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黎五家族本没有高低之分,沈缨不比其他家族的人高贵多少。只是当下,沈霁在朝中最具实权。

本朝,中书门下尚书三省长官皆为宰相,原是陛下要分相权,只是沈霁此人极擅弄权,朝中依附者众多,其余两省长官私下皆以他为尊,于是他就成了独揽大权的宰相。

除此之外,沈氏一族与皇族数代姻亲,沈缨其母便是先帝堂妹,是为燕平县主。皇族亲戚多了,不尊也尊,不定碍着哪一边不好得罪就要给个好脸,一来二去的,大家都捧着沈缨。

方才贵妃离开花厅去了别处,姚椿龄客气让沈缨去主位坐。沈缨自不能在贵妃离开后就坐下,假模假样地推拒了。

她不坐,不代表位置就是别人的,姚椿龄竟当着她的面让叶白榆坐她的位置,这明摆着是把叶白榆摆在了她头上!

沈缨气的咬牙,可宫里的内侍在,她不好发作。

叶白榆看了眼姚椿龄,心笑,好个会挑事的小娘子,倒把她的活抢了去。

萧宸想让她入后宫,她自不可能去,她的目的是做萧宸身边的宫人。

让萧宸退步的最有效的法子,就是让各大家族去逼他。沈家地位超然,自然是沈家来出头比较合适。

想让沈家出头,就得先惹沈缨恨她,姚椿龄这把刀递得很是时候。

叶白榆朝姚椿龄感激一笑,从善如流地坐在了花厅主位。

随着她落座,看热闹的小娘子们都不由抽气。叶家这大姑娘是傻的吧,沈缨是小娘子们里的小霸王,谁惹她不痛快谁没有好果子吃。上个月姚家那位二姑娘因为说了句沈缨娘近来气色有差,就被她狠讽了一通,一点面子没给姚家留。

叶白榆还不曾与小娘子们混熟,本该广结善缘的,今日却惹了沈缨,往后雍城贵女圈子里怕是再没了叶娘子的位置。

姚椿龄见叶白榆是个看不清形势的傻子,越发捧着她,一会儿叫人拿菓子,一会儿叫人上蜜饯,她竟都受用了。

沈缨的脸都气绿了。

叶白榆本就饿了,给好东西没有不吃的道理。她嘴里美滋滋嚼着,不忘欣赏各位小娘子的神色,从中揣摩各家的立场。

沈家缨娘是想进宫的,她的眼睛就没从萧宸的披风上离开过,一副势在必得样。

姚椿龄定不指望进宫。以她的年纪去年必在采选之列,既然没选上,姚家一定会在她婚事上早早铺路,大约已经有了夫家人选。

姚家的姑娘进不了后宫,自然也不希望沈家姑娘入后宫。姚椿龄故意挑事也是为了利用沈家,让沈家去碰萧宸的钉子,把萧宸惹毛了,沈缨进宫的路就断了。

看起来姚椿龄的计划与她一样,但结果却预料错了。

沈家是会百般阻挠她入宫,但不会自己出头。那沈霁是何等老谋深算,倘若这么蠢给人当枪使,那他也坐不到今日的位置。沈霁只会挑动他那些依附者对萧宸群起攻之,逼着萧宸放弃她。

如今的萧宸很难凭强权压住各方势力,在所有人都反对的前提下,他不可能一意孤行,但他也不会放弃她。

叶白榆估摸着,萧宸会抬举沈家女,以此堵住沈霁的嘴,然后退而求其次,把她暂放入内廷做宫人。

沈缨必定会入后宫。而姚家那位五姑娘,也会进宫。

叶白榆想,往后萧宸的后宫一定很热闹。

她吃饱喝足,这才朝姚椿龄比划问:“不知我的丫头可睡醒了?”

睡醒?小娘子们皆面露不解,丫头随主子到人家里赴宴,怎么还能睡着了?且还睡了这样久?

