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二郎虽然不会打仗又怕死,但总算还有把子力气傍身,这也是他在兵营里安身立命的法宝,有事没事的就凭着气力把人家摁在地上打一顿,如此换来了一个“功夫好”的美名。

他看黎国小将瘦了吧唧的,一看就很好揉搓,又年轻,必定没有打架经验,当是很好揍。

于是胸有成竹,就先把狠话放了出去:“看本将军今日摘了那狗贼头颅!”

崔琰在旁鼓励:“将军勇猛,必能旗开得胜!”

岳二郎被捧得迷失了自我,大袖一挥,让身边好手都退开,打算跟敌方小将单打独斗。

“尔等只管杀贼,那小将就交给本将军一人处置!”

身边人求之不得,没人愿意跟敌方将领打,何况他们现在被包围了,谁打谁还不一定,得想法子先冲破包围。

霍渊见对方将军如此有底气,简直要怀疑自己的判断。

身边的千山也十分迷惑:“他们都被包围了,那将领怎么还那么胸有成竹的呢?莫非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为何说深藏不露?”

霍渊对深藏不露的理解是此人功夫修养皆已入化境,可以随心所欲地隐藏或者释放,但不论是隐藏还是释放,他整个人的气是舒展的。就像谢容与那般,他穿上粗布衣扮作穷书生,也自有一股气定神闲的舒展之气。

但这位岳姓将领就完全是两码事了,他眉眼间散发出的气韵就不甚高明,说他是深藏不露吧,却还非要把“我很厉害”流于表面,从头到脚都在向霍渊释放“你要完了”的信号。

所以霍渊看不太懂。

千山说:“我也不知道,他一看就是那种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的,被身边人捧得自以为是,其实很容易就能打趴下,但他既然是一朝将领,我心思着怎么也该有几分能耐,所以尽量高估一下,权当他深藏不露。”

霍渊抽了抽嘴角,“你别太轻敌,但也别躲,练一练你那身烂功夫。”

“遵命翟将军!”

此时北黎兵已将南陵兵尽数包围,呈瓮中捉鳖之势。霍渊做出了进攻的手势,但他自己却没动,配合着那位要把他斩于马下的岳将军的气势。

岳二郎见对方小崽子不动,当即判定他比自己还怕死,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子。于是信心越发足,骑着马喊打喊杀地冲向霍渊:“小兔崽子,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霍渊眯着眼看岳将军,高举大刀姿态奔放,致命点全部暴露。这等蠢态委实不多见,他好生欣赏了片刻,等岳将军入了最佳攻击距离,他高举大刀直插其前胸。

岳二郎根本没看清那刀如何到了面前,就是一阵风吹过的工夫,那把刀就插进了自己前胸。还不等感觉到疼,紧接着又有什么缠住了自己的脖子,再下一瞬他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

于是所有人见到的就是,开战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南陵将军在阵前被北黎将军从马上整个拎起,以弹射的速度一头扎向了北黎将军面前,以五体投地的姿态砸向地面,溅起尘土一片。

不管是南陵还是北黎兵都愣了。这,这一国将领就这么被擒住了?这也太离谱了!

岳二郎一被擒,南陵兵就乱了,没头苍蝇似的不知道该逃还是该原地投降。

霍渊把岳二郎交给手下人绑起来,自己关注着敌方阵营。见方才在岳将军身边的那个副将毫无慌乱之态,甚至开始指挥南陵兵冲破包围。

有意思,原来是个隐藏在岳将军身边的高手,等把将军忽悠没了他才崭露头角,恐怕是打着取而代之的主意。

霍渊依旧没动,他在观察此人。坦白说这第一场战他没打算大获全胜,首先这些士族兵太娇气,跟岳二郎一样自我感觉良好,若首战胜的太容易,他们必定会骄傲自满以至于轻敌。

因此,他的作战计划就是生擒敌方将领,守住城门,然后让这些士族兵多吃些苦头。

南陵那个副将大概是看出了士族兵的尿性,因此指挥南陵兵摆了个锥型强攻阵型,由他自己率领主力,对准包围薄弱位置强行突围。此人功夫了得,作为前锋勇猛无比,所到之处哀嚎不断。北黎的士族兵开始还默契抱团,配合有效,但面对出奇厉害的敌军副将,很快就怂了,一个个不自觉地往后退缩。

没多久,还真叫这副将撕开了个口子。

崔琰当即大喊:“弟兄们,我带大家杀出去!”

