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之下,目光不由转向旁边画主,那人年纪很轻,皮肤略黑,五官讨喜,只是,此人怎么看着似曾相识呢?
那人见我看他,略有些尴尬的憨笑,一揖到地,“小人画笺拜见水……水公子。”
还算机灵,看来是见了我的装扮生生把小姐二字改成了公子,“你是?”
“您不记得小人了?小的是杜府家童,名唤画笺,我家少爷您认识的。”
哦~杜珺的小厮!难怪看着眼熟,想起流云那句“满身满脸的鞋印子”,莞尔微笑。
忽然旁边伸过一只手,是容哥把画拿去看,画笺张嘴刚要说话,却见容哥抬眼冷冷一瞥,一道寒冰眼刀掠过,屋里气温骤降,画笺的话头如同被冻住,半晌才哭丧着脸嗫嚅道:“公子爷,您……您……手下留情,要不小人回去不好交代……”
容哥面无表情,目光只落在画上,害我飞过去的白眼都无的放失,这家伙又拿冰块脸吓人了……只得向画笺道:“这画是……”
画笺轻轻点头,“我家少爷的画都在此店装裱,今日小的是特来取画的。”
我挑眉,不打个招呼就画我,感觉跟被偷PAI一样……不过杜珺的水准还真不错,凭记忆就画得如此神形兼备,技法也很圆熟……但我还是不爽啊!我勾了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跟你家公子说,这画我喜欢,算他送我的如何?”
画笺闻言挠头,愁眉苦脸道:“这……这小人怎做的了主……要不先让小的拿画回去交差,等禀明了我家少爷再登门给您送到府上,您看可好?”
知他也不会给我,只是敲山震虎罢了,看他紧张的苦瓜脸,我一笑,“和你开玩笑呢,你拿走吧。”
画笺如蒙大赦,施了礼带着画赶紧跑了,象是怕我反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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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我的听荷图出来,天色已暗了不少,晚风拂在脸上,有几分秋凉,安静地走着,一时恬淡无言。
“你和那个杜公子……颇为相熟?”容哥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一片黄昏的静谧幽闲。
我抱着画轴,悠悠道:“你不是查过我么,自然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喽。”一出口就变成了这种话,难道我还在耿耿于怀?
空气似乎突然被抽走,连风都不再吹过,有点压抑,容哥沉默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初秋的街道上尴尬的响。
许久许久,容哥忽道:“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吧?”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带着容哥特有的低沉。
蓦地停步,抬头看着随我停下的人,深深凝望进他眼睛里,那里有一泓深幽的秋潭,我看着在我的注视下越来越晦暗的潭水,终于忍不住失笑出声。
凤目里有瞬间的失神,随即泛起疑惑,我轻轻扬起下巴,笑道:“你觉得可能吗?”
他狐疑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耸耸肩,“传说我和他小时有过婚约,但我失忆了,过去的事都不记得啦,”咳,这话说的真不负责任……并肩继续往家走,“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长的再象漫画美少年也没用。还有啊,你不至于没查出他已经娶妻了吧?”
他犹疑着,“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你觉得我象是做小伏低的人吗?!不仅不做小,就是做正室也绝不能容忍老公……相公纳妾!”恶狠狠瞪他一眼,这封建男,真该被穿到母系社会去体验生活。
“可若是换过帖……”
“我不管!杜珺都不逼我你操什么心嘛!还有啊,你不觉得几个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很不公平吗?这绝对是封建社会的糟粕,男权社会的悲哀!如果让你和别的男宠面首共事一妻,每天争宠,自怨自艾或口蜜腹剑就为博取她的欢心,你愿意吗?”必须洗脑!
容哥惊怒地瞪着我,脸色千变万化,精彩纷呈。
“总之,即便以我一己之力改变不了这个社会陋习,起码我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我是决对不会和别的女人共享老公的,若是我的男人敢对第二个女人起念,嘿嘿,我就手起刀落喀嚓一声……”
“怎样?”
“嘿嘿……送他进宫伺候皇上!!啊哈哈哈~~”配合女王式的笑声,我快意恩仇了。
这时已来到自家大门口,我专门站了高几级的台阶方便容哥仰望,容哥果然如我所料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凤目里幽晦深黯,融了浓浓的暮色,铺天盖地的漫卷四方。
我知道这种观念对他来说可能是有些另类了,一时难以接受也不足为奇,可我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中国女性被不公平对待了几千年,我的怨愤实在骨鲠在喉呢!
