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我们到达了郊外,并且在距离传教士藏身的洋馆还有两公里的地方停止了前进。

按照计划,接下来就只能让输作自己先过去了。

珠暗以木头令牌的碎块为材料重新做了个简单的符印,在功能上与原先的木头令牌差不多,都可以作为空间转移的坐标,也可以让她与持有者的知觉同步,但是在耐久度和效力上都要差劲不少。这个符印在作为空间坐标使用一次之后就会完全破损,并且同步过来的知觉也非常模糊。她最多只能把握到持有者当前的状态,而无法清楚地感受到持有者的五感。

但是如果没有这个符印,珠暗就无法把握到进入洋馆之后的输作的状态。根据我从红手套的记忆里得来的信息,洋馆如今也是处于相位空间的笼罩下。这条信息连输作都不知道,我在私底下告诉给了珠暗。而普通的知觉同步是无法与相位空间里的人连接的,哪怕是同时精通空间和侦查领域的珠暗也必须要借助这种外物的力量才可以做到。

“一旦见到传教士,你就立刻把灵性力量输入到符印里,只要这么做我这里就能够感受到。然后,我会将其视为你的召唤信号,带着李多转移到你那里。”珠暗把符印交给了输作,又露骨地表达出了不信任的态度,“别想着做什么小动作,如果你敢背叛我们,下场你是知道的。”

“我明白的。”输作灰心地收下了符印。

“原本的木头令牌也有着知觉同步的功能吧。”我说。

“没错。”珠暗在停顿一秒钟之后承认了,不过她也没有为自己争辩什么,“我一直都在暗中监视你。至于理由,想必我不说你也清楚。你要是想指责我不尊重你的隐私权也请随意。”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说,“我只是想要提醒你,这个手法我现在已经看了出来,下次就不要再用相同的手法了。”

“你真是个怪人。”她说,“如果你是想要把自己的性命赔偿给我,立刻赔偿给我便是;而如果是不想要赔偿,那么全力远离我才是最好的选择。什么‘你的毒药和刀刃,我都会从正面迎接,决不逃避或躲藏’,你的这种态度无论怎么看都是自相矛盾的。还是说你其实是想要死在我的手里吗?”

“我知道自己的态度看上去纠缠不清,不过,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说,“对于这个决定,我既不会改口,也不会后悔。”

闻言,她幽幽地说:“你可以跟我纠缠不清,但是我不可以。”

说完她便不再继续与我对话,而输作也很快就出发了。

看着输作的身影消失在郊外道路的尽头,我在心中与塞壬说起了话。

“关于之前提到的打败咬血的方案,我已经构思好了。在这个方案里面你的协助必不可少,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细节上的错漏。”我说。

“好的。”她说。

“首先,我们之所以无法在咬血的面前发动‘烧魂模式’,是因为她出手封印我们的速度总是比我们发动‘烧魂模式’的速度更快。”我说,“由于她是超主力级术士,我们比拼出手速度是无论如何都胜不过她的,所以如果一定要发动,就只有在与她碰面之前就先进入‘烧魂模式’。这就是这个方案的大前提。”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如果连她的面都还没有见到就发动‘烧魂模式’,她不是就会毫不犹豫地逃跑吗?”她问。

“为什么她会逃跑呢?”我反问。

“因为你的力量会提升到超主力级的领域,她就算在城市的另一边也能够感应到变强之后的你对于她的威胁性。”她似乎是对我的明知故问感到奇怪。

“那么,我做个假设……”我说,“如果说,我虽然发动了‘烧魂模式’,但是没有变强,是不是就能够以维持‘烧魂模式’的状态接近她了呢?”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她一头雾水地问,“就是为了要变强到足以与她战斗的水平,所以才要发动‘烧魂模式’啊。而纵使不提这个,那种效果又要怎么实现呢?是要在发动‘烧魂模式’的时候故意发动失败吗?但是燃烧灵魂原本就很危险,如果故意失败,你的灵魂说不定没两下就会被烧得再也无法修复了。”

“不,我需要你发动的是成功的‘烧魂模式’。”我说,“而且要实现我所提到的效果,过程也并不复杂。”

“要怎么做?”她好奇地问。

“以前你对我解释过,你通过燃烧我的灵魂来强化我,其原理就是分解我的灵体以获取强大的灵性力量。”我说。

“是的。”她承认。

“然后,你说自己就是塞壬之刃,或者说是塞壬之刃的软件。那么,当你使用‘阴燃’符文分解我的灵魂之际,也可以视为是塞壬之刃在杀伤我的灵魂。这么理解没错吧?”我问。

“没错。”她似乎在点头,“上次在蜃楼市的时候我也有说过,我用来燃烧你灵魂的力量,就是塞壬之刃的真灵之力。”

“而现在的你又学会了新的能力,即使仅仅是杀伤对象,也可以吸收其灵体碎片。”我说。

“嗯。所以这又怎么……”她忽然止住了声音,又恍然大悟,同时无比抗拒地说,“等等,难道你的方案是……但是,但是我怎么可以对你这么做?”

