乎在瞬间被一扫而空,与徐州军弓手对射的袁军弓手和督战队也都是死伤惨重,被迫狼狈逃到远处,首批派出的一千五百袁军填河步兵,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到本阵。

“下面谁敢上?”马延转向身后众将问,又补充道:“再重复一遍。谁能带队填平一段陶贼壕沟,为我军打开前进道路,谁就官升三级,赏黄金白银各五百斤,美女十名!”

没人吭声,也没人敢吭声,前方的战场上已经是尸横遍野,血流得把泥浆都染得通红。谁也不敢再去白白送死,马延大怒再问,还是没人再敢接下这个必死的命令,马延怒不可遏的吼道:“难道说,要我点名去?那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了,谁被点了名要是不去,立斩!”

“将军。不是我们不敢去啊。”好几名袁军将领跪下,哭泣道:“是我们冲不过去,不可能冲不过去啊!别让将士白白牺牲了,我们已经没机会突围了!”

看到众将的哭泣。马延也是眼泪滚滚,许久后才把脸扭开,低声吩咐道:“鸣金吧,有什么罪,我一个人担。”

鸣金铜锣敲响,列阵的袁谭军队伍如蒙大赦,赶紧偃旗息鼓的逃回同样水深近尺的邺城城内,人工河对面的徐州将士欢声如潮,城墙上的袁谭公子却是暴跳如雷,不等队伍全部入城,立即就让卫士把马延传到了自己的面前,劈头盖脸问道:“为何鸣金?谁给你的权力鸣金?出城前我是怎么交代的,那怕用尸体填,也要把那条河给填平,你为什么只攻了一次就鸣金收兵?”

“主公,冲不过去啊。”马延垂头丧气的说道:“主公在城墙上,想必也看到了,陶贼的防备太周密了,我军士兵连冲到壕沟旁边的机会都没有,再冲下去,也只是会让将士白白牺牲啊!”

“这个我不管!”袁谭公子大吼,“我只要填平那条河,打开我军的突围道路!私自退兵,罪当斩首!来人,给我把马延推下城去,当众斩首!”

“主公开恩。”以高干为首的袁谭军将领一起跪下,争先恐后的向袁谭求情,高干还说道:“主公,马将军乃是冀州两世老臣,若是将他斩首,恐于军心不利,还请主公法外开恩,饶马将军一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推下去当众杖责八十!”袁谭公子大吼,高干等将再次开口求情,却遭到了袁谭公子的断然拒绝,为了部下而自行决定退兵的马延也被立即推下城去,当着马延救下那些袁军将士的面,棍棍见血的重责了八十军棍,直打得马延是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几次痛晕过去。

袁谭公子这样的行为自然是不得军心人心,当天夜里,几名被马延救下的袁军中级将领就展开了报复行动,领着几百士卒先是救出了重伤在身的马延,然后冲开了邺城南门出城向徐州军投降,临走时还顺手在城内点燃大火,给袁谭军制造了许多混乱伤亡,袁谭公子闻报大怒,急派彭安出兵去追杀,结果彭安领兵三千出城,兵马未到阵前,一小半的士兵就已经乘机开溜,逃到了壕沟旁边向徐州军投降,彭安见势不妙只得急退,重新逃回城里闭门死守。

军心涣散至此。袁谭军决策层当然是忧心忡忡,次日清晨,高干又向袁谭提出建议,建议袁谭乘着现在还有一战之力,尽起全城兵马,在夜间全力突围,不惜一切代价越过徐州军壕沟向东面开阔地突围。还要求袁谭公子务必亲自领兵突围,亲临阵前鼓舞士气,不要象前几次一样的躲在后方让士兵在前方厮杀,指望士兵打开道路再突围逃命,更别梦想着只派一军突围,再留一军守城。袁谭公子盘算再三。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孤注一掷的建议。

当日,袁谭公子命令全军准备夜战,把能带走的粮草辎重全部装车,并命令每一名士兵都准备三日干粮,孰料这么做等于就是告诉了众人自己准备在今夜突围,导致军心惶恐,士卒争相收拾行李包裹准备撤退。城内驻军乱成一团,潜伏在袁谭军中的徐州细作——也就是那个给高干送信却始终没找到机会的徐州军细作,乘机在傍晚时溜下城墙,泅渡到了护城河对岸,跑到徐州军防线前报告消息,也为自己换得了陶副主任的加倍重赏。

