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之尾,暖阳高挂,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袁绍命人在开阳城外,沂武二水交汇之畔摆下宴席,与麾下一众文武置酒高会。

宴席之上,众人皆笑语连连,唯独沮授心不在焉。

袁绍看沮授兴致不高,便想在众人面前展现主上对臣属的体恤之情,举杯邀道:

“公与,何故闷闷不乐啊?”

沮授回过神,举起酒盅回应:“邺侯,请!”

一杯过后,沮授收敛神情,心中仍在担心前线战事。

之前他劝袁绍速速进兵,袁绍却只采纳了一半,仅派逢纪督两万精锐南下。

逢纪并非酒囊饭袋,两万精锐亦是河北精华,还有淳于琼、文丑、蒋奇、蹋顿等勇将,按理来说是不可能战败的。

这会儿舞姬歌女上场,将宴会的氛围推上高处,但沮授却没高乐的心思,只装模作样应付同僚和袁绍。

舞才跳到一半,突然,受命督练兵马的审配急匆匆地进入会场,手里拿着一封帛书。

审配上来对舞姬们一挥手:“退下!”

袁绍坐在主座上脸一下子就黑了,但他没有发话,只是盯着审配。

边上机灵的小吏连忙招呼舞姬们离开。

审配径直走到袁绍面前,双手递上帛书:

“邺侯!”

袁绍板着脸将帛书一把抓过来,摊开扫了一眼……

“什么?!”

袁绍尤不敢信书上内容,又紧皱眉头,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

袁绍越读,他的手就越发颤抖。他的异样落在众文武眼中,大家心头都生出不好的预感!

待将帛书上的内容仔仔细细读完后,袁绍表情剧变,眉目歪斜,鼻头跳动,大口微张,随后将帛书狠狠砸在面前案几上:

“哎呀——!逢元图,逢元图坏我大事啊!!!”

坐在下面的沮授侧过头,表情懊悔,心里明白逢纪这是吃下一场大败啊。

台下众文武亦面色大变,众人都猜到了袁绍为何如此。

但他们的心里紧跟着产生疑惑,这刘繇凭什么能击败逢纪麾下的两万精锐啊?

如果他们没有记错的话,之前斥候来报说刘繇在下邳城内至多不过三四万兵马,难道江东兵马真这般精锐?

可是逢纪所领的部队中不仅有大量精锐甲士,还有冀州强弩营,幽州突骑,乌桓轻骑,这些可都是威震天下的强兵,这怎么可能输呢?飞龙骑脸怎么输?!

这时,许攸起身上前,拱手对袁绍道:“邺侯,可否让在下一览此信?”

袁绍随手将手里攥着的帛书扔到地上,许攸先是再躬身一拜,将恭敬的姿态做足,然后迅速捡起地上的帛书读起来。

许攸片刻间就将帛书上的内容读完,他的心里已经翻涌起惊涛骇浪,但面上却反而露出笑容。

“呵呵呵,呵呵呵呵!”许攸发出笑声。

袁绍一脸疑惑地看向许攸,气愤道:“许攸,何故发笑!”

许攸拱手:“禀邺侯,逢监军虽败,但却无伤大雅。邺侯尚有兵马十余万,又何故发愁呢?”

袁绍听了许攸的解释,方才收起想要惩治许攸的心思。

他转念一想,发现许攸说得挺对的。逢纪虽然损失了一些兵马,但他袁绍最不缺的就是兵马,仅开阳城内就还有兵士数万,好像确实没必要因为一场败仗发愁。

袁绍难看的脸色因此和缓许多,他开口对众人道:

“刘繇让他的儿子迎战逢纪,逢纪损兵折将数千,我军先锋已败退至郯县,诸位可有何破敌之策啊?”

沮授起身道:

“邺侯,我军新败,当务之急是整顿兵马,惩处有罪之人,奖赏有功之士,以重振军心,否则军无战心,我军恐难再有建树!”

袁绍挑眉,问沮授应该如何惩处,又该如何奖赏。

沮授回复说:逢纪作战不利,应该免去监军之职,再鞭笞八十,罚他一年俸禄,以示惩戒。蹋顿畏战不前,当夺其兵权,再看押起来。至于淳于琼、蒋奇、文丑等人不能取胜,亦当罚俸以儆效尤。张郃断后有功,可酌情奖赏。

一通言语,把逢纪等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袁绍捋着胡须不发一言,似乎在思考是否该安沮授说的做。

就在袁绍思索间,许攸对沮授发难道:

“呵呵呵,沮公与!奖罚惩处皆乃邺侯之权,尔如此急不可耐地替邺侯安排奖惩,岂非越俎代庖?”

沮授扭头对许攸怒目而视:“许子远,你!”

下面的郭图见状,也出列凑热闹道:“禀邺侯,逢监军之败,主罪不在元图……”

说到这,郭图意味深长地看向沮授,然后斩钉截铁道:“罪在沮授!”

袁绍被谋士们突如其来的争执扰乱心思,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的袁绍只能听着几位谋士互相争执。

郭图面向袁绍,继续给沮授泼脏水:

“禀邺侯,当初我等劝邺侯徐图徐州,是沮授执意要邺侯速速进兵,方才遭至一场大败,请邺侯明鉴!”

郭图的话其实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沮授当初是让袁绍全军押上围攻下邳,而非先派部分精锐试探。

但沮授不可能这样解释,不然就是将责任推到袁绍头上了,这当然要不得。

郭图正是看透这一点,才出言打在沮授痛处上,让沮授有苦说不出。

沮授难以自辩,落在袁绍眼中就是沮授有罪的最大证据,但他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因此继续保持沉默。

袁绍这一沉默,整个宴会场内都跟着沉默了片刻。

忽然,许攸对袁绍谏言道:“邺侯!请邺侯将沮授看押起来,勿要再让无谋之人蛊惑上听!”

沮授刚刚没法辩解,现在更没有反驳的由头,他转头看向审配,眼下唯一能帮他的只有审配了。

审配注意到沮授的眼神,脑中急转。

之前曾提过,审配不属于“冀州派”、“豫州派”、“南阳派”中的任意一派,而是和逢纪一样忠于袁绍的“忠犬派”。

但这不代表审配一定和逢纪穿一条裤子,他更多是和沮授一样秉着公心为袁绍办事,亦或是说在袁绍面前增加自身影响力。

逢纪战败,当然应该受到处罚,而献策的沮授在审配心里自然也开脱不了关系。

之前沮授的建议中,对逢纪的惩罚太重,许攸所言看押沮授同样太过。

于是审配出言道:“禀邺侯,良成之败,逢纪、沮授二人都有罪责。逢纪屡有功劳,沮授亦屡献良策,邺侯对他们的惩处不应太重,但也不宜太轻。一切还望邺侯明断!”

审配讲完,沮授、郭图、许攸三人皆不满。

沮授觉得审配不该帮着郭图、许攸这两个小人对他发难。

郭图、许攸则觉得审配实在碍事,他们刚刚可就要把沮授像田丰一样推出权力中心了啊!

但审配的话让袁绍很满意,也让袁绍更有信心自己做出决断:

“尔等无复多言,本侯已有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