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大郎二郎联手,最终没能拦下谢容与。

两人都受了重伤,双双被手下的兵抬回兵营。卢大郎闭口不言,一脸死灰。卢二郎则躺在架子上捶胸顿地:“我对不住大哥三弟,也对不住父亲,没能杀了姓谢的狗东西!”

霍渊没吭声,他对这结局早有预料,毕竟这世上能拦住谢容与的人不多。在他看来能让谢容与吃败仗就已经是赢了。

卢三郎则问了一些细节,“谢容与损失多少?”

卢大郎道:“死伤有六七成。”

“这就算是赢了。”卢三郎道,“谢容与武艺高强,不是一般人能拦住的,灭了他六七成的兵,为咱们的兄弟报了仇,够了,短期内南陵很难再战。”

“可是父亲的仇没能报了!”卢三郎纠结于父亲的仇。

“来日方长。”卢三郎拍拍二哥的肩膀,“父亲的那句话,其实就是叫我们不要纠结于复仇,他希望我们好好活着,多行不义者自有天收。”

谢容与撤兵,雍城危机解除,陛下邀请义王进宫面圣。

按照惯例,霍渊进城不得带兵,不得佩戴武器。

卢三郎表示担忧:“我认为大帅应该谨慎考虑,南陵败势已显,短时间内不能对雍城造成威胁,所谓卸磨杀驴,沈霁可能会想方设法除掉大帅,收拢义兵。”

“我知道。”霍渊早在来之前就跟阿榆达成了默契,“不怕沈霁不动,此番便要仰仗卢三郎在外替我造势喊冤。”

卢三郎一怔,“大帅这是要置之死地?你可想过,万一沈霁不顾民意强行除掉你,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也说置之死地,当然要先死后生。”霍渊担忧的不是沈霁对他下狠手,“我却担心沈霁玩文的,若他表面以礼待之,倒是不好办。”

卢三郎思索片刻:“我曾对北黎沈霁早有耳闻,此人重名声,极有可能表面以礼待之,其实强行软禁割权,若是如此,倒的确不好办。”

他踱步沉思,又道:“我看不如请陆老将军回来!”

霍渊一愣,他倒是把陆老将军忘了。

陆炎此时在豫州帮叶梁文打南陵,他的立场比较微妙。叶梁文跟他的安南军旧部实则已经跟霍渊的义兵是一体了,本质上是叛国之兵。陆老将军本人虽没有叛国,但他帮义兵打仗,说他是叛国也成立。

不过,陆老将军到底是北黎朝堂内外都敬仰的人,他若回雍城,沈霁也不能给他扣帽子,必是以礼相待。

卢三郎说:“有陆老将军在,沈霁行事要多一层顾虑,起码不敢轻易杀你,我在外利用义兵如今在民间的影响力为你喊冤造势,只要逼着沈霁动你,我们就有理由攻雍城。”

“那就多仰仗卢兄了。”霍渊朝他躬身行礼,“此外,阿榆在岐州也请卢兄照顾一二。”

卢三郎不敢受他的大礼,退后回礼:“应该的。”

翌日,霍渊独自入了雍城。

沈霁跟小陛下一道,领百官来城外迎接。此外还有自发前来相迎的百姓,比当初陛下入城阵仗还要大。

沈霁姿态做足,当即朝霍渊躬身行礼:“沈霁,见过义王。”

“哎,沈相且勿多礼!”

霍渊姿态比沈霁还足,当即跪下朝陛下俯首称臣,“忘尘不敢受王的封号,请陛下收回成命!”

北黎的小陛下萧望年纪比齐泱还小,比齐泱还没地位,人前极少讲话,皆由如今的辅政宰相沈霁代嘴,是个彻头彻尾的摆设。

他虚扶了霍渊一把,由沈霁代为开口:“义兵为北黎立下汗马功劳,周氏忘尘当居首功,封王是情理之中,忘尘兄不肯受,总不会是对封号不满吧?”

