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基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珠,顺便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他带着哭腔说:“但是滕公却被贼人所伤,命在旦夕!基对不起滕公啊!”
说完更是抽泣起来。
张允这时起身,拉着刘基入座,一边说:“此事不怪公子,允身为无锡长,辖内竟闹出匪患,要问罪,允才是罪首啊!”
主座朱温见状,对张允道:“诶——信疏兄,此事罪不在公子,也不在你。要怪只能怪白虎贼穷凶极恶!”
众人听罢,一阵长吁短叹。有感叹刘基受刘氏祖宗庇佑的,有叹息滕胄伤重的,也有怒斥白虎贼的,总之说什么话的都有。
刘基坐在位上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觉得眼睛不适感消散地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又道。
“诸位!基有一不情之请!”
朱温听了,心头咯噔一声,但还是缓缓道:“公子请讲!”
于是,刘基义正言辞地说:“严白虎者落草为寇,据啸山林,此本就是公然对抗朝廷之举。”
“白虎贼一直以来为祸江东,弄得民不敢出门,商旅不敢流通,士人不得安宁。”
“现在,白虎贼竟敢劫杀官兵,残伤名士!滕公而今命在旦夕!”
“我闻江东士子多豪杰,秦末便有项王率江东子弟铲除暴秦。数年前,乌程侯孙文台领江东子弟讨伐董卓,斩华雄逐董卓复洛阳!”
“而今,我刘基身为宗室之后,齐悼惠王子孙,家父现又是朝廷任命的扬州刺史,刘基自当为家父解忧、为朝廷解忧、为江东士人和百姓解忧!”
“刘基欲替滕公复仇,替江东百姓除害,特请在座诸贤助我!”
说完,他看向朱温:“朱公!朱氏乃吴郡四望,恳请朱公助我除贼!”
刘基的行为算得上毒辣,以大义逼朱氏出力。如果朱温拒绝,那此事传出去,朱氏的名声就臭了。
世家的名声就和后世银行家们的信誉一样,你不要的话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很多可以借助名声和信誉软化的问题最后都会转变成硬的绊脚石。
今天不管如何,朱氏都必须出点血,不然面子上说不过去。
朱温在内心叹了一口气,他做些挣扎,至少不能毫不抵抗地就被刘基牵着鼻子走。
朱温愁容满面地说:“不瞒公子说,我朱氏和在座诸位一样,苦白虎贼久矣!”
“盛府君曾出兵剿匪,我朱氏当时也大力支持,奈何白虎贼狡猾,剿匪大军被白虎贼重创,我朱氏子弟也死伤惨重,许多老亲当时都来我家门口哭诉,问他们的儿子丈夫去哪了。哎!”
说到后面,朱温的眼眶都湿润红肿了。
刘基暗叹,姜还是老的辣,演技方面,我真不如您!
世家要是真在乎族人的姓名,那就不会有什么举家起兵襄助诸侯的事情了。
封建社会世家大族的嫡系掌权者眼里,支脉的子嗣真就跟现代工厂里的工人差不多。
不过待遇可能稍好一些,至少还有一层薄薄的血脉纽带联系。
刘基决定下猛药了,既然你们不愿意生事,那我就给你们找事!
刘基说:“吴郡朱氏真乃忠义!吴郡能有朱氏,实在是吴郡幸事。可惜啊……”
朱温问:“公子可惜什么?”
刘基答:“我听闻汝南袁术荒**暴虐,起初袁术在南阳,不过数年,光武龙兴之地便匪盗横行,百姓多逃至襄阳、长沙等地。”
“而后,袁术被曹操击败,退回汝南,袁术残暴,连年兴兵,致使汝南百姓纷纷逃亡。桓灵时,汝南有民达百万之巨,而今十室九空,不复往日繁华。”
“昨日,我遭白虎贼劫杀,将士从俘虏口中拷问,说是袁术勾连白虎贼,基这才有此一劫。”
“若继续纵容白虎贼,待到白虎贼引袁术入江东,恐江东再无一日安宁!”
刘基这话对江东士族来说就是“爆杀”。
你们选吧,是等白虎贼勾连倒向袁术,还是现在跟我刘基剿匪。
袁术祸祸的本事你们是知道的,后世戏称“骷髅王”!
到时候袁术踏足江东,以汝南袁氏的底蕴,你们江东士族这点底子还不够人家祸祸的。
况且现在江东许多士人本就是逃难来的,袁术这种残暴好战的军阀,他们打心底里抵触。
他们现在都逃到扬州了,难道还要逃到交趾去吗?还是说出海漂流?
中原华夷的思想是深入古人内心的,逃到扬州在许多士人心里是底线了,再逃就脱离王化了,说不定过几十年,自己后代就会成为自己鄙视的蛮夷,大多数士人是接受不了的。
朱温拿不定主意,又问了一遍:“公子,白虎贼勾连袁术的事情是真的吗?”
刘基正声道:“此乃贼人口供,将士皆知,如何做得假?”
朱温沉默了。
这时,张允道:“诸公,白虎贼勾连袁术的事情是真的,允可以作证!”