姚椿龄瞥了眼宫里的内侍,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她笑道:“早醒了的,正用饭呢,你那两个丫头想来平日事忙累得不轻,竟睡了这许久,回去你可别罚她们,怪可怜见的。”

叶白榆一听就是假话,萃英吃饭倒也罢了,莺歌那么紧张她,醒来不说第一时间找她,哪里有闲心吃饭。

沈缨此时也看出了猫腻,谁家丫头这样不要命,主子丢了还有闲心睡觉吃饭,恐怕是着了人家的道。

还有叶白榆中途醉酒离席,却偏偏去了后山,难保不是被安排的。姚家今日心怀鬼胎,却神不知鬼不觉,躲在背后看戏,倒是叫她做了一起子坏人。

沈缨后知后觉被利用,气得恨不能把姚家这园子一把火烧了。她轻笑一声,故意点给内侍听:“叶家榆娘你可别听她的,下人就是下人,原就该受累的,便是再累也不能在人家家里享受,这是给你这个主子丢人,知道的是你心慈不计较,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家姑娘御下无方,竟叫丫头踩在头上。”

又朝姚椿龄笑道:“改日我也要寻个由头去你家客室一遭,看起来很好入睡的样子,叶家主仆进去竟都睡得香,刚好我入睡难,你家二妹子不是说我气色不济来着,正是睡不着闹的。”

姚椿龄听出她记了恨去,只当没听懂,噗嗤一笑,与她扯玩笑,“好你个霸王小娘子,平日里惦记我自个儿的胭脂水粉,帕子钗子耳坠子也就罢了,竟连我家客室也惦记,也罢也罢,都给你!”

沈缨哪里稀罕他们的破客室,笑着呸了一声,“就知道你是个计较的,我可不敢再要了。”

两人笑里藏针地你一句我一句,看热闹的小娘子们有听懂的,也有没听懂的,却都装作没听懂似的装傻。

叶白榆也只当没听懂,只是朝姚椿龄道歉:“是我的丫头不懂事,给府上添麻烦了,这就把她们带来吧。”

花厅里待了没多一会儿天就黑了。外面这才传来消息,道是贼人都抓住了,各家小娘子可以离去归家了。

叶白榆走得最迟,因为她来时乘坐的马车被叶梁宗用了,安南侯还在审讯伤他儿子的贼人,没人顾得上她。

最后是贵妃大发慈悲,捎带送她回安南侯府。

侯府此时已然乱了套。

叶梁宗是被下人抬进门的,还光着身,只外面胡乱裹了几件衣裳,有安南侯的,也有下人的。身上药性刚解,潮红未退,乱七八糟的痕迹皆在,狼狈的样子除了糟蹋二字,让人找不出别的形容来。

“这,这是怎么了?”

韩氏惊得失了色,自刚才起她眼皮子就直跳,直觉没有好事情。

“娘……”叶梁宗自清醒后就恨不能去死了,他一个堂堂男儿竟叫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下等人操得体无完肤,羞愤之心比之女子失身更甚。此时见母亲关怀之状,委屈又涌上心头,声音里竟带了哭腔,“娘,您要为孩儿做主啊!”

说了跟没说一样,韩氏怒问世子身边的下人,“谁长了嘴,到底如何了!”

世子的仆从也带着哭腔:“夫人,咱们世子在伯远侯园子后山叫,叫一群贼人奸污了!”

韩氏闻所未闻,一时都呆了,“什么?”

那仆从哭哭啼啼地把今日之事仔细交代,韩氏听得怒从心头起。

“伯远侯府是要作甚!竟连几个贼人也防不住?”

“侯爷呢,他怎么说?”

“世子的事还有多少人知道,有没有封锁消息啊!”

“夫人,今日赴宴的都,都知道了……贼人已经抓住了,侯爷正在亲自审。”

韩氏手抵着额头,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就这么个儿子,此番叫人……名声脸面都没了,也不知往后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那不争气的紫芫,指望她进宫,今日赴宴竟是门都没进去就叫贵妃打发回来了。

养了一对儿女,没一个能指望。

“还愣着作甚,快去请郎中!”

“不,去尚书大人府上,请他进宫请个太医来。”

安南侯府的脸不能白丢,得求着陛下给世子做主,好叫那些看笑话的闭嘴。

“对了,大姑娘呢?”韩氏才想起今日本该吃亏的叶白榆。

这会子韩氏倒有些后悔听了长嫂的话,如果叶白榆那丫头能进宫得了宠,安南侯府倒还有些指望。起码陛下爱屋及乌,也该事事为安南侯府做主。

如果那丫头今日得罪了各大家族,将来进不了宫,安南侯府的前途……堪忧啊。

“夫人,咱们尽顾着世子了,倒没问大姑娘找没找到,她在后山失踪了。”

“什么失踪?”韩氏在后宅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只听个头就知道这里头有事,“后山不是男客所在吗,她怎么会在那里失踪?”