霍渊皮笑肉不笑地歪了一下嘴角,又五体投地行了大礼,惶然道:“沈相此言,忘尘恐怕只有在城门前自刎谢罪了。”

沈霁当着百姓的面,拼命暗示他功高盖主,想要自立门户与朝堂为敌。霍渊就豁出去了放低姿态,好叫百姓知道他在沈霁面前毫无地位。

沈霁微微眯眼。这个周忘尘果然非一般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城门前一番做张做致,霍渊到底没受什么义王的封号。

随后入宫,沈霁开始给霍渊下套。

“忘尘不肯受爵位,大将军总要封一个的,此外,远在豫州青州以及岐州等地的几位大将也应当有所封奖才是。”

霍渊俯首称是:“忘尘与义兵皆是为民而战,有没有封奖皆是竭尽所能,沈相倒不必过于在意虚名。”

“忘尘兄虚怀若谷,不计虚名,但陛下却要对立功的臣子进行封赏,如此才是名正言顺。”

霍渊道:“但凭沈相做主。”

沈霁当堂封官,封了霍渊为一品大将军,封叶梁文为从一品将军。而刘大龙等人皆为五品将军。

“至于身在岐州的叶家姑娘,陛下认为她是要继承安南侯府的人,便不再额外加封。另外,我收到消息,西戎王在武都镇战死,其弟与萧宸同流合污,在萧宸的帮助下杀了几位侄子继承了王位。新王上位后对岐州连续发动进攻,世女一介女流,恐怕难以应对,故而陛下打算另派人去协助。”

在这等着呢。

霍渊当即表明自己愿前往支援:“臣义不容辞。”

沈霁否决提议:“雍城离不开大将军,还是另外派人去妥当。”

霍渊很不给面子:“雍城若有可用的将,何至于连雍城也收不住,既然守不住雍城,对上西戎兵更难以战胜,去了岐州不是帮忙,分明是扯后腿。”

沈霁微微皱眉,“大将军屡次不服从陛下安排,到底是为何意?”

霍渊反质问:“沈相千方百计想要夺义兵的控制权,又是何意?”

说到了敏感处,朝堂上的官员个个大气不敢出。

沈霁微微一笑,缓解了紧张气氛:“既是我北黎的兵将,何谈夺?”

霍渊反问:“敢问岐州可有战败?又是否有求助?若没有,沈相执意派一个不擅长打仗的人去,不是为了控制兵权是为何?”

沈霁看出来了,周忘尘是在故意激怒他,逼着他动手除掉他。

他反将一军,“看来大将军还对我跟陛下有所防备,倒也罢了,世女没有求助之前就不必派人去岐州了。”

沈霁明面上妥协,但却没死心。他先是给新上任的大将军赐了府邸,不让他守雍城也不让他去下州打仗,当尊佛供在了大将军府。

然后他暗中释放出叶白榆一介女流,守岐州不力的信号,让雍城百姓对岐州存亡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如此,他就顺理成章地因为民意派了一万禁军去。

针对青州的刘大龙将军,沈霁先是扒出了他混混头子的身份,后谣传他打仗期间行为不轨,军中还养着女子。让百姓逐渐对义兵生出了不好的印象。

在陆炎回雍城的那日,沈霁派了个新的将军去青州,名为辅助,实则是司马昭之心。

陆炎当即质问沈霁:“沈相如此无疑是寒了天下百姓的心,那刘大龙虽出身寒门,又曾做过混混首领,但他领兵打仗却没有问题,我在豫州也不曾听闻他有什么不良的行为。”

沈霁道:“陆老将军怕是误会了,如今南陵逐渐不敌,驭边的守将首要任务就不是打仗,稳定兵心民心,振兴地方才是第一要务。那刘大龙一个混混头领出身,如何能担大任?我派人去辅助他,他只管专心练兵御敌,岂非两全其美?”

陆炎在北黎混了一辈子,岂不知士族尿性?他们总是要拼命打压寒门的,他自己当初还不是被如此伎俩打压过。

他懒得与沈霁废话,转而去了大将军府。

霍渊正在院子里练功,没注意到陆炎来了,直到他练得筋疲力尽停下才发现陆老将军站在院口。

“老将军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陆炎用欣赏的语气说,“难为你还如此沉得住气,功夫较之以前又大有长进了,可喜可贺。”

陆炎知道周忘尘就是原本“死去”的翟寂,他当初就欣赏翟寂,如今更加欣赏周忘尘。

“闲着也是闲着。”霍渊擦干身上的汗,套上外袍请老将军进屋喝茶,“我这一堆的好茶,我不懂这些,老将军想喝什么就自己挑。”

