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三日午后,刘基和滕胄在于麋的护卫下,抵达了吴郡毗陵,在此稍作休整,队伍继续前行,朝着无锡县进发。

江东多湖泊溪流,刘基一行人走的是未来江南运河的线路。沿途风景秀丽,影湛波平,鱼翻藻鉴,刘基前世不是南方人,这等秀丽的风景着实少见,心情甚是愉悦。

此时的江南运河还没建成,但历代开发已有雏形,当地豪族世家为了方便自己,在沿线挖沟筑渠,为后来运河修建奠定了一些基础。

刘基在路上对滕胄说:“滕公,若我阿爷能平定江东,之后首要之事便是治理水务。江东地肥但未能开垦。若能治理水务,开垦良田,便能如先秦吴越般争雄天下,兴我汉室。”

滕胄回道:“公子之志高远,又能着眼细节,若能持之以恒,那么老夫相信汉室可兴!”

之后,滕胄又道:“公子若想治理水务,需注意一点!”

刘基问:“滕公请说!”

滕胄郑重地说:“吴郡世家!”

刘基眨眨眼,然后点头:“滕公所言不错,若要以江东为基石,吴郡世家是不可绕过的一环。先生可有教于我?”

滕胄笑笑,悠然道:“我观公子在曲阿顾元叹的宴席上所为,想必心中已有主意,老夫只是提点一句,公子还要自己思考才是。”

刘基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顾雍宴席上的所作所为,瞬间明了。

刘基、刘繇父子和吴郡世家间的关系,是依赖大于制约的。所以自己才会主动求顾雍所代表的顾氏的援助,在宴席上更是主动结交世家子弟,还因此得到了一支部曲。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啊!

想要在这汉末乱世争霸,和世家合作似乎是最优的选择。

只因为世家是这个年代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就像后世的资本家一样,要想稳固统治,必须掌握和团结先进生产力。

想通了这一点,刘基就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于是,刘基对滕胄行礼:“基谢滕公提点!”

滕胄道:“孺子可教也!”

然而,就在此时,道路两旁突然传来**,一发鸣镝射向天空!

咻————!!!

一群土匪从两旁密林中冲出,杀向刘基一行人!

领头的土匪嘴里大喊:“杀官兵啊!”

刘基等人被这一群土匪杀了个措手不及,还好县尉于麋反应及时,拉着刘基和滕胄的马匹向后退入人群中,避过了一轮箭矢!

这是刘基第一次遭遇战斗,看着身边的士卒被土匪的弓箭、石子、吹箭击中倒地,不禁头脑发晕。

滕胄是经历过战乱的人,且是志在出将入相的士子,所以在短暂的慌乱后振作起来,从容不迫地对于麋说:“于县尉!打好旗帜!让士卒们不要乱跑,朝旗帜汇成方阵!”

于麋立刻反应过来,让人举起旗帜,大声招呼:“朝我靠拢!!!”

一些士卒反应过来,朝着旗帜汇聚,将刘基和滕胄护卫在中心。

如此,方有三百多人汇聚起来,止住了匪徒的攻势。另外一百多人或四散奔逃、或死于土匪之手。

滕胄拉着刘基,对他大吼:“公子!公子!”

刘基这才回过神,有些惊慌地说:“滕公!怎么办?!”

滕胄面色严肃地说:“公子莫慌,匪徒人虽多,但缺少甲具,只要士卒镇定,贼人不能胜我等。”

刘基没打过仗,属于键盘军事家,真到了战场,哪里比得上滕胄、于麋这些见过世面的人。

但他知道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于是对滕胄和于麋说:“滕公!于县尉!你们放手施为便是,若要基冲上前线,基也定不犹豫!”

滕胄哈哈一笑,刘基心想这老头心也真是大,现在都还笑得出来!

滕胄说:“公子安心,老夫历经黄巾、董卓之乱,些许匪徒老夫还不放在眼里!”

然后对于麋说:“于县尉!你带着公子向前冲杀,老夫带人断后!”

说罢,滕胄竟是抽出腰间长剑,对周边士卒吆喝:“尔等随老夫断后!收拢士卒!”

江东子弟多豪杰,被滕胄喊到的十几人见这个老头仗剑断后,胸中热血上涌,头也不回地跟着滕胄断后去了。

刘基看得目瞪口呆,嘴里喃喃道:“这就是大汉读书人吗?!果然比大怂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怂耙靠谱!”

一旁的于麋对刘基说:“公子得罪了!”

然后翻身坐上刘基的马匹,怀抱着刘基对士卒们说:“且随我冲杀!”然后一马当先向前冲杀。

周围部曲见于麋一马当先,也是来了血气,大叫着随于麋向前杀去。

于麋虽然只是个曲阿县尉,但与常人相比,勇力自然要强上许多。

他一手护着刘基,另一手提剑厮杀,匪徒不能近身。

刘基看着向自己和于麋杀来的匪徒被于麋一一砍杀刺死,不禁心跳加速,当热腾带着腥臭的鲜血溅在自己身上时,直接吐了出来。

于麋见刘基吐在自己身上,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哈哈!公子这是头一次见血?且看本将带公子杀出去!”