被打得都要绝望的南陵兵顿时如获救星,欢呼着跟随崔琰杀出重围。

霍渊立刻组织猛追。他本来没打算追,但看那锥型阵进攻突围虽厉害,防御性却差,一旦被击破,后方兵会陷入绝境。

他骑马冲在前,白虎帮的兄弟紧随其后,所到之处,南陵兵成片倒地。局面反转又带动了士族兵的气势,北黎兵重新支棱起来反扑南陵兵。

一场激战,从午打到太阳落山。

霍渊与那副将打了几十个回合,始终没能将其斩杀,于是便不再穷追。这场战南陵损失重大,失去主将,死伤惨烈,算得上是惨败。

而死里逃生的崔琰隔着兵阵,回头遥望霍渊,是对手之间的凝视。

千山不解:“翟将军,他都被你打成重伤了,为何不杀了他?我看这人挺厉害,放虎归山岂非隐患?”

霍渊是想过杀了这个隐患,但后来他改了主意。那副将野心不小,深藏不露,或许是南陵的某人安排的一步棋。

与太皇太后为敌的,或许是谢容与,或许是阿榆,也可能是小陛下。在不知道那副将忠于谁之前,霍渊不打算杀他。

“我问你,南陵主将战术不利,导致自家兵陷入绝境,那副将却拼死带大家突围成功,会导致什么局面?”

千山想也没想就说:“要是在我们帮派,那肯定拥戴这位副将当头啊,要没他大家都完了不是?”

霍渊又问:“那如果南朝再派一个主将过来,又如何?”

千山豁然开朗:“两虎相争啊,若后来的主将手腕了得,既能让大家信服,又能与那副将和平相处倒是还好,只要那副将没有野心,就能保太平,若新主将压不住人,或者那副将野心勃勃,那可就好看了。”

一个兵营里,主将权利受限,副将野心勃勃,简直是给足了对手可乘之机。

“还得是翟将军!这一手放虎归山真是黑,隐患都留给他们自己了!”千山喜得哈哈大笑。

“先别乐。”霍渊不得不给他泼冷水,“这只是最有利的一面,最坏的他还是咱们的隐患,不过在他成为隐患之前,咱得先把丢失的城抢回来。”

“对,先把丢的抢回来才是正理,那南陵主将如何处理?”

“死没死?”霍渊让手下人尽量保他的命,不知保没保住。

“没死,随军郎中给救回来了,是要拿他威胁南陵吗?”

当初谢容与俘虏北黎几个将领,那是极尽为难之事。霍渊自然得让南陵兵也尝尝这滋味。那将领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孙,拿来做筹码最好不过,拿来乱人心也很好用,握住了他的小命,不愁南陵朝堂不乱。

数日后,南陵朝堂果然乱了套。

尚书令拿着兵部战报请示:“禀太皇太后,陛下,北伐军岳将军被敌军生俘,一日后,北黎又夺回了先前咱们占领的北黎城池,北黎方要求北伐军退后三百里。”

太皇太后闻言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

“三百里?”

“正是。”

群臣瞬间哗然,皆在骂北黎不要脸,狮子大开口都没有这样张嘴的。但骂归骂,谁也不敢说不退的话,谁叫人家拿岳家人做人质。

太皇太后在心里把岳二郎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没用的东西,若死在战场倒也能得个忠义之名,偏偏成了俘虏,这不是叫她为难?

“诸公如何说?”

