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出现的三殿下神色如常, 只是不笑也不看她了,凑过去看她吃过的饭菜,问她, “还合口味吗?”
沈元夕赞不绝口, 说她很喜欢有道小炒, 之前在将军府也尝过这道菜, 酸酸甜甜很是可口。
三殿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早前在将军府他见沈元夕几乎吃了半盘,就猜她喜欢, 刚刚去小厨特意叮嘱过的。
“殿下吃饭了吗?”沈元夕问。
三殿下道:“会吃的。”
他还是不敢看沈元夕,只是这次不看她, 被她问到, 也还是会心猿意马。
“没见过殿下睡觉也没见过你吃东西……”沈元夕担忧道。
三殿下道:“是有点饿了。”
他叫了声云星, 又端上了简单的几碟小菜和半杯血饮, 就着吃了。
三殿下吃得快且敷衍,但足够赏心悦目, 身上的衣服换了套浅红的,像是旧时样式,古朴简约, 这种陈旧的红色映衬着绸缎般光泽柔亮的银发, 有些烫眼。
沈元夕一看他就眼热, 有时视线避开的迟了, 还有想要落泪的灼目感。
不敢看太久, 怕想太深, 心中难安。
“你在想什么?”三殿下将杯中的血一饮而尽, 咽了那口血时, 眼睛极快地一瞬明灭。
沈元夕心底的那些复杂的心思不愿说出来, 也没办法说清楚,从被赐婚起,她就一直在开心和不安中沉浮。这份突然砸在她头上的好运,她很怕要付出代价,又一旦有这样的念头,她便不敢去深想。怕想多了,不好的东西真会降在身上。
所谓趋吉避凶,沈元夕不打算说,不去多想。她问三殿下:“二十九,也会行宵禁吗?”
新的婚时是申时,黄昏之交,日落之前。像是三殿下特意选的时辰,除了幽族黄昏拜堂的习俗,应该另有用途。
“你终于问我了。”三殿下一直在等她发现,他走近来挨着沈元夕坐下,“我要看他们这次,来不来。”
“果然是要设计埋伏……”沈元夕话说到一半,三殿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又收回手,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摇头。
“不是。是真的要让你过门,顺便,看他们有没有胆量在日落之前来。”
“如果他们来了呢?”
“那就证明……”三殿下道,“要苦战了。”
酉时日落,申时对幽族而言,还太早。就算来了,能力也有所限制。而且他们应该能想到,自己会做好准备等他们来。
所以,如果他与沈元夕成婚时,他们真的来了,那就证明,朝花是真的要反了,而且是不给彼此留后路的反。
“我要配合做什么吗?”沈元夕问道。
她过于认真的神情,让三殿下见了,忍俊不禁道:“你……当然是做新娘。”
“我是说,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三殿下忽然把她揉进了怀里,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笑着说了声:“傻。”
沈元夕挣动了几下,听到他轻声哄道:“嘘——别动,让我抱会儿。”
沈元夕满脑子不解,她哪里傻?真傻的是那种什么都不问,傻兮兮做新娘,稀里糊涂就跟人拜堂的姑娘吧。
他在小看我吗?
“元夕,你有多大年纪呢?”三殿下的声音很轻。
沈元夕道:“我今年十七啊?”
他不是知道吗?还总是说,你才十七……
“一个活了二百多年的人,做不好自己应该做的事,还要十七岁的小妻劳心劳力,你看轻我了。”
沈元夕慌张摇了摇头,被他扶腰托起,贴在怀里轻轻抚着发。
“安心,有我在。”
沈元夕心头软热,将发烫的脸颊藏在他的肩头,在他的轻抚中放松了下来,有几分困倦,也有莫名想哭的感觉。可是心尖微颤着,分明是极其欢喜的。
云星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外,手中拿了封信,三殿下只是看了一眼,挥了挥手指。
他的呼吸贴在沈元夕的发丝间,似怕扰了她,轻声道:“好了,我送你回家。”
好似一场梦醒,等脚尖触到家中的地面,被冷了几分的夜风吹蹭着皮肤,沈元夕才清醒。
三殿下将她送回后,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沈元夕衣服上,他留下的余温还未散尽。
代七巧听到动静放下碗筷,见沈元夕失魂落魄嘴角挂笑飘进屋,问她:“吃过了?”
沈元夕点了点头。
代七巧探究地看着她,之后明白过来她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后,立马避嫌似的,把视线移到别处去了。
“他们说……”代七巧轻道,“修习鬼术的幽鬼,朝花门,样貌和其余幽鬼不同。”
“……他们多长了角吗?”沈元夕心想,自己看《考幽》中也没提过啊,难道长得不像人吗?
不过,三殿下既然用魔来比喻朝花,想来朝花一脉,的确长得和人有异?
“是说……”代七巧没看沈元夕,她捧着饭碗,望着门外,眼神悠远,“他们样貌……不凡。”
“真的吗?”沈元夕想了想她遇到的绿脸幽族人,还有那些她见过的幽族刺客,琢磨起来。
她遇到的幽族刺客,听三殿下所言,应都是燕川一脉,而燕川又是朝花的分支,所以说起来,两者应该是差不多的。
那些幽族人相貌没什么特别之处,她也不觉得有谁比较惹眼,绿脸甚至比人要奇怪一些,因为他没有眉毛和嘴唇。
于是,沈元夕得出结论:“不见得,我觉得幽族好看的,应该不多。”
反正幽族里目前好看的,在她这里,只有三殿下一人。
……子游算吗?子游勉强也算吧,但子游好看,那是因为他爹就是个美男子,不一定是因母亲的缘故。
父亲说过,薛越将军可是被漠北人叫俊郎的人,子游更像薛将军,所以带他到漠北大镇玩,街上的人都能认出,他是薛越的儿子。
沈元夕忽然想起这位还没消息的弟弟,叹了口气,也和代七巧一样,望起了窗外的夜空。
三殿下回府,拆开了云星递来的那封信。
是十二家臣之一,崖州白家的回信。
“白家只剩下兄妹二人,妹妹病弱,需时刻照料。”三殿下看完,烧了信,“所以白家不会派人到华京来了。”
云星道:“白家据守崖州,一百六十年前,白家入仕,在戈芳城为官,估计从那时起,就不再把独门武学传承下去了。”
“无妨。”三殿下说道。
三王府门口,来了几位官员,轻轻叩门。
三殿下身处暖阁,感应到动静,稀奇道:“大理寺?”