刘基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这汉末乱世太残酷了,人命如草芥,纵使自己是扬州刺史刘繇的儿子,也会遭遇土匪劫杀,性命悬于他手……

不知过了多久,刘基意识清醒过来,他环视四周,喊杀声依旧。

他发现自己正趴在战马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牵着战马带自己前行向前冲杀。

一个士卒发现刘基醒了,对着那个牵马的人说:“于县尉!公子醒了!”

于麋挥剑砍翻一个匪徒,大声道:“公子,可有大碍?”

刘基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腿脚是否齐全,发现没有受伤后,送了口气。

然后回应于麋:“于县尉,我无碍!于县尉呢?”

于麋喘着气说:“我亦无碍,不过些许小伤!”

刘基见他的铠甲上满是血迹,宛如一个血人,很是感动。

刘基对众人说:“于县尉、诸位弟兄,若今日能逃出生天,基必让家父刘扬州重赏你们!”

于麋道:“我于麋既生食汉禄,护卫公子是我的义务,只要能护卫公子周全,纵使身死又何妨?何须重赏?!”

刘基在心中感叹:古人确实轻财重义,我不如也!

刘基说:“于县尉和诸位弟兄尽忠职守,乃汉室之幸!但基必不能让将士们心寒,今日之事基永生难忘!但有牺牲和伤残的将士,他们和他们的家眷,但凡我刘基有一口饭吃,都不会少了他们一碗汤喝!”

说完,旁边一个士卒道:“有公子这句话,纵使死了又何妨!”

另一人附和:“没错!”

众人继续向前冲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刘基等人终于甩开了匪徒,这里离无锡县已经很近了,可以看到当地豪族们修建的坞堡。

此时,天色渐暗,从无锡县内出来数支人马,他们打着火把朝着刘基一行人赶来。

追杀刘基的土匪正是看到无锡县内的人马才撤退的。

匪徒退走,刘基着人清点人马时,一个噩耗传来——滕胄受伤了!

“什么?!滕公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刘基质问传信的小兵。

那小兵道:“贼人趁滕公不备,一刀砍在滕公背上,滕公起初没有察觉,后来晕倒时,我们才发现。”

刘基心下一沉,这估计是失血过多休克了,在这个年代恐怕是凶多吉少。

刘基说:“带我去见滕公!”

小兵领着刘基来到滕胄处,滕胄被士卒们扶着靠在一棵树下,意识模糊。

士卒中有稍懂药石的替滕胄做了包扎,但包扎得不好。

刘基也不懂医学,只能干着急!

他脑子飞转,对士卒道:“你们骑着我的马去无锡县找医师!快去!”

那小兵立马骑着刘基的马朝无锡县去,路上碰到赶来的无锡县人,正好有几个医师,于是用马载着一个医师来给滕胄治疗。

那医师给滕胄看了伤,摇了摇头,但还是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从里面取了药膏敷在伤口上,然后让人取了些水来喂给滕胄。

刘基问医师:“大夫,怎么样?”

医师叹了口气说:“这位老爷失血过多,伤了元气,老夫只能替他止血上药,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来了!”

刘基听罢,有些哽咽,虽然自己和滕胄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滕胄宛若自己的老师一般。现在滕胄受伤昏迷,可能还会死,刘基怎么能不伤心呢?

身边的于麋安慰道:“公子,滕公吉人自有天相。”

刘基长叹一口气,失血过多只要输血就行,但在这个年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只能看滕胄自己能不能挺过来了。

刘基对于麋说:“于县尉,随我去见见无锡县的乡里百姓吧。”

于麋拱手:“诺!”

无锡县的县长姓张,叫张允,是吴郡张氏的族长。

张允听说郊外有官军和贼人交战,便带着自家部曲来助战。

是的,自家部曲。

东汉没有征兵制,地方官吏需要自己招募军队维护治安。再加上官员基本都是世家子弟,所以地方上的官兵和官员的私人部曲是可以划等号的,尤其是江东这种世家影响力大且远离中原的地方。

张允见刘基一行人打着“刘”字旗号,心中便知道了刘基等人的来路。再加上世家之间往来密切,张允早就从顾雍那里知道扬州刺史刘繇的长公子刘基从曲阿出发,往吴县去。

张允对刘基行礼,刘基立马以更谦卑的姿态回礼。

张允说:“无锡县县长张允张信疏,见过刘基公子!”

刘基说:“基见过无锡长!”

张允打量起这个刘繇的长公子,这少年虽然一身血污,但眼神明亮,只是其中略有悲色,估计有什么亲近之人遭遇了不测。然后在看相貌,果然生得俊美,有前汉大司马董贤之资!

刘基同时也在审视这个无锡长,张允面宽鼻厚,小眼睛炯炯有神,从面相上看更像是北方人,在一众江东人中很是奇特。

张允先问:“公子身体无恙否?”

刘基说:“幸得将士护卫周全,基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