尽管徐州细作没能得知袁谭军的突围方向,但是陶副主任和贾老毒物等人就是用脚指头分析,也能猜到袁谭军定是往东面突围——因为邺城北面是无法逾越的漳水。南面是徐州军主力大营,西面倒是通往并州,可惜道路狭窄陈到又已经拿下了毛城,切断了袁谭军的去路,只有东面最适合袁谭军全军突围。所以陶副主任也没有犹豫,马上就派出了重兵赶往东面布防,西南两门也加派军队驻防。交代务必堵死袁军突围道路。

其实这场阻击战比陶副主任预想还要好打,入夜时袁谭公子虽然交代了在三更出城,在东门外集结然后突围,但是二更才刚刚过半。胆子小得可以的袁军西门守将冯礼就已经打开了城门,带头逃出水深过尺的邺城,准备从西门出城的袁军队伍大为惶恐,还道突围时间已到,不等确认梆子声音就争先出城,绕过了邺城到东门外集结。

结果这么一来,军心士气早已低落到了极点的邺城守军当然是为之大乱,彭安也是赶紧打开了南门,率军从南门出城赶往东面集结,生怕跑完了一步就没机会逃出去,人马争驰你推我搡,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乱糟糟的声音隔着好几里远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得知了这一消息,还在自家宅院里组织家眷上车的袁谭公子大惊失色,也只好让老婆孩子匆匆上车,领着主力打开东门提前突围,整个突围计划被彻底打乱。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偏在此时,源自太行山区的漳水因为春雨泛滥,山洪爆发,洪峰偏巧在今夜抵达邺城一带,导致漳河的水面突然泛涨,河水涌入地势低洼的邺城,平地水深数尺,袁谭军完全只能在齐腿深的水中向东突围,位置较高又有掘壕泥土建成土围的徐州军却几乎不受影响,居高临下猛击试图突围的袁谭军队伍,袁谭军大败,再是如何拼命都无法越过徐州军挖掘的人工河,被早有准备的徐州军杀得尸飘满地,死者无数。

从将近三更开始冲杀,直至四更过半还没有半点突围希望,相反地面上的水势还越来越大,深已及腰,同时参与战斗的士兵也越来越少,向徐州军投降的士兵还越来越多,看到情况不妙,袁谭只得赶紧率军退回邺城继续死守——还好,因为水面忽然上涨的缘故,还有徐州军的首要目标是堵死袁谭出路,所以徐州军还没来得及攻入城内,袁谭公子总算还有邺城这个立足地。

不过这也够了,回城清点兵马时,袁谭公子这才愕然发现,邺城里的三万守军竟然已经不足万人,带出城的粮草辎重丢了精光不说,邺城里饥寒交迫的百姓还乘机抢走了许多邺城存粮,使原先的库藏粮草直线下降到了不足三成,袁谭公子大怒,立即命令军队调查和逮捕抢粮百姓,发誓要夺回自己丢失的每一粒粮食!

更加打击袁谭公子的还在后面,一直到了天明时刻,袁谭公子才知道没有回城的自军大将张南和彭安等人,并非是死在乱军之中,而是带着亲信队伍投降了徐州军,徐州军围城工事旁挤满了投降士兵,还有不少邺城本地士兵干脆是拖家带口的向徐州军队投降。

让袁谭公子意外的是,张南和彭安这些大将都乘机投降了,倒是第一个打开城门逃命的西门守将冯礼逃回了城来,还跑到自己的面前表功献媚,但袁谭这次说什么都不肯奖励这个忠臣了,马上就大吼道:“把他推出去,乱刀分尸,尸首拿去喂狗!”

“主公饶命!主公饶命!末将忠心耿耿,末将忠心耿耿啊!”

其实是想回城后找机会献城立功的冯礼将军被推出去了,带着不该贪心不足的懊悔被乱刀分尸了,袁谭公子也一屁股瘫坐在了楼板上,看着楼下地面上的积水发呆,口中喃喃,“怎么办?怎么办?”

“主公勿忧,干有一计,定可反败为胜,扭转乾坤。”高干忽然凑到了袁谭公子的耳旁,低声说道:“前番主公请降,陶贼许主公不死,今我军连战连败,已至穷途末路,待到天晴雨歇,主公再派人去请降,陶贼必然相信我军降意,然后又说陶贼上次在官渡欺骗我军,我军怕他食言反悔,须得陶贼亲临城下证明招降诚意,我军才能相信,陶贼贪图速定北方,必然同意。然后…………。”

听了高干的计策,穷途末路的袁谭公子沉吟了片刻,很快就要咬牙说道:“好!赌一把!若能杀了陶贼,城外陶贼兵马再多,也不足为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