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赏梅,请的都是姑娘们,沈元夕本想低调谨慎不出风头,只不过去了才发现,好像这赏梅宴,主要就是为了请她。

刘国公的长女进宫为妃已有十年,膝下有两位皇子,一位德皇子,一位是五皇子。

而这次赏梅诗会,是由刘国公的二女儿刘玉娴照应,她比沈元夕小三个月,做事却很是老练得体。沈元夕下了马车,刘玉娴就迎上来,亲切挽住她的臂弯,先引她看景,等人都到了,又带着她一个个认过去。

热闹一圈下来,半个华京未出嫁的姑娘们,都和沈元夕混了个半熟。

开宴前是作诗。

沈元夕对作诗还算有些心得,反复斟酌,谨慎落笔,写了个不出彩也不出错的小诗,那刘玉娴见了,很会周全,言道:“姐姐作诗好工整。”

随后,她拿自己的诗指着笑,说自己写的诗又要被夫子骂朽木不可雕了,旁边与她熟络的姐妹打趣哄闹着,倒也没把作诗当回事,谁都没较真。

沈元夕松了口气,自己原先把华京想得太可怕了些,现在看来,这群姑娘们心眼虽多,但却没几个歪的,都还是体面人。

等开了宴,刘玉娴又拉着她的手,挨着她坐,问她:“姐姐今日生辰?”

沈元夕想了想,点头应了:“是。”

“原来是今日啊!多好的日子。”旁边秦尚书家的女儿与刘玉娴笑着对望一眼,“那今日就不能放过你了,玉娴,快把你府上的好酒拿出来,给元夕满上!”

“我……不能饮,还在进补药。”沈元夕慌张摇手,耳廓发热,“怕是要扫大家的兴了。”

“本以为元夕在塞外长大,是个能饮烈酒御烈马的人。”对面李御史家的女儿叹道,“如此想来,沈将军为国御敌,尽管可敬,却是疏忽了家里,唉。”

她说得真诚,话到最后,自己都出了神。

沈元夕愣了片刻,不知该怎么接这话,还是刘玉娴机敏,嗔道:“别理她,她那是想到自己,又在无故伤神了。”

李御史女儿自小就与护军统领家的儿子订了亲,最近她那情哥哥正嚷着好男儿要像沈丰年这般上阵立功,一心要跑边塞去历练,因此才有了她这番感叹。

宴席应付下来,沈元夕有些乏力了,偷偷打了哈欠,跑了神,想到今早出门时,承诺过子游,回去要和他放夜鸢。

今天是她生辰,她想给母亲放个夜鸢。

放夜鸢是漠北驻地的习俗,生辰这日,将自己的思乡思亲之情写在纸鸢上,等夜鸢升起再点燃引线,烧了纸鸢,寓意身虽不能往,但这份情意却能寄托给夜鸢的魂魄,上碧落下黄泉,寄给自己思念着的亲故。

这种夜鸢需要特殊的制作方法,又因放起来后要烧了夜鸢,若是飞得太高,点了火之后,只会烧断线,故而夜鸢不能放太高,但也不能放太矮,矮了祝福飞不出去,放夜鸢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放夜鸢也是一门技术活,沈元夕做不好,需要薛子游这个放夜鸢的高手帮她。

“元夕,晚上去看灯吧。”刘玉娴提议,“今夜无宵禁,咱们一起到三缘桥去。”

沈元夕还未点头,就见一圆脸小姑娘跑来:“三缘桥!今夜是不是能见到三殿下!”

这三个字,就像某种开关,突然砸进来后,姑娘们全都围了过来。

“去年就没出现,今年啊……不抱希望。”李御史的女儿又是一声郁郁叹气。

“去年没出现,今年指不定就能见到了!”

“刘玉娴,你快放我回去,我要簪上祖母给我的金步摇!她说她四十年前就是戴着那金步摇见到的三殿下,三殿下还盯着她的金步摇看了好久呢!”

“真的吗?!”

“玉娴,今晚真的去吗?约个时辰,咱们一起打灯上桥!”

刘玉娴微微眯眼,有些许得意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长姐说,十年前的上元节,陛下让皇后带着妃嫔们桥上赏月,迎面碰到了三殿下,三殿下还笑了,长姐听得清清楚楚……”

一众姑娘们激动跺脚。

“呃……”沈元夕弱弱出声,“那个——”

“元夕还不知道吧!”刘玉娴眼前一亮,好似终于逮到了一个不知情的,可以让她再次讲一遍有关三殿下的一切。

众姑娘们也都兴奋起来,一个个双眼放光盯着沈元夕,“元夕你想问什么,我们告诉你!”

刘玉娴抢先一步,滔滔不绝道:“三殿下是宴兰公主与幽王的独子,八岁送回大昭,养在兴圣宫,太宗驾崩后,三殿下离宫建府,就在朱雀东街那里,上头写了个三就是了!”

“三殿下初一生辰,几月的不知道,但据说,三殿下按幽族的规矩来,十年才过一次生辰,如今三殿下已二百七十九岁。”秦尚书的女儿补充。

“说是二百七十九,实际上,幽族有自己的算法。听兄长说,殿下九年前回了趟幽族,就是去参加自己的成人礼了。”

沈元夕终于寻到了空隙,能提问了:“可是……三殿下叫三殿下的话,那行三的皇子们,又该如何称呼?”