“我要你吞噬我的灵魂。”我直接地说,“被你用‘阴燃’符文分解的我那部分灵魂,都由你全部吞噬。这样,我就无法从燃烧灵魂的行为里得到丝毫的强化,也不会引起咬血的警觉,能够边维持‘烧魂模式’边接近咬血。”

“而一旦开始燃烧,你的灵体就会爆发出超主力级的输出功率。就算输出的力量在你利用之前就被我吞噬,咬血也无法再轻易封印你处于超主力级状态下的灵魂……”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

“是因为我的灵魂届时会分解得过于彻底,不是灵体碎片,而是灵性力量,所以你无法吞噬吗?”我虽然这么问,但其实知道她的顾虑。

“不是这个问题。就算我无法直接吞噬你的灵性力量,也可以在你的灵体分解到最终阶段之前就将已经四分五裂的部分吞噬掉。”她说,“我只是……只是不想要吞噬你的灵魂。”

“但是,这就是打败咬血的唯一办法。”我说,“当我顺利接近咬血之后,你就停止吞噬,让强化的效果回到我的身上……对不起,我知道这很胡来,但是我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她沉默片刻后说:“其实你知道我不是另一个你吧。”

“我知道。”我说。

“我甚至……我甚至不一定是塞壬之刃。”她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虽然我与你的塞壬之刃现在是一体化的,使用的也是你的塞壬之刃的力量,但是……对你来说,我很可能其实是个来历不明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知道。”我说。

“一直以来,我都在欺骗你。”她说。

“我很早就知道了。”我说。

“所以,如果我是个坏蛋,即使你喊停,我也不停,就是要贪婪地吃掉更多,连不应该吃掉的部分也吃掉了呢?”她问。

“我总是接受着你的帮助,却从来没有回馈过什么给你。”我说,“如果你觉得我好吃,那么,无论你要吃多少,我都给你。”

她执拗地问:“如果我全部吃了,连你死了都不在乎呢?”

“你会这么做吗?”我问。

“我绝对不会这么做。”她说,“但是——”

“塞壬。”我说,“我的灵魂就交给你了。”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再次在我的脑海里庄重地响了起来,“交给我吧。”

一段时间之后,珠暗通过符印反馈过来的信息,确认到输作已经进入了洋馆所处的相位空间。

输作应该快要接触到传教士了。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传教士的相关信息。

既然他擅长傀儡法术,那么在他所处的洋馆里面就算有着很多战斗傀儡也不足为奇。魔人时期的我也有遇到过那种类型的对手,其棘手之处就在于,傀儡说到底仅仅是道具而已,因此与杀死分身不同,即使用塞壬之刃杀死了傀儡,也无法隔空杀伤到傀儡师。

不过在红手套的记忆里面,在洋馆里面其实没有其他的傀儡。这是因为传教士这个人把几乎所有的傀儡材料资源都投入到了自己的身上,把自己改造成了具有强大战斗力的主力级战斗傀儡。

我倒是觉得这种方法也挺好的。与其制造出来一百个战斗力为一的傀儡,不如制造出来一个战斗力为一百的傀儡。就好比是有着常人十倍身体素质的人在同一时间能够对付的远不止十个常人,这是因为力量的密度不一样,集中的力量就是比起分散的力量要强大。

而且,将领再这么把军团指挥得如臂使指,也不如真的在使用自己的手臂来得得心应手。强大的自身比起强大的外物更加可靠。只要没什么难以接受的副作用,把自己改造成傀儡也就是听上去不那么好听罢了。不过,这仅仅是我以战斗术士角度出发的观感,不知道如果是换成擅长运营组织势力的人,又会对此产生什么看法。

就在这时,珠暗发出了吃惊的声音,“什么?”

“怎么了?”我立即问。

“输作在某个地方停止了移动,然后……他受到了攻击?”她不可思议地说,“传教士打算对输作做什么?”

“计划暴露了?”我也意识到了情况紧急,“输作那里的符印还在不在?现在可以转移过去吗?”

“可以。”她抓向了我的胳膊。

与此同时,我在心中呼唤了塞壬,“开始吧。”

传教士一旦死亡,咬血就会前功尽弃。为了防止这一点,她必定会重点关注传教士的安全。如果我贸然进入洋馆,十有八九会遇到她的阻拦。因此我必须提前进入“烧魂模式”。

在珠暗抓住我胳膊的瞬间,我感受到自己的灵魂被塞壬点燃了。

熟悉的痛楚在灵魂的内部煮沸,险些蒸发了我的意识。但这次,我没有从这翻江倒海的痛楚之中得到力量,因为被分解的灵魂全部都由塞壬吞噬了。在令人眼前黑暗的地狱体验之下,我的视野也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从郊外的路边,变换成了某处古典西洋风的书房。

在书房的内部,输作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看样子是失去了意识。

另一边,在尽头的书桌旁站着个佩戴着圆框眼镜的秃顶男人,正是传教士!

他一看到我和珠暗,二话不说立刻就转过身,似乎是想要逃跑。

而珠暗则迅速地再次发动了空间转移。这次她仅仅是转移了自身,从原地消失无踪,也无法再捕捉到她的气息和去向。她的目的无疑是要先躲藏起来,以免打扰到我与传教士的战斗。

然而寻常的主力级术士,早已不再是如今的我的对手。

传教士还没来得及迈出腿脚,我便毫不犹豫地突进到了他的身后,同时劈向了他的头颅。

只是一击,他的头颅当场便被劈得爆裂开来。

得手了!

我感受到灵体碎片进入了塞壬之刃的内部。

而就在这时,一股无比致命的杀机从我的侧后方爆发开来。我反射性地做出了用武器格挡的动作,旋即感受到了极其熟悉的巨力冲击在了武器上。那股巨力连带着将我整个人的躯干都打得粉身碎骨。

我被击得倒飞出去,身体撞穿了书房的墙壁来到其他房间,又速度不减地继续撞穿另一面墙壁。也不知道一路上破坏了多少面墙壁,最后我甚至飞出了洋馆,身体摔进到了外面的某处像是温室一样的设施里。

我迅速地再生身体,同时重整架势,接着抬头便看到在远处出现了那道格外熟悉的人影。

白色的长发,黑色的裙装,有着鲜红双眼的少女,从温室的破口处缓缓地步入。

咬血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