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经一处山地时,护送队伍里的南北两方对于要不要继续赶路出现了分歧。
此地连日下雨,山体湿滑,南陵人认为不该冒险行进。但北黎人仗着熟悉地形,又请来当地村民引路,所以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最终一番分析利弊后,南陵人同意继续行进的方案。
然刚一进山路,霍渊就莫名开始紧张,他有时会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有着无法解释的预感。这不像是阿榆或是其他高手凭着异于常人灵敏的五感来预知危险,他只是单纯的凭感觉。
他认为此时应该停止继续前进,但他无官无职,在队伍里没有话语权,即便说了也没人听。
“郡主。”他通过车窗提醒阿榆,“若遇危险,请小心。”
叶白榆掀开帘子,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山野之中竟连鸟叫声也无,安静得异乎寻常。一般而言事有反常就该引起警觉。
她对霍小渊投去赞许的眼神,这小子确然是长进了。
走了约莫两三里路,前方引路的村民忽然大惊:“大家注意避让!”
村民通过山石松动的声音辨别是否有山石滑落,但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那声音不是从前方传来,而是从他身后传来,具体一点,就是郡主马车的上方!
霍渊走在靠近山体的一方,他比村民提早察觉,但他的注意力没在山石滑落,因为他除了听见山石松动,还听见了轻微的人行动的声音。
“郡主,有埋伏!”在村民喊避让之前他喊道。
埋伏与山石滚落同时发出警告,所有人都慌了,他们无法判断山石从哪里落,埋伏的人又从哪里偷袭,未知的致命危险引发了巨大的恐慌,村民才教的那些躲避山石的方法竟一个也想不起来,一个个的抱头鼠窜慌不择路。
叶白榆在霍渊提醒时便拉着莺歌跳下了马车,她们前脚下车,马车上方就有巨大的山石滚落下来,霹雳吧啦砸在了马车顶上,做工上乘的马车瞬间给砸得稀碎。拉车的马受了惊,竟直接把马车夫甩了出去。
与山石一起落下的还有密密麻麻的弩箭,两种致死的利器铺天盖地,山下的人躲得了山石躲不开箭,躲得了箭躲不开山石,在这段不长不短的山路上方,铺开了一层横竖都要死的网。
叶白榆跟霍渊逃得及时,没有被砸伤,但山上的石头似长了眼,哪里有人就往哪里砸。
“先去林子里躲一躲!”叶白榆一边低头躲避,一边指着路另一侧的林子道。
这条路一边是山,一边是林,埋伏的人故意制造山石滑落,肯定猜到慌乱之下大家会往林子里跑。所以叶白榆肯定,林中定也有埋伏。
但眼下路上前后无处躲避,只能往林子里暂避。
霍渊与她想法一致,两人非常默契地拉着莺歌一起跑进了林中。
林中暂时没有波澜,应该是要引着他们往深处去。
与他们的淡定不一样,莺歌慌乱如掉了魂儿,她抱着大姑娘的胳膊不敢撒手,“大姑……”
“嘘……”叶白榆阻止她叫这个称呼,“叫我阿姐吧,尽量不要暴露身份。”
“啊……阿,阿姐,咱们就这么往前走,若是与护送队走散了怎么办啊?”
叶白榆无所谓道:“散了就散了,遇上危险不是也没起作用吗?”
啊?莺歌不能理解大姑娘的逻辑,就算不起作用好歹也比孤身行路好啊。
霍渊就更无所谓了,他巴不得那些跟屁虫一个也不要跟来。
“阿姐,我去前面探一探路。”他道。
莺歌歪头看霍渊,心说这小仆怎么叫阿姐叫得这么溜?