陆炎气笑了,“若这茶是你的,我自是要正经泡一壶品的,可一想到沈霁的嘴脸,我就没了兴致。你可知他派人去了青州,说什么辅助刘大龙,分明就是去顶替的,他早就造了势,说刘大龙不堪云云,到时必定用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污蔑他。”

霍渊不怕沈霁使坏,只怕他装得太过,“老将军不必过于担心,刘大龙跟官府中人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知道怎么生存,义兵也不是被士族驯化的奴,沈霁派去的人若想用士族的那些法子打压,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你心里有数就好。”陆炎略微停顿,又问,“既然说到了对立点,我问你,你今后是何打算?我看你似乎没有妥协之意,但与士族争权将耗费巨大的精力,得不偿失。”

陆炎是以过来人的立场劝诫周忘尘,只要能继续留在战场打仗,适当的妥协示弱也没什么,除非你在意权,大于想要守卫国土的心。

由此看出,陆老将军虽然不满士族当权,但骨子里是朝他们妥协了,因为他知道抗争不过。

霍渊只说了四个字:“不破不立。”

陆炎微怔,那些深埋心底的,几乎快要挖不出来的少年义气一下子被这四个字唤醒。当年他何曾没想过反了士族,但到底能力有限,到后来想也不敢想了。

“你可想好了?”

霍渊点头,“若不然,我哪里有功夫在这里陪沈霁玩。”

陆炎满怀感慨与欣慰地看着眼前后生,片刻后大笑起来,“好!我陆炎憋屈了一辈子,没想到临入棺材前还能赶上这样热血沸腾的事,我就拼着这把老骨头助你一臂之力!”

接下来,陆炎开始与沈霁针锋相对。他先是指责沈霁变相软禁周忘尘,边境战事未平,却放着周忘尘在将军府喝茶,打压之心昭然若揭。

又指责他派不懂兵法的文臣去兵营里夺权,借此打压寒门,让士族得利。在朝中指责不算,还没事就去大街上,去酒肆,把士族那些惯用的利己伎俩说给百姓们听,为义兵抱不平,把这辈子不敢发的牢骚发了个够。

沈霁惯用文人的笔杆子搞政治斗争,屡试不爽,但在陆老将军这样明刀明枪搞舆论的做派面前,分明落了下乘。百姓们明显更吃陆老将军这一套。

在陆老将军不遗余力的宣扬下,雍城的百姓对沈霁对皇族的怨念日益加深。

沈霁就这样被架在了进退两难之地。他若是顺应民意,让周忘尘离开雍城,无疑放虎归山,还间接承认了陆炎的一系列指责。若继续维持现状,最终那些指责也将被证实。萧氏皇族跟士族将会大失民心。

进不得退不得,他就只能对霍渊动手了。

沈霁叫人绑了在酒肆大放厥词的陆炎,称其是叛贼,此番回雍城只为搅乱北黎内政。又公布了霍渊的一系列罪行,诸如策反地方官员造反,与南陵暗中勾结这等件件都该诛九族的大罪。数罪并罚原本该凌迟,念周忘尘守卫雍城有功,改赐其斩刑,不日行刑。

远在岐州的叶白榆得了消息已是数日后。

如沈霁所言,西戎频繁发动攻城,她已经十数日不曾脱甲。西戎朝局大变,如今实际做主的是萧宸。他对北黎各州官员以及城防再熟悉不过,又派隋末领兵,加上西戎兵的强悍,组合在一起简直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

叶白榆带着一帮弱兵以及捣乱来的禁军与之斗智斗勇,凭着过人的计谋勉强守住城,却难以反攻。隋末看出她疲于应对,因此频繁发动,试图用疲劳战术耗死她。

幸而卢二郎带领义兵前来相助,这才让隋末忌惮,不敢轻易攻城,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卢二郎带了卢三郎的亲笔书信来,“三弟怕我说不明白,把近来雍城的事都写在信中了,他认为该是时候逼宫雍城了,让姑娘早做准备。”

沈霁要杀霍渊,是到了反萧氏皇族的时机了。可如今西戎死咬住岐州不放,叶白榆根本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