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十一
从那以后,学校的情况发生了许多变化。谷易容从此和卢鹏举拉开了距离,使卢鹏举的地位变得来很尴尬,几个青年教师又写成了一批大字报贴在校门口,挖出了卢鹏举在校内校外的许多轶闻趣事,桩桩件件都直指他的个人品质,他进一步被搞得声名狼藉,再也不可能象第一次一样借控诉白戈对其的迫害而东山再起了,于是从学校的活动中消失了。他的“风雷”本来人就不多,也就从此销声匿迹了。谷易容的行为也不再那样地极端和张扬,“火炬”与独立师之间也便井水不犯河水,双方相安无事。原来打算新成立教职员工群众组织的事也因为古一泉不再愿意挑头、石秀说孩子还小没有时间张罗而风流云散了。汤博曾经有过美丽憧憬的文艺宣传队,也因他的心灰意懒和时过境迁而不再有人提起。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旗派和号派双方的活动都集中到更高的层次上去了。陵江市红色造反者联盟以组织全市性游行为主,经常到“革联会”示威,三天两头就有游行的队伍从金鳞湾经过,街道两旁贴满了“砸烂革联会”的标语,每当这个时候,谷易容和她的伙伴们,就打着“火炬”的旗帜,高呼着口号,参加到游行的队伍中去。而陵江市无产阶级革命造反联合指挥部却以开展对陵江市走资派的批判斗争为主,隔三差五就在体育馆组织大型集会,每当这个时候,独立师就组织本派的红卫兵,扛着红旗,敲锣打鼓,步行几公里到陵江市体育馆去,对着台上躬腰驼背的走资派大呼一阵口号,然后,再回到金鳞湾。
两派都以为自己是胜利者,人人都象过节一样兴高采烈。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们正在准备星期一到体育馆的集会,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喊汤博的名字,我探出头来一看,一辆解放牌大货车直接开进校园停在了楼下。我赶紧下楼,贺志纯从驾驶室里下来给我讲了一件紧急事情。我赶紧上楼把队部里所有的人全部叫了下来,上车后风驰电掣般往市里开去。
原来,陵江市警备司令部为了防止各群众组织在斗争原市委和市政府的走资派时发生身体伤害等意外情况,统一将市里的走资派们监管了起来,群众组织要进行批判斗争时,需事先报告警备司令部,由警备司令部进行安排,并且由警备司令部派出的解放军战士负责监护。原先安排星期一是旗派开批判会,谁知号派也坚持星期一要开批判会,几经协调不能达成一致,号派突然组织大批人马包围了警备司令部,要求警备司令部把人交出来。而旗派猝不及防,得到消息时已是星期天的下午,只能临时找人前往增援,防止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当时独立师能集中起来的也就只有我、柳月、高歌、艾云等七八个人了,加上车上已有的二十多人,一共也才三十多人。
还在离警备司令部很远的地方,马路上的人流已经很密集了,我们找一块空地把车停下,然后徒步前往警备司令部。来到警备司令部大门外的时候,看到门前的开阔地上已是一片红旗招展,号派的队伍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这里紧紧地围住,连围墙外的树丛里也都满是他们的人。刚刚开始聚集到这里来的旗派队伍,只能零零星星地散布在与警备司令部一路之隔的山坡上。
我们这支队伍人少,从山坡上的一条小路上去,挤到了路的尽头,再往上就是陵江市人民公园后门了。贺志纯让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去找现场指挥部报告我们的情况。
我们所在的地方面对警备司令部的大门。由这里看下去,能够把警备司令部大门里外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陵江市警备司令部是一栋四层楼的房屋,背靠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前面是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再往外就是大门及岗哨了。大门两边是高大的围墙和低矮的树丛,大门外面有一片开阔地,再往外就是公路了。
这时,面对公路的两扇镂空雕花的铁栅栏大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一列赤手空拳的解放军战士背靠大门,胳膊挽着胳膊,组成了一道人墙。与他们对峙的是成千上万号派的学生和工人,他们一边挥舞红旗,一边高呼口号:
“‘黑警司’是陵江市反革命‘二月逆流’的源头。”
“坚决批判带枪的‘xx’路线。”
“坚决砸烂‘黑警司’。”
……
而在他们后面,与他们仅一路之隔的旗派队伍也在一面大旗的指挥下,针锋相对地摇旗呐喊:
“向中国人民解放军学习。”
“向中国人民解放军致敬。”
“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
……
两边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这时,从警备司令部大门旁边的小门里,走出来几个人来,大门外的队伍里也走出来几个人,在一起交谈着什么。又过了一阵,这几个人一起从小门进去,走过停车场进到警备司令部的那座小楼里。
一会儿,贺志纯回来了,告诉我们,警备司令部正在与红色造反者联盟进行谈判,指挥部让我们在这儿等着。
柳月问:“要多长时间哪?”
