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神秘术士并非真正的尉迟,但由于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是继续叫他“尉迟”吧。
从我最初与“尉迟”的接触和对话来看,他是追踪着雾之恶魔的触须来到那条死胡同的,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意外地撞见了我,并且判断我为需要在那里解决掉的敌人。
我与他之间存在着什么冲突点吗?从他表现过的态度来看,应该不是我过去的仇人,他没有那种仇恨之情。而如果非要说我与他之间有什么接点,那就只有“雾之恶魔的触须”了。他是在这件事上有着与我相反的立场吗?但就连天河市安全局都是在我到达之后,才知道对雾之恶魔做后续调查的人是我,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情报从天河市安全局这里泄露了吗?
“说起雾之恶魔的触须,天河市安全局把他们那边最近调查的情报整理过后共享过来了。我刚才简单地扫了一遍,你也过目一下吧。”乔甘草拿出平板电脑递过来,“其他地方倒是跟我们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个部分有些可疑……”
她已经给我翻到了那页,我拿过来看了看。根据天河市安全局调查显示,在城市里徘徊的大量雾之恶魔的触须正在快速减少。
但这不是因为那些执法术士工作勤勉,而是因为似乎存在着某个在民间活动的术士,正在以宛如风卷残云般的势头消灭那些恶魔。这个民间术士身份不明,实力强得莫名其妙,对付恶魔从来都是一击必杀。天河市安全局也只是在调查过诸多现场痕迹之后判断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从未目击过其真面目。
乔甘草怀疑道:“之前与你交手的主力级术士,会不会就是这个人?”
“实力强得莫名其妙,并且身份不明,又以雾之恶魔的触须为目标……这种人几乎不可能再跑出来第二个,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这个人了。”猎手回道:“但是这就更加奇怪了。既然他是想要消灭雾之恶魔的触须,那么立场就该是与我们一致的才对。”
“尉迟”居然偷偷地在暗地里消灭恶魔,听上去就像是超级英雄电影里的义警一样。念及于此,我甚至产生了奇怪的想法,难不成他是听说罪大恶极的“魔人李多”来到了天河市,便怀着一腔热血,要赶来为民除害?但是他还顺手杀死了个执法术士……虽然安全局确实有其黑暗一面,但也没必要见人就杀吧。
“还有,他为什么要以灵体形态示人?”乔甘草疑惑起来,“是使用了灵魂出窍术吗?还是说……他是个幽灵?”
所谓的幽灵,就是人在肉体消亡之后,因某些特殊原因,依然能够存在于世间的灵体。
但是和显灵术士不一样,幽灵尽管以灵体形态存在,却无法视为生者的延续。
就用已死的恶招来举例吧,假设他在死亡之后因某些理由而成为了幽灵,哪怕他还有着生者恶招的记忆和性情,也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构成人格的诸多要件,例如记忆,都是保存在生物脑里面的。有些幽灵即使拥有生前的记忆,也不过是由于灵体具备模仿肉体容器的特性。就好像在笔记本的第一页上书写字迹,也会在第二页第三页留下痕迹一样,幽灵的记忆说到底就是这种间接性的痕迹罢了。
无论再怎么像是生者,幽灵也不过是生者的回响而已。
这点即使是术士变成的幽灵也不会例外。而且,术士变成的幽灵即使按照生前一样修行也无法继续变强。还是用恶招举例,假设他在死后变成幽灵,却仍然怀着对于猎手的仇恨,想要成长到比猎手更强的程度再去报仇雪恨,那么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如愿的。如果把死亡视为一种完结,幽灵就是与成长绝缘的东西。生前的他都没有猎手那么强大的力量,死亡之后就更加不会有。
“不,那不是幽灵。”我回忆着先前战斗时的手感,作出了判断,“我以前也不是没有对付过幽灵,但那不是幽灵的感觉。”
“也就是说……那不是由于某个人的死亡而产生的灵体,而是某个仍然活着的人……”猎手思考,“果然是用了灵魂出窍术的术士吗?但他为什么不以肉体行动?”
灵魂出窍无法增加自己的力量,反而会变得更加脆弱,而且让脆弱的灵体暴露在外是危险行为,没有特别的需求是不会那么做的。再者,如果是以我为对手,灵体被塞壬之刃伤害还会波及到本体。如果“尉迟”真的是灵魂出窍的术士,这时候他的本体肯定也已经受到重创了。
越是交流越是困惑,疑点越来越多,只能在接下来推进雾之恶魔后续调查的过程中慢慢摸索了。
我询问猎手他有没有参与调查的打算,他毫不犹豫地说要参与进来。雾之恶魔侵占白日镇的记忆一定还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无法对雾之恶魔在天河市的后续影响坐视不管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我还没有忘记,我此行的目的还有咬血。连列缺都不可能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调查咬血的行踪”,因为我早已从魅魔的记忆里掌握到咬血在天河市的临时住处了。
但咬血是连列缺都烦恼不已的警觉之人,很难相信她在自己的住处里毫无准备。要是我直接突袭她的住处,要么无功而返,要么落入陷阱。
最好是在她住处的附近一带伏击她。
傍晚,我暂且与乔甘草和猎手道别。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我毫无隐瞒,直接就跟他们说自己要去追踪咬血。猎手似乎蠢蠢欲动,但是不客气地说,如果我真的与咬血发生了冲突,连他这个档次的术士都很容易拖后腿,至于乔甘草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多人行动还容易刺激到咬血的危险觉察力,我只能单人行动。分别后,我笔直地前往咬血所在的地方。
咬血的临时住处就在雾之恶魔曾经肆虐过的城区。
说是肆虐,但由于当时天河市安全局还算是出动迅速,所以这片城区看不出来多少破坏的痕迹,死亡人数也控制在了区区不足百人。说来也是讽刺,见识过雾之恶魔在白日镇的肆虐,不足百人的死亡人数在我的意识里已经是“区区”了。这要是放在世俗社会里,如此之多的死亡人数必定会在全国新闻媒体里大肆报道一番。
然而这是隐秘事件,别说是全国,甚至就连这个城区的居民们都对此没有多少意识。我在路边摊买了份肉夹馍当成晚饭吃,还试探着问了问摊主关于前段时间的雾的事情。而摊主则在回忆之后说:“雾?啊……说起来,前些天确实起了大雾。那雾浓得啊……”
“听说在雾里还死了上百个人。”我说。
“上百个人?怎么可能啊。”他不以为然地笑了,“说不定是被汽车撞死了吧,毕竟当时雾那么浓。但上百个人肯定是胡说八道,真要发生这种事情,我哪怕没看到也不可能没听说啊?”