刘玉娴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出来。

“三殿下不叫三殿下。”刘玉娴说,“三殿下名临朔,萧临朔。至于三殿下这个称呼……”

她扬眉,小得意道:“太宗之后,行三的皇子殿下,有封号就称封号,没封号,就以名来称呼。”

“是啊。”秦尚书的女儿指着刘玉娴道,“玉娴的长姐,刘妃所生的德殿下,就是行三。”

沈元夕愣神道:“原来如此。”

沉默了会儿,沈元夕又问:“可……三殿下为何叫三殿下呢?”

“原来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刘玉娴更开心了,她拉起沈元夕的手,决定从头讲起。

这是姑娘们最喜欢干的事,找到一个对三殿下知之甚少的人,然后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倾倒给她,拉她入伙。

“昭世祖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公主宴兰,另一个是太宗,这你知道吧?”

沈元夕不敢摇头,含糊着点了点头。

“后来公主远嫁幽族,那个幽王是第二代幽王,亦是刚登基即位,公主与其所生的儿子,也就是咱们三殿下,就是幽族第三代王储。”

沈元夕眨眼:“啊,原来是这样才称三殿下。”

“那怎么能够呢?”刘玉娴继续道,“公主诞下三殿下时,太宗已有两位皇子,听闻喜讯,也是为了阴阳两族的太平,就昭告天下,将宴兰公主的儿子当自己的亲子看待,等同于大昭的皇子。”

“殿下在太宗的皇子里行三。”另一个姑娘插话道,“八岁送回大昭,宫里的人就三殿下、三殿下的称呼着。太宗长寿,在位七十一年,三殿下也就叫了七十多年,叫习惯了,等太宗驾崩后,高宗要给三殿下封号,三殿下嫌麻烦,就说按原样就好。如此,就这么叫下来了。”

“啊,这样。”沈元夕只剩重复这几个字了。

“关于三殿下的事多着呢!”刘玉娴红光满面,兴致勃勃,“但三殿下不喜有关他的流言,听说高宗时期,有说书人白日胡诌,三殿下亲去茶楼,等说书人开始后,他突然出现在台上,悠闲坐在说书人身旁,让他接着说,说书人说一句,他便摇头说假。”

沈元夕喝了两口风,咳嗽着笑了起来。

这么闲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姑娘们在国公府相互借着珠钗花簪,就连沈元夕,也被刘玉娴拉去,姑娘们七手八脚,给她参谋着重新打扮了一番。

到了约好的时辰,女孩们说说笑笑登车到了三缘桥,迎着风提灯夜游。

桥上景致很好,等上了桥,发现瑞王爷带着家眷也在,加上他的仆人婆子侍卫,以及来溜须拍马的官员商贾们,桥上拥挤嘈杂。

这闹哄哄一片,举目都是人,刘玉娴叹了口气,心知今年又瞧不见三殿下了。

姑娘们的兴致都漏了气,一个个的安静了下来。

沈元夕也莫名低落,思索过后,安抚道:“没关系,兴许明年能见。”

“本想今年能见到,也让你瞧一瞧……三殿下气度容貌,真如天人,见了你就知道。”叹息后,刘玉娴换上一副笑,对着沈元夕道,“不过,元夕姐姐以后肯定有的是机会能见到。”

身边同行的姑娘们也都心照不宣。

沈元夕很快明白了刘玉娴的意思。

国公府今日的热情,是认为她一定会入宫伴君,趁现在照拂着,到时等她入了宫,也是给刘妃顺个人情。

一时间,眼前的景也不好看了,沈元夕低垂着眼,只想回家。

自己很可能入宫这事,父亲并没有明说,回京路上接到宫中前使问询生辰八字,再看父亲数次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就有了这么个猜测。

酉时过后,将军府来人接她回去,刘玉娴执意同车送她,临下车,沈元夕摘了头上的珠钗送还,刘玉娴摇头道:“这珠钗难得,是崖州岁供的海明珠,去年中秋长姐赐送的,就送元夕姐姐了,好姐姐,收下吧。”

这番话,是真的要当她入宫了。

沈元夕愣了愣,无奈收下。

送别刘玉娴后,沈元夕匆匆回房,边走边拆头上耳上的珠饰,将头发松开后,那紧绷的头皮一下子舒服了许多。她粗粗编了个发辫,换了身骑装又裹了件狐裘,抱着手炉,问明父亲还未归后,敲开了薛子游的房门。

“子游,走,放夜鸢去。”

薛子游显然是等了很久了,他缓缓合上书,拿出早已做好的夜鸢,幽怨道:“还以为姐姐要把我给忘了。”

“找好地方了吗?”沈元夕悄声问道。

薛子游道:“先出了府再说吧,我们从侧门走,王拂在,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翻出去时,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东边人多。”沈元夕重新系好身上的这件狐裘,咳了几声,说道,“起风了,再晚怕是要下雪了,我们往西边走走,找个地方放了就回吧。”

东街尽头的三王府内,乌鸦正在酣睡,三殿下灯下闲读,静夜里远远传来更漏声。

三殿下微微蹙眉,窝在贵妃榻上咬着手指呆望着满月,仍然难以平下心来,实在想出门去。

于是,他放下书,仔细给自己系上斗篷,无声无息飘出了庭院。

老仆掌灯喂鱼,见三殿下停在自己身旁沉默,默契地回答道:“今夜上元节,东边人多西边少,殿下还是朝西边去吧。”

三殿下点了点头,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恭喜刘玉娴女士,获得本文第一位预言家头衔。

“以后有的是机会见三殿下。”

是,天天见,夜夜见,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