我近来热衷于给周围的人洗脑,原来毒害群众真这么开心啊,难怪先秦那么多思想家都以蛊惑人心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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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纯白无纹的绢袍,仿汉深衣的形制,领口用同色白纱做出假三重领,层叠着掩住玉颈,隐隐似仙云缭绕,袖口呼应了同样的处理,腰身紧紧收着,腰上围一条白缎腰采,上饰珠绣,外束银色丝带。整个设计除银色腰带外全部为白色,同色不同质地的面料,突出质感对比。
收身裁剪勾勒出纤纤细腰,交叠的纱领高高堆至下颌,全身没一点多余的暴露,却在矜持内敛中暗含了几分妩媚**。
纯白主色,又是修身的设计,如果身材不好的人穿着最易暴露瑕疵,但若是身材上佳的穿了,增色应以平方计算。
颜如雪就是这样。
我给她做立裁时发现她身材娉婷婀娜,曲线玲珑,完全不象这个时代闺秀的前平后平,平时裹在没省道的衣服里还不太显山露水,我用收身勾勒腰臀的款式正突出了她这个优点。
“美女啊~~”我看着面前赏心悦目的美人,心情愉快如三月柳。
颜如雪优美地转身,和煦一笑,“妹妹真是好本事,这袍服穿了,没有十分的人材也能显出十分……”
“更何况姐姐本来就是十二分的人材呢~”我笑,“冰清玉洁,恍若神妃仙子,又带一点高格调的性感。”
“性……感?如雪孤陋寡闻,何谓性感?”
“呃,性感就是……”不知颜如雪开放到什么程度,我斟酌着措辞,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是一种感觉,嗯,媚骨,或者说很吸引人……”
颜如雪玉脸一红,妙目含嗔,粉拳轻轻捶在我臂上,“不许打趣人家!”
我笑,此情此景,我居然不是后花园调戏美娇娘的风流公子,当真可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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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
秋意渐浓,早晨的清凛总让我忍不住在**多滚一会再起来,这就是不用赶时间上课/上班的好处啊。
这日,刚吃过早饭,就有人进来禀报,杜府派人来送画。
汗,被杜珺当了真。
还是画笺,恭谨着捧了只狭长的樟木盒,“我家少爷敬呈小姐,请小姐补壁。”
我示意碧溪接了,微笑道:“替我谢谢你家公子,我只随便玩笑一句,他还当真了,让他割爱我实在不好意思呢,”反正以他的实力再画几张不过举手之劳,我这收了“回扣”之后倒不好意思拦他了,“替我问候他,他近来还好吧。”
本来只是客套一下,不想画笺苦着脸道:“回小姐话,我家少爷卧病在床已许久了,翰林院那边也告了假,每日里躺在**,饭进的越来越少,药倒是不离口的。”
我一愣,病的这么重?上次看他还好好的呢,“请大夫了吗?什么病?”
“大夫说身上的病还在其次,关键是……心里的病……”声音低下去,敛了目光垂落在自己脚尖。
我想了想,“病着还能画出那样的画?杜公子真是有才呢。”艺术创作不同别的,身体状况和喜怒情绪明眼人一目了然,看那幅画的笔法意态,绝非一个病得不能下床的人画的。
画笺瞄了眼碧溪手里的长木匣,“您说那张画?当初画的时候少爷身子还好呢,只是一直放着没裱,这几日少爷病势越发沉重了,便唤小的拿去裱了好挂卧室里……”
汗,这是要干什么,效颦柳梦梅啊!你明明是一姓杜的……
我盯着眼前的画笺,他满脸写着对主子的担忧,目光焦急憨直,正是身为忠仆该有的表情,我暗自点头,这家伙,如不是个心系主人的忠仆,就是心系主人的撒谎精……诶?出发点是一样的呢……
“你有什么建议要对我说?”
“小人哪敢有甚建议……”表情惶恐。
切,都表示得这么明显了,也确实不用再说了,只是,若我就是铁石心肠皮厚心黑呢?……叹气,“你家公子病得这么严重,不知有人探病方不方便?”
“等闲人探望都挡了,如若小姐去,自是方便的。”
轻嗤,“有劳转告你家公子,我这两日就去探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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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蹭了一天,终于耗不过良心不安,这日午后,碧空如洗,风清云淡,黄历显示不宜动土的大好日子,我带了小弥去杜家探病。
杜珺的寓所在云骑桥附近,出宝康门南行,沿蔡河向东即是,不算远,我和小弥走走看看,说说笑笑,转眼就到了。
大门甚是平常,院宅似乎也不是很大,但胜在清雅整洁,走在石板青阶上,转角处便可能露出一丛花,月门后或许就掩着几竿竹,精巧工细,屋似主人。
来到卧室门口,画笺扫着我身后的小弥道:“人多气杂,那个,恐不利少爷病体,您看可否请贵管家随小的到旁室吃茶相候?