“夫人,小的也不知道啊!”

韩氏烦躁地摆摆手,“派车去把大姑娘接回来。”

安排好了,韩氏亲自张罗着下人们给世子洗漱,等人收拾干净了,她又问了些细节。

“你可知何时被人下了药?”

叶梁宗幼时不争气,自来不得母亲喜欢,今日得了母亲诸多关怀,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娘,孩儿没用,自去赴宴只在蹴鞠场与姚泽远用了些酒,想来是那时候中的招。”

韩氏厉色:“伯远侯世子为什么要给你下药,有话别瞒我。”

叶梁宗只得把自己怂恿姚铮玷污叶白榆的事交代了,“我是小瞧了姚泽远那酒囊饭袋,我仔细想过了,那些贼人八成就是他故意放进后山的,只是孩儿没想通他为何如此,更没想通为什么又给我下药。”

“糊涂!”韩氏被儿子蠢得肝火旺,“你怎么能叫人去玷污安南侯府的姑娘,你叫你二姐姐往后怎么有脸嫁人?”

叶梁宗哪里想了那么多,“我那不是为了不让她进宫吗,也是为了二姐姐能进宫,再说我不是叫姚泽远去玷污她,是叫她对姚泽远投怀送抱,她自己不要脸谁又能说什么。”

“谁又是傻子!你利用姚家小儿,当人家看不出来?”韩氏简直不知道该骂他什么好,“他必是看出了你的算计,将计就计,雇佣了那些贼人,多半也不会以自己的名义,恐怕是用了你的!”

叶梁宗听母亲一席话才恍然大悟,是了,这就说得通了!

“那要怎么办,不知父亲能否审出真相,姚泽远真他娘不是个东西!”

韩氏揉着额头平复心中怒气,又道:“既然姚家雇了人玷污叶白榆,又把她弄去了后山,那她为何没事?”

叶梁宗一拍脑门,“对了,我药效发作后去后山溪边,发现了她轮椅的痕迹,我顺着那痕迹往上游找,没等找见就被人打晕了,就好像,是有人阻止我找到她似的。”

韩氏眉头紧蹙,暂时也想不通关键,只能等叶白榆回来再计较。

她厉声嘱咐儿子:“你叫姚泽远玷污叶白榆的事决不能承认,可有旁人知晓?”

叶梁宗坚定摇头,“绝没有。”

韩氏点头:“贼人是姚家雇佣的,你父亲定能审出来,这锅他们赖不掉,这口气,必要跟伯远侯讨要!”

侯府去接叶白榆的车与贵妃的车走了岔路,没能碰上。当然,就是碰上了也认不出来,谁能想到叶白榆会坐在贵妃的马车上呢?

叶白榆第二次坐贵妃的马车,比第一次还别扭。她披着人家男人的披风,用了人家的帕子,还没名分就与人家平起平坐,简直处处都在踩人家的脸。

一路上贵妃还要强颜欢笑对她嘘寒问暖,表面功夫做得十足,俨然把她当成了共侍一夫的姐妹。

到了侯府,荣贵妃好人做到底,又亲自将她送进家门。

韩氏见着荣贵妃进了自家门,险些以为花了眼,“荣贵妃?怎么竟是您送小女回来?”

荣贵妃道:“我见她无人照管就顺道送她回来,榆娘子今日着了凉,侯夫人且要悉心照料。”

贵妃对叶白榆的优待让韩氏心里一惊,看了眼披着男子披风的叶白榆,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荣贵妃的态度就是陛下的态度,这莫不是陛下的披风?难道陛下今日也去了?那叶白榆去了后山又失踪了,莫非是叫陛下救了?

可陛下救了她,为什么要把世子打晕了丢在溪边,这都不是见死不救,这分明是落井下石!

韩氏此时忽然意识到,她想要指望叶白榆将来进宫后照拂安南侯府的想法是错误的。

今日之事,陛下不可能对安南侯府的世子落井下石,那就是叶白榆这个狐媚子怂恿陛下如此!叶白榆根本就是想让安南侯府完蛋!

这样六亲不认的恶女,岂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