他闪身出府,问那两位官员何事登门。
“西市抛尸案,我们查办清楚了,凶手是酥记点心铺的伙计……”
“直说来意。”三殿下不想听早已听腻的情杀仇杀理由,他近段时间没有睡过一日安稳觉,沈元夕一走,他脑壳疼。
“殿下,凶犯虽已认罪,可华京的百姓却不信,说我们是迫于三殿下的面子,不敢公布人是被幽族咬死,胡乱拿人顶罪……”
这是来问他怎么办。
三殿下揉着眉心,疲倦道:“九十年前,我说过的那个卷宗,你们没翻是吧。里面有……曾经那个案子,真凶缉拿归案后,百姓一样是这个说辞,半个字不差。去看看,怎么办,从前写的都有,如今也一样。”
于人而言,六十年一轮回。
他看过无数次相似的人间戏,人们经历过,又把教训忘记,再次重复,再次遗忘。
早就倦了,早已意兴阑珊。
……又思念起沈元夕来,好想见她。
三殿下恹恹送走大理寺的官员,回到三王府的最深处,那里有一间密室,最中间的桌上,放着一只金碗。
金碗中,少半碗的血水,泡着乌鸦。
三殿下拿起碗旁边的刀,面无表情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涌出来,落在碗中,等又是一整碗,血水淹没了乌鸦后,三殿下才舔去手腕上的血,伤口渐渐愈合,缓慢地凝为一道血痕。
刀刃上还留着一点血迹,三殿下也舔了,稍稍抿了抿舌尖,自己的血……也寡淡了起来。
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幽暗中亮着,久久不熄。
他极度疲惫,日夜颠倒饮食无序,又要给乌耀回暖疗伤,几乎要透支。
他无比渴望着沈元夕的血。
今日掉到锦鲤池,并非偶然。而是他真的在心绪恍惚时,看不清了路了,落点错了半寸,失了平衡。
三殿下闭上眼睛,轻叹了口气。
快些到吧,二十九。
他好想……
周遭的空气微弱的颤动。
三殿下猛地睁开眼,飘出密室,落在三王府的檐上。
云星无声出现在他身边。
空气中的响动,总共三次。
三殿下确认之后,脸上浮现轻松的笑意。
这是宴兰公主的传令音。
她传令,带走了目前还未到华京的十二家臣。
“母亲。”
三殿下沉吟道:“只是,她从幽地来大昭,又下达这种命令……会因为什么?”
云星不语。
“浸月没和母亲同行吗?”三殿下面上闪过一瞬的讶异。
他能感应到母亲的距离,已经离他不远了,但浸月仍然若有似无,好似还在很远的地方。
燕帆找了七个助幽点,终于在梓州和璋州的交界,寻到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幽鬼和薛子游。
只是找到时,已过子夜,那个幽鬼带着薛子游要继续走。
燕帆判断出,幽鬼已经无法支撑自己御风后,抽出一支细剑,压低身子,寻找着出手的时机。
就在她出手的刹那,眼前红衣一闪,见一个年轻女子从天飘降,一把捏住那幽鬼的咽喉,居高临下看着他。
“还真是个傀儡。”那女子笑着开口,神情轻蔑,“躲在后面的,是谁?报个名来,我听听。”
燕帆心想,这人是谁?看起来像是和幽鬼有仇的,但她行事作风……好像比那幽鬼更危险。
“不说话了?”一声脆响,那红衣女子掐死了这只幽鬼。
奇怪的画面出现了,幽鬼像张人皮,慢慢瘪了下去,这才碎成灰,消失不见。
红衣女子转向薛子游。
“……好眼熟。”她说,“小孩儿,你叫什么?”
薛子游负手而立,口齿清晰道:“你又是谁?”
红衣女子哈哈笑了两声,呛他:“是你祖宗!”
燕帆看着,心里着急。
这薛子游,还真是他姐姐所说,长着一张不高兴的脸,瞧着欠打。
薛子游瞄上了那女子腰间的三把剑,不想那红衣女子手搭了上去,扬眉道:“怎么,想抽我的剑对付我?”
这时,见一丑不拉几的灰色小雀团飞到红衣女子肩头,不正经道:“宴兰,不要欺负小辈,这孩子,身上沾着临朔的药味。”
小雀团的语气不正经,但声音却是极好听的。
薛子游一怔,抬胳膊看向前几日被三殿下划的那道伤口。又是一怔,惊道:“宴兰?”
小雀团一改刚刚的温柔,嗤声一笑:“呵,还真是没规矩。”
宴兰也是你能叫的?
红衣女子笑眯眯捏住这只小雀团,朝燕帆藏身之处轻轻一瞥,说道:“那边的小辈,我见你手里的剑光十分眼熟,是北回燕的后人吧。”
作者有话说:
妈来了。
嗯,爹也来了,但爹只来了一张嘴。
三猫:那还不如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