在座诸人心想:这下好了,有张氏作保,消息假不了,就看朱氏如何决定了。
朱温良久后道:“公子,剿贼之事,我朱氏自当尽力……”
刘基躬身:“基替家父、替扬州百姓、替朝廷,谢过朱公!”
然而,朱温继续说:“可是公子,白虎贼凶狠狡诈,英明如盛府君,尚且无法剿除白虎贼,我等又能如何啊?”
朱温的话很有道理,也是朱氏不插手此事的妙棋。
别人太守盛宪都没辙,咱们瞎参合什么?
刘基道:“朱公且安心,我父刘扬州已在丹阳说服丹阳太守周昕讨袁。”
“今日,盛府君也答应我父出兵,想必诸位已经见到城中募兵之事。”
“我不日也将前往会稽拜见会稽太守王朗,王公和我父是知己,必会出兵襄助。”
“届时,我父刘扬州集丹阳、吴郡、会稽三郡兵马,何愁白虎贼不灭?!”
大义和人脉,这就是刘繇、刘基父子的王牌!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点头,如果能集合三郡人马,白虎贼翻不起什么风浪。
朱温抚着胡须道:“既然如此,我朱氏自当尽力。”
“只是我吴郡朱氏不似沛国同宗,还没有能挑梁的主心骨。说来也不怕诸位笑话,家中混账子弟颇多,让他们从军恐怕不好管教。”
朱温现在考虑的就不是出不出兵的问题了,而是应该出多少,朱氏又能从中获得什么了。
刘基明了,朱温的意思和曲阿碰见的顾雍是:出兵出钱可以,但是得我朱家人来带领,不然你不好管!
刘基不得不感叹这些世家的难缠,不过这也没有办法,在汉末要想快速获得一支可战之兵,和世家大族合作是最快最好的办法!
况且刘基今天不只是来借兵的,他今天还是来借人的!其中最想借的,就是老朱家的一个人!
刘基哈哈一笑:“哈哈,朱公,有志不在年高!我父刘扬州求贤若渴,不论老少,但有贤才,无不厚待。朱公不妨让在座子弟效仿毛遂,基定然亲自向家父保举!”
朱温笑着对下面说:“我朱氏可有自荐的?”
下面左侧靠中间的位子,一高大魁梧之人,浓眉朗目之人起身出列:“在下朱桓,愿为公子效命!”
刘基听此人自称“朱桓”,眼神一亮!来了!他要借的,就是此人!
朱桓,字休穆,吴郡吴县人,东吴名将,骠骑将军朱据从兄、镇南将军朱异之父。朱桓官至前将军、青州牧,假节,封为嘉兴侯。
三国志中记载,濡须口之战,魏国举三路大军攻吴,大将军曹仁率众数万攻濡须,朱桓只有五千军队。吴军听魏军人多,都很恐惧,朱桓鼓舞士气,引诱曹仁出城。随后火攻曹军,斩杀常雕,生擒王双,重挫魏军!
刘基压抑住心中的喜悦,笑道:“阁下有何长处?”
朱桓傲气十足地说:“桓自幼学习经典,操练武艺,自比胶东侯!”
刘基对朱桓的傲气印象深刻,竟自比云台二十八将中以勇力自称的贾复。
刘基道:“阁下既自比胶东侯,如何证明?”
朱桓道:“我能开四石弓!”
好家伙,力气真大!能拉约120公斤的弓。
刘基又道:“在座皆贤士,阁下必不会信口开河,基信了。但胶东侯不止以勇力闻名,年少时同样是士人。阁下读何经典,且让诸公考考你。”
朱桓道:“我自幼研读《左传》,可谓烂熟于心,诸公但问无妨!”
《左传》几乎是志在出将入相的士人们必读的典籍,因为其内容常暗合兵法韬略。毕竟古人不像现代人那样,上网一搜只要是没失传的,什么书都能找到。
后世人们常说的《孙子兵法》、《六韬》这些书,在此时都是各家秘传。《左传》就是流传最广的兵书之一了。
刘基道:“基也读《左传》。且让我来出题!”
朱桓拱手:“公子请讲!”
刘基问:“昭公元年,赵孟所言‘四义’,是哪‘四义’?”
朱桓立刻回答:“临患不忘国,忠也。思难不越官,信也;图国忘死,贞也;谋主三者,义也。此乃四义也!”
众人听了,都点头称赞朱桓通识《左传》。
刘基说:“鲁国大臣叔孙豹出使晋国,楚国因为鲁国攻占郓地,便要求晋国诛杀鲁国使臣。”
“乐桓子向叔孙索贿,承诺向君主求情,免叔孙死罪。”
“叔孙道‘我以货免,鲁必受师。’因此拒绝行贿。”
“赵文子听后,感叹叔孙忠义,晋国于是劝楚国放过叔孙,鲁国也没有遭难。”
接下来,刘基感叹道:“如果我大汉子民,每个都如同叔孙那样秉持四义,汉室又怎会倾颓至此啊!”
在场许多人听了刘基的话,都难过地低下头。
很多人对汉室还是有念想的,尤其是江东士人,远离中原的他们天生就对王化有着倾慕之情。
刘基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道汉室还有希望,人心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