说完,他便把与我对话的事情彻底抛到脑后,招待起了其他客人。我也只好拿着肉夹馍离去了。明明就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大量死亡事件,他们对此却毫无感知,就好像那些死亡都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一样。成为术士就意味着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居民——那些术士会对一般人如此缺乏同理心,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我心思复杂地吃完肉夹馍,接着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公寓下。这里就是咬血的临时住处。
根据魅魔的记忆,咬血似乎很讨厌阳光,总是随身携带红色的伞出门,就像是吸血鬼一样。实际上在术士的知识里,吸血鬼也确实是恶魔的其中一种,或许咬血身体里混杂的恶魔之血就是吸血鬼方面的吧。但与传说中只要被阳光照射到就会化为灰烬的吸血鬼不一样,阳光对于咬血是没有伤害的,又或许是必须长期强烈照射才能积累出来一点伤害,只是这方面其实人类也差不多。总而言之,她很少在白天出门,我大概要等到夜晚才见得到她。
赶在太阳下山前,我在公寓附近用心地踩了点,然后埋伏在了公寓远处的行道树后面。天色彻底黑暗之后,一道人影从公寓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遍布皱纹的肌肤,苍白色的头发,鲜红色的眼睛,黑色的繁复服饰,红色的西式大伞。
以及那令人熟悉的似人非人的味道,就像是身处于与人类相去甚远的生态位上,只是拟态出文明人的外貌一样的,魔物一样的气质。
那道人影,正是咬血!
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亲眼见到咬血的脸,心中闪过了在安全局档案库里调查过的许多关于她的情报。
咬血是在列缺出道前就恶名昭彰的术士罪犯,同时也是年轻列缺的主要对手。
如果把列缺年轻时的故事写成长篇小说,那么咬血怎么说也是主线故事里的大反派之一。很长一段时间,年轻列缺常常身处于被她压制的劣势处境里。而随着列缺的力量成长,局势逐渐地从败多胜少转变为了胜多败少,甚至到后来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咬血凭借着自己的危险觉察力狼狈地逃避列缺的追杀,后来光是听说列缺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无论那是不是为自己而来,她都会逃之夭夭,连见都不敢见对方。
听上去是很丢脸,但是咬血在术士罪犯里的恶名并没有因此而受损。因为对手可是那个列缺,逃跑也是没办法的。
况且也正是凭借着这种谨慎和警觉,咬血才能够兴风作浪到今天。八十余年来,落在她手里的人命数以千计,因她传播的恶魔知识间接性杀戮的人数更是达到了我无法想象的地步。仅仅是魅魔一例便足以令人心颤,死在中间人和旧骨手里的受害者也是多到令人发指。与她一比,所谓的与她齐名的“魔人李多”也显得像是小奸小恶了。
如果问我要把自己无多的余命用在什么地方,那么毫无疑问,就是要用在与这等灾厄之源头战斗之上。想必旧骨一定会嘲笑我吧,像你这样的家伙到底有什么脸面说出如此道貌岸然的台词?但我就是要说。非但要说,还要做。以连自己都瞠目结舌的势头做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正要出击,突然,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直觉——这么做一定会失败。
因为我已经被咬血发现了。
虽然咬血连看都没看我这里一眼,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而这次,我决定相信自己的感觉。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么就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吧。
我直接从行道树后面走出来,拦截到了咬血的面前。
“哦?”她看了我一眼,显然是认出了我的身份,却又意外地笑了笑,“魔人,这次你不直接杀过来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话,表现得却像是不止一次一样。我反问:“这次?”
难不成我在魔人时期见过咬血,还跟她战斗过?但是我对此毫无印象。我对于魔人时期的自己的记忆总是有些模糊,但那是因为那时的我脑子里基本上都是“它”的事情,而对于周遭种种缺乏关注。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脑子里总是惦记着回家打游戏的人走在路上,根本不会在乎周围的风景如何如何。但是,记不住其他人也就罢了,要是与她这种级别的对手战斗过,我怎么会记不住呢。
我能够非常清楚地感知到,咬血绝对是个强大的主力级术士。论及威胁程度,比起之前的“尉迟”更加强烈。
“姑且还是问你一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她问。
“我有事问你,你曾经要求旧骨前往柳城,从那里的安全局偷窃‘它’的……海妖的遗体。”我说,“你对那具遗体到底有什么企图?”
“你说……我要海妖的遗体?”她貌似困惑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要那种魔物的遗体有什么用。”
她绝对是在装聋作哑。而且从她的态度里,也看不出来要讨价还价的意思。没关系,既然无法从她的嘴巴里撬出真话,就问问她的灵体碎片。我本来也不打算问出答案便打道回府,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在这里与她做过一场的。
塞壬之刃出现在了我的手里,旋即,斧刃以开山劈石之势砍向了她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