我微笑,“舍弟精于医术,今日带他来就是想给杜公子诊脉的。”
画笺忙揖道:“小人失礼小人失礼,公子您莫怪!”闪在一旁,替我们打了帘。
小弥神采奕奕,猫眼冒着星星看我,估计是“舍弟”二字的功效,我微笑拉他进屋,这单纯孩子,脸上一点藏不住事。
进屋先是扑鼻一阵浓香,我从明亮的阳光下突然进到这挂了厚重窗帘的卧室,眼睛过了片刻才适应,只见帘幕层叠低垂,家具器物极尽清雅之能事,屋里异香扑鼻,却并不见香炉也无烟雾,不知有什么机巧。
走到床边,软罗绣帐被一对玉钩束着,碧色锦被中露出杜珺苍白的面孔,原本消尖的下巴越发尖的刺目,桃花眼没了往日神采,他看着我,倦然笑道:“烟烟你来了……”
我在床前绣墩上坐下,微笑看他,“怎么忽然就病了,大夫怎么说?”对着这么个“病西施”,让人语气不觉就轻柔起来,似乎一口气大了就能把他吹跑。
“只是受了凉罢了,偏他们小题大做……不过,烟烟你能来看我,我当真高兴……倒是因祸得福,这场病也生得值当了。”
“我还带了人来,”我拉过小弥,“过来,给杜公子诊脉。”
杜珺目光只落在我身上,对小弥的手指搭上他的腕子浑然不觉。
我转看小弥,他破天荒一副认真的表情,眼神清澈专注,干净得纤尘不染。
“如何?”见他松了手,我轻声问道。
“胃土上逆,肺无降路,风寒外闭,里气愈郁。从根源上讲则是太阴以己土而生湿,阳明从庚金而化燥,燥敌其湿,则胃降而脾升,湿夺其燥,则脾陷而胃逆。”
我失笑,太有才了,这是说什么呢?“算了,你就直说你能治吗?”
“容易,待我开张方子,不仅治了这次,必要从根上给他断了脾湿内寒,才显我的手段呢。”又是得意讨赞的表情。
终于又恢复成我认识的小弥了,我纵容地笑,“好,快去把方子开了吧。”
画笺引小弥去隔壁书房开方,我看着杜珺安慰道:“放心吧,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他轻轻点头,眼波蒙着一层水润,没有说话。
有丫鬟进来献茶,他柔声道:“这是我学着你的花草茶自己试着配的,你尝尝可合口味。”
白瓷茶盏里飘着些花瓣、嫩叶,闻着馥郁,喝着清香,还有一点点酸甜,虽和我做的不太一样,但味道也很好,我赞道:“好过分,青出于蓝啊,比我泡的还好喝呢。”
“喜欢就常过来品,我摆棋奉琴相候。”几缕发丝贴在他面颊上,他苍白的脸上浮着一抹淡淡潮红,秋波水粼粼地淹过来,我刀枪不入地微笑着,“你这用的是什么薰香,好香啊。”
他似有些意外我生硬的转移话题,顿了一下才轻声道:“是我随便调的,难入方家法眼。”长长的睫毛轻柔落下,象飞倦的鸟雀庸懒扇着翅膀,媚得惊人。
妖精……
“怎么不见香炉,也没有烟雾呢。”
“若是把香炉放在这屋里,烟薰火燎的未免有失清润,但若是置在隔壁或墙壁夹层里,香气透过孔隙传进来,便可只闻其香而不受烟熏了。”
我笑:“真是精致的法子!难为你怎想出来的。”这就是古代的风雅之士么,这等精巧的心思,相形之下现代大多数女性都显得粗糙不堪呢,太没天理了……
等小弥开好方子,我们便告辞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问小弥,“他到底是什么病?别说术语!用我听的懂的词汇!”
小弥清清嗓子,“以庶民的言辞讲来就是他体质本就湿寒,又赶上心情郁郁,风邪外侵,故而生咳。”
“你是说,他只不过是咳嗽?!”那日听画笺的描述,杜珺简直就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有出气没进气,居然只是咳嗽而已?不过,仔细回忆画笺那天的话:
“每日里躺在**”——我有个头疼脑热也懒得动呢;
“饭进的越来越少”——病中没胃口也正常啦;
“药倒是不离口的”——说明已看了医生在按时吃药;
“大夫说身上的病还在其次,关键是心里的病”——明摆着是说身上的病不重啊!
……
画笺做书童太浪费了!这等人才就该去售楼、做推销、卖保险!
却听小弥还在悠悠道:“非也,无痰而有声者称为咳,无声而有痰者称为嗽,既有痰又有声者才为咳嗽。不要小视咳嗽,具体说可分为外感和内伤两大类,共七个症型,待我细细讲来……”
“啊~~~~”我顾不得是在大街上,仰天长啸以示发泄。
忽然手臂上一紧,猛转头,只见小弥眼神异样地盯着我的唇,而他的脸竟然在诡异的缓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