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前,三殿下将沈元夕送回了将军府,依旧马车牵着,进了门,三殿下说了声“我等你”后,就不见了身影。

来去如一场梦,沈元夕下了车,怅然若失。

夜风起了凉,沈元夕轻咳了几声,坚持走回自己小院,进门才发觉,她披着三殿下的罩衣。

难怪那股香气一直没散,她还以为是幻觉。

捧着热茶喝了几口,暖意舒展至脚趾,沈元夕脱了鞋袜,解了外衣发髻,将自己捋平顺了,裹上毯子取暖。

炉边的火跳动着,偶尔爆出一声响。门敲了几下推开,沈元夕以为是陈嫂她们,提起精神要与她们讲讲今日的飞霞一游,却见薛子游沉着脸进来,单手端着碗小枣粥,一言不发,只是向她推了推。

“你吃过饭了吗?”沈元夕问。

薛子游:“不用你管,先顾着你自己吧。”

沈元夕笑着接过。

薛子游又道:“你也和那些女人一样,被他那身人皮给迷了魂吧?”

沈元夕怔了怔,忽然“噗”的一声,咬着勺子笑了起来。

“你在说谁呀?”

“啧。”薛子游撇开视线去,不耐烦道,“你知道,一脸痴笑,看着心烦。”

“可三殿下的确好看,只要想起,就会这样笑。”在薛子游面前,沈元夕会直白地讲出心里话。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为什么盯上你了吗?姐姐,他那样的人……你可要想明白了。”

“我想了。”沈元夕放下碗,严肃道,“你的意思不就是要告诉我,三殿下图的,就是我身上的血。”

“你……那你还笑!”

沈元夕不懂薛子游冲她撒什么无名火,尽管如此,她仍然耐下心说道:“子游,你是在替我烦忧吗?不必如此。你且看华京的这些女儿们,谁成婚不是有所图?家世依仗或名或利,无论入宫还是嫁人,由得了谁?而我嫁三殿下是皇帝下旨,我接了,那就是天崩地裂也改不了的事实,那我笑着嫁,总比哭着嫁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薛子游试图打断她。

“再说……”沈元夕道,“我也不是不图他点什么,如此看来,很公平。”

薛子游一震:“姐姐,你傻吗?你……你能图他些什么?”

沈元夕没有回答。

如果说昨天她还是忐忑得多,今日相处下来,她对三殿下已经放下了戒心。三殿下是个心思不错的人,从十八年前只身迎敌救母亲,到花心思陪她赏梅,已经能证明,他是个好人。

再说,他守护华京快三百年,是大昭守护神,没听说过有什么劣迹。

和这样的人成婚,就算自己无所图,得到的也不少了。

赏心悦目的夫君,满华京的艳羡……再放肆些说,连皇帝都礼让三分。

她不必提心吊胆自己哪句话说错连累父亲,她在三王府,要比入宫更自在些。

三殿下送她回来前对她说过,他那里没规矩约束,夫妻之间也不必太守礼,想怎么说话都可以。

“不必怕哪句话冒犯我,我不会生气。”三殿下道,“百年来我听到的粗鄙之言冒犯之语不计其数,那些我都没生过气,你也说不出比他们更过分的话了。”

所以多谢三殿下,回禀三殿下,谨记三殿下教诲这种无趣的话,就可以省掉了。

沈元夕睡到半夜,浑身发冷。

凌晨时烧糊涂了,沈丰年叫了医士来看了,说是着凉,服了药后,昏睡了一早,浑身是汗的惊醒,已经是午后光景。

身上的棉被搭了两重,炉子烧得通红,炭也多了两倍。如此烘热的她口干舌燥,费了些气力坐起身,沙哑着嗓子叫了几声陈嫂。

院外很安静,陈嫂远远应了声。

“哎呀,姑娘醒了……再等等,煨着药呢,马上就好!”

门推开了条缝,沈元夕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三殿下撩开隔断帘,弯腰走了进来。

沈元夕朝床里退了退,手拉着被角,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着眼睛盯着看。

三殿下轻松捞起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坐定,伸出手,勾了勾指头。

“手拿来,我看看。”

沈元夕鬼使神差地把手递出去,拿出被子时,看到自己还穿着边缘磨毛的水红旧里衣,又惊吓地啊了一声,把手缩了回去。

三殿下捉了个空,眼睛就盯着那坨空气,半晌没说话。

沈元夕悄悄把袖子挽了个边,才又伸出去。

等三殿下的手指搭上来后,沈元夕才似完全醒神,问他:“殿下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听你父亲说你病了,思来想去,是我昨日没照顾好你,心里愧疚。”他说的时候,嘴角带着笑,好似开玩笑,但语气又是认真的。

“三殿下……会医?”

“信不过我?”

三殿下挑眉,让她换了另一只手来,沉默叩了会儿,才道:“我闲暇太多,医书翻遍,虽没行医施药,但也算略知一二。”

陈嫂端着药进来,笑道:“三殿下怎么又来了,这要传出去,外面的人就要说我家姑娘不是了。”

三殿下淡定道:“只有你看到了,你不说,就无人知道。”

沈元夕:“啊?陈嫂……已经见过三殿下了吗?”