诸公皆低着头互相偷瞄,没人想出这个头。

“臣以为不能退。”

不怕死先开口的是兵部尚书,此人性子耿直,不会拐弯抹角。他说的是有利南陵的大实话,只不过没几个人敢附和。

“大家有话直说就是。”岳氏沉着脸道,“一人之命与国之利益相比微不足道,大家不必顾忌人质。”

这话倒是炸出了不少真心话,有几人复议了兵部尚书的意见。但多数人还是观望,上位者的话不能全听,太皇太后心里定不希望岳二郎死,这时候出面支持,就等于得罪了太皇太后。

“臣认为岳将军于国有功,该保。”

齐泱看了看开口的人,是门下侍郎。此人一向立场中立,但此时他一开口,却暴露了立场。

这明显是挑动矛盾的言论,除了谢相,没人敢在这时候看太皇太后的热闹。

太皇太后的面色稍有缓和,却道:“为国征战是身为将领该做的,与退后三百里相比,他那点功劳不算什么。”

众臣明白了,太皇太后越这样说就越是想保,否则直接下决断就是,用不着在这里讨论。

“为保他一人,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兵部尚书反驳道,“且谁能保证,退这三百里就是结束,若不能把岳将军救出来,北黎只会要求更多!”

“尚书大人这话说得轻巧,如何救?谁能去救?”

“不能救就杀!”

兵部尚书此言一出,满堂无声。

无声主要是因为太有道理了,没有反驳的余地。

太皇太后心里也清楚,多半保不成,否则岳氏一族就成了千古罪人。可刚没了大郎,二郎又紧随其后,她若不拦一拦,岳家要与她离心了。

“寡人以为,能保则保吧。”

万年不开口的齐泱忽然张了口,“寡人听闻岳将军战功卓越,凡战皆身先士卒,又曾攻占北黎一城,若就这么舍去了,倒是我朝损失。”

太皇太后松了口气,这孩子越发会看眼色了。

“臣以为不然!”

反驳的还是兵部尚书,他有理有据:“从岳将军被俘的那场战来看,岳将军根本不会排兵布阵,若非副将崔琰力挽狂澜,恐怕要全军覆没!可见先前的战报真假存疑。”

太皇太后一口气哽在喉咙口,脸都憋紫了。

那不长进的东西竟然,竟然敢占用别人的军功!

敢情他是一无是处!

有人给太皇太后找补:“这些不过是推测之言,岂能当真?”

兵部尚书道:“打过仗的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点余地没给太皇太后留。

太皇太后不再挣扎,只能忍痛舍弃岳二郎。

朝堂上的消息一传到宁阳侯府,陈氏就崩溃了:“太皇太后这是要亡我宁阳侯府啊!”

岳南风在旁添油加醋:“姑祖母一向先为自己考虑的。”

岳三郎说风凉话:“二哥本来也不是打仗的料,若是我,开始就不要去丢人现眼。”

“你们还嫌不乱吗!”宁阳侯呵斥,“若没有好主意就都给我闭嘴!”

陈氏不管那些战场上的事,她只知道自己三个儿子接连没了两个,她要发疯,她要闹!

她当即进宫去跟太皇太后哭诉:“大郎命不好,没了我只能自己憋着,可没几日连我二郎也要舍了!我看不如连三郎一起舍了,让岳氏嫡系绝后罢了!”

这是拿岳氏一族威胁太皇太后,陈氏是彻底豁出去了。

太皇太后心里越发堵了,她舍掉大郎的时候还不觉得抱歉,毕竟除掉了卢家,这代价是值得的。二郎虽不是她有心舍去,但在岳氏一族看来就是她不作为导致。

“退后三百里,你可知是多大代价?换做是你,你能说出保二郎的话吗?”

陈氏怒道:“若大郎还在,我也就不说什么,可偏偏大郎没了,我就是要说!凭什么就来牺牲我的儿子!”

陈氏作为母亲如此质问,太皇太后无话可说。换做是她,怕也要离心。

“太皇太后,安陵公主来了。”

就在岳氏不知该如何回应侄媳妇时,叶白榆来了。她就是为了给岳氏解围来的。

“祖母,侯夫人,恕我冒昧,我听闻了岳将军之事,一着急就进宫了。”

岳氏听出她似乎有主意,忙道:“这时候就不必说这些了,你可有应对之策?”

叶白榆道:“也不知算不算,我想着或许可以派一大将前去领兵,或许能救岳将军一命。”

太皇太后觉得这未必是个好主意,但能缓解眼下陈氏的心情,也能缓和岳氏一族对她的怨念。

“那你觉得派谁去好?”

叶白榆道:“或许,左荀将军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