叶白榆道:“你一个人不行,我同你一起,先找个地方让莺歌躲一躲。”
“这怎么行!”莺歌怎么能一个人躲着让大姑娘去冒险,“就让翟寂一个人去吧,阿,阿姐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啊。”
叶白榆没解释,她寻了一棵又高又密的树,揽着莺歌的腰一跃而起。
毫不夸张,莺歌的魂儿当场就吓飞了,连惊叫都没想起来,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一飞冲天,直到坐在树枝上也没回过神来。
叶白榆嘱咐:“不要害怕,埋伏的人都在深处,这边暂时是安全的,待会儿沐雪沐霜她们一定会找过来,你若看见了出点声提醒一下就好。”
“啊……啊?”莺歌吞了口口水,抱着树枝瑟瑟发抖,“大大大……不是,阿,阿姐,我,你……”
“别慌,有什么问题回头一起问,记住了,别发出太大的声音,害怕也不要出声,只有在看见沐雪沐霜或是护送队里的人时再出声。”
嘱咐完,叶白榆就跳了下去,直到他与霍渊走远了,树上才发出一声微弱的颤抖的“哦”来。
“她会不会吓尿了?”霍渊朝莺歌所在的树上瞥了一眼,那棵树挑得很好,根本看不见一点人影。只要她别作死尖叫就不会引人注意。
“你可别当人家姑娘的面这样问。”叶白榆瞅他,“她能记恨你一辈子。”
霍渊捏了捏鼻子,对莺歌恨不恨他没所谓,“我的意思,害怕的时候格外想如厕。”
“对于一个在树上下不来的人来说,你说的这两种有什么区别?”叶白榆拿胳膊肘戳他,“不要再说这个话题,谨慎点走路。”
霍渊捏着鼻子笑,难得跟阿榆单独在一起,他没办法全副心神都用在正事上。
“阿姐,你可有猜想会是谁?”
叶白榆当然有想,“是士族中人,他们已经开始反萧宸了,方才的局是冲着杀我来的,杀了我,南陵与北黎的契约就不作数,南北大战将一触即发。萧宸要与南陵打,就离不开士族的支持,他不得不重新重用士族,那士族就再次有了控制皇权的资本。”
“只是,我不能确定具体是谁,或许是沈霁,也或许是其他家族联手。”
“那如果是沈霁,阿姐有把握逃出去吗?”
话音才落,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低头看向脚下。
在一堆落叶掩埋下,有一根几不可见的细线,不知踩上去会如何。
叶白榆跟霍渊对看一眼,两人默契地同时踩了一脚,然后一起一跃而起,藏身到了临近的树上。
线被踩过之后,立即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应该是线的尽头挂了铃铛,用来提醒。
果然不多时,有约莫三十多人从林中出现,站在他们所在的树下四下张望。
“人呢?”
“明明声音很大的,不像是小畜生踩的,不会是猛兽吧……”
“不会,猛兽如果跑了,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那人呢……”
叶白榆屏气凝神,边听边看。这些人做匪徒打扮,是隐藏身份无疑,毕竟匪徒不会用这么费劲的法子。
树下的人继续讨论:“会不会躲起来了,四处找找吧,肯定还在附近。”
“别人都没所谓,先把遇见的女人杀了,咱们的目的是杀叶白榆,分不清楚就都杀了。”
虽然早就料到,但霍渊听见杀阿榆这样的字眼依然咬牙切齿。他问:“阿姐……”
叶白榆被他忽然出声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瞪他。
两人一起挤在一根树枝上。叶白榆在前,霍渊在后,身体几乎贴着。她一回头,鼻尖正扫到了霍渊的鼻尖。
霍渊浑身一僵,手死死抓住了树枝方才稳住心神。肖想已久的唇就在眼前,他难以抑制的心跳加速,喉咙发紧,这一瞬间,他在亲与不亲之间纠结了三百回合,想了数十种亲或不亲的后果。
叶白榆全副心神都绷着,根本无暇顾及小屁孩那点暗戳戳的小心思。她拿手指狠戳他的脑门,无声道:“别出声!”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霍渊浑身都软了,差点儿没坐稳,十指的指甲插进了树皮里才勉强稳住身。
直到她重新转过头去,他才表情呆滞地吐了个“哦”字,然后放肆打量她。
经历了悸动又心惊的片刻,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后怕。他想如果方才自己一时冲动了,他跟阿榆是不是连姐弟的情分也没了?