陈嫂表现得异常气定神闲,大大方方道:“早上就见过了,三殿下要进来,将军说不合规矩。三殿下就走了,哪知将军走到咱这小院前,见三殿下等在外头,说要进来看。”

沈元夕看向三殿下,这人完全像在听其他人的故事,一点表情反应都没。

“将军说不行,三殿下就说,外面没人看到,而且……也拦不住,早上看过就走了,我这才刚一转身,又来了。”陈嫂放下药碗,打着扇散热。

三殿下道:“把药给我。”

陈嫂很是上道,说给就给,还笑着说:“哎哟,这真的是越来越不合规矩了。”

三殿下接过药,沈元夕认真盯着看,以为会用点什么神奇的法子驱热,却见三殿下也只是不停地搅动吹气。

“你在期待什么?”陈嫂出去后,三殿下问。

沈元夕忙摆手说没有。

“想看这样的?”三殿下话音刚落,手中的碗结了冰。

沈元夕瞪大了眼。

须臾,那冰就散成了白气,消失不见了。

沈元夕身体不由自主往前靠了靠,好奇望着药碗。

“好似凉了点。”三殿下说,“还想看吗?”

沈元夕小声问:“可以吗?”

“喝了药,我给你看更好看的。”勺子凑近了,沈元夕惊慌失措地垂下眼,老老实实凑过去喝。

她从小喝药习惯了,其实不必用勺子,自己抱着碗一口干了,跟沈丰年饮酒似的豪迈。

只是三殿下要这么喂,她不敢也不舍得说自己可以一口干了亮碗底。

磨磨蹭蹭一勺一勺文雅地喝完药,三殿下挽起袖子,一双瓷白的手在她眼前摊开。

“看好了。”他说。

再一晃眼,三殿下捧着一袋果脯,捏起一片喂给了她。

“春局的果脯,整个华京只他家的合我口味。如何?”

确实好吃,就是有些粘牙,沈元夕张不开嘴,只好点头。

“嗯,中宗时期宫里做蜜饯果脯的好手,离宫后我给他了些钱两起的这生意铺子,他做得最好吃,后人做的不如他。”三殿下又补充道。

等她咽了果脯,三殿下道:“张嘴。”

沈元夕捂着嘴摇头。

三殿下笑:“望闻问切,要看你舌苔才知道病如何。”

沈元夕坚定地摇头。

“哦,害羞。”三殿下笑得更明显了些。

或许是午后光线强的缘故,他的眼睛是幽深的黑,只有在光影流转时,才能看到当中蕴的红。

“听话。”三殿下拿开她的手,轻轻扶住了她的下巴。

沈元夕还是不想张开嘴,她披头散发穿成这样让他看到就够疯了,还要张嘴……死都不要!

沈元夕捂嘴,手叠在了三殿下的手上,一阵麻窜上头皮,沈元夕打了个颤,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脸红了?好快。是容易脸红的人……”三殿下的手指顺下来,自然地沿着她的脖颈落在了胸上,“心跳好快。”

这一下,把沈元夕震麻木了。

她僵成一根木头,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停了。

三殿下很快收回了手,神情也有些怔怔。

他掩着嘴,双眼渐渐亮了起来,烧起来的血色瞳孔在光照下似半透明的玛瑙。

好半晌,他站起身,匆忙退后几步,消失不见了。

沈元夕这才像溺水获救,抚着心口呼吸。

原本受惊的是她,可看三殿下的反应,他好像才是被冒犯的那个。

喝了药,又浑浑噩噩睡到晚上。

再清醒时,有了食欲也有了精神头,吃了饭,小福嫂照看着沐浴梳头,换了被褥和烘暖的新棉衣,舒服了许多。

撤了屏风后,沈元夕回里屋睡觉,床边放了一摞书。

自己平时就有把书堆放到床边的习惯,加上刚刚沐浴完,脑袋还懒散着,沈元夕没多想,随手拿了一本,滚上床看。

翻开才觉不对,是自己从没见过的故事。

沈元夕一个翻身,扑向那书堆,一本本拿起来看了,果然,是五斗金的!还是自己收不到的孤本!

“福嫂!”沈元夕问外间的小福嫂,“这书哪来的啊?!”

小福嫂也浑然不知情,她一直在给沈元夕添水照看温度,就没进过里屋。

“这不是姑娘的书吗?”

“啊啊啊——”

沈元夕不管不顾大叫了起来。

三殿下刚刚来了!

就在她沐浴的时候!

还送了书!

“那他岂不是想进就进啊!”沈元夕后知后觉道。

作者有话说:

三猫悄悄送书道歉。

为自己不经大脑的莽撞道歉(嘿嘿)

三殿下匆匆干啥去了,去让自己冷静了。

至于沈元夕最后的问题,这个嘛,他现在不是,毕竟要脸,但以后确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