就算情分没断,阿榆也会与他疏远吧。
这样的念头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瞬间浇灭了霍渊躁动的心,他立时冷静下来。五感重新运作,他很快就感受到了风吹树叶里隐藏的杀气。
“我们被发现了,你起开!”叶白榆顺手折了一根树枝,跃起的瞬间,树下的人就到了面前。
来人功夫极高,霍渊感觉到了,恐怕不低于左荀。他不敢妨碍阿榆,配合着退远观战,预备着伺机而动。
此人使刀,刀锋极凶,叶白榆一根树枝与他交手,显得羸弱不堪。事实上确实勉强,叶白榆这副身子远不及顾弦音,功夫起码折了四成,与高手过招,棋差一招就可能陷入死局,何况她没有趁手的兵器。
霍渊也发现了,他当机立断飞下树,从附近的几个小喽啰手里抢了两把刀。又重新飞跃上树,丢了一把给阿榆,“阿榆接刀!”
叶白榆手里的树枝已经断了三根,好在她从不以强取胜,倒也没落下风。但她觉得不宜与此人耗下去,加上霍渊,他们两个与此人打个两败俱伤没有任何好处。
她接了刀,使了一招“驭风”,暂时逼退了对方,然后朝霍渊使了个眼色,跑了。
霍渊还沉浸在方才阿榆的那一招“驭风”里。同样的招数,左荀使出来磅礴大气,阿榆却是灵巧刁钻。她的刀锋总是往出其不意的地方去,让人捉摸不透。
霍渊当初把左荀的磅礴大气化繁为简,变得快准狠,效果虽不错,但终是糟践了这么好的招式,且如果对上高手,他的快准狠就不占上风。此时,他又从阿榆这里得到了启发,原来这招式可以随心所变。
他有感而发,当即凝气于刀,在那不明刀客将要追出去时忽地举刀砍去。
刀客察觉到了杀气,倏地转身,他将对方的招看得一清二楚,判断此人的功夫不如刚才的女子,当即胸有成竹地提刀去破招。
哪知那看似直白刚猛的一刀陡然一偏,竟寻得他的一处短,刁钻地自上而下一挑。他瞠目去挡,却根本接不住。
叶白榆见人没跟上,回头看去,正瞧见霍渊一刀挑了那不明刀客,不由吃了一惊。
他才跟左荀交手几次,竟学会了“驭风”不说,还把招数变成了自己的。刚猛狠绝,杀气四溢,又融合她的灵巧,多了几分诡异之气。
驭风本是正气浩然的招式,很有几分大宗师的气度。师父说此招只有谢容与能得要领,左荀最具威力,而顾弦音却使成了“歪”招,完全破坏了原本的气度。
霍渊是她教的,大概沾了点她的“不良”之气,竟把正气浩然的招数变成了杀人诡招。这若叫师父瞧见了,棺材板都能气炸了。
可却很有效,那刀客身前中了一刀,长长的口子霎时皮开肉绽。以霍渊的功夫,能一招把人伤成这样,给人的震撼跟蚍蜉撼树差不了多少。
霍渊正想趁势再打,林中忽然涌来了少说一二百人。他登时不敢再战,紧随阿榆跑了。
叶白榆施展轻功在浓密的树枝间穿梭,霍渊紧随其后。追杀他们的人中就只有受伤的那位刀客勉强能追,但很快也被甩出了老远。
叶白榆没有往来处跑,因为他们早被包围了,跑不出去,不如就去林中深处探一探老窝,看到底是哪路神仙要她的命。
越往深处埋伏越多,粗算有一两千人。人头尽头有一撮人围着什么人,看样子是个头目。
“阿姐,我怀疑是周甫。”
霍渊追上来说,“方才那刀客的刀锋,我感觉很像杀阿灿娘的人。”
叶白榆陡然挑眉,“这老神棍又投靠谁了?霍小渊,想不想报仇?”
霍渊一愣,“能行吗?”
“试试呗!”叶白榆往后看,那刀客还没影儿,“这老神棍功夫不咋地,趁着他的护法没来,咱们把他劫走!”
说罢,朝着人群围着的方向俯冲下去。离得近了,果真见当中之人做道士打扮,正是北黎头号老神棍周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