贺志纯说:“要等谈判有了结果才知道下一步的行动。”
柳月说:“我们可等不了了。”她用手指了指后面,只见高歌和另外一个女生蹲在地上,一脸痛苦的表情。
贺志纯皱起了眉头,对他身边的几个工人说:“跟我走。”
我没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见他们一行人径直往人民公园后面的小门去了。不一会儿就听那里传来了激烈争吵的声音。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贺志纯对大家说:“有谁要上厕所的,到人民公园解决,从后门进去,顺着右手边的小路走二十米就是。”
几个女生应声慌慌张张地去了。
在回来的人中,我看见一个中等个儿,长得来黑黑胖胖的中年工人阴沉着脸,手里还拿着几根锈迹斑斑的铁条,就好奇地问:“你们打架了?”
“没有啊!”
“哪你手里你拿着铁条干什么?”
“我跟那个管园的门卫讲,说有人要上厕所,请他开一下门,你猜他怎么回答?问我们是那一派的,你管我们那一派的,是个人不都得吃喝拉撒!”
我这才发现他的嗓音很好,声音从他那宽厚的胸膛里发出来,有一种共鸣般的效果,听起来“嗡嗡”的,只是吐词不太清楚,字与字之间给人一种断不开的感觉。
“哪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们告诉他说我们是旗派的,他就死活不给开门,就跟他吵了起来。我威胁说要卸了他的门,他这才把门打开。”
“你这铁条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山坡上下满都是人,除了我们的人,难免别的单位也有要拉屎撒尿的,我怕我们走后他又把门关上了,就把他门上挂锁的铁条都给掰下来了。”他始终一副意气难平,气哼哼的样子。
他的善良和憨直顿时让我感到分外亲切,向旁边人打听,知道他的外号叫“大老黑”,并记住了那张黑黑的胖胖的脸。
柳月她们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沉到山后面去了,在西边的天空中点燃起一片红彤彤的晚霞,霞光从天空中反射下来,把漫天流动的云彩染得一派姹紫嫣红,地上的房屋和满山满岭的人和树都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橙色。
这时,我们远远地看见,从大门外进到警备司令部的几个人从那里出来了,穿过停车场,回到他们的队伍里,在与大家商议着什么。贺志纯赶紧又到现场指挥部去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警备司令部大门外的队伍突然一齐挥动旗帜,潮水般地响起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声音:
“‘黑警司’支一派,打一派。”
“‘黑警司’一碗水不端平。”
“‘黑警司’是‘革联会’的黑后台。”
……
与其一路之隔的旗派也立即挥动旗帜,震耳欲聋的口号声雷鸣般地在山坳间滚动:
“解放军是无产阶级****的坚强柱石。”
“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
贺志纯又跑了回来,喘着粗气问柳月:“你们这里有没有认识工业大学周文龙的?”
柳月说:“我和林木生都认识。”
“你们到王远志那里去一趟,他找你们有事情。”他指着马路边立着的一面“陵江市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联合指挥部”旗帜说。
我们就顺着一条似有似无的小路,抓住一棵棵的小树,从斜坡上溜了下去,来到那个临时的指挥部。
我看到一伙人围成一个圈正在激烈地讨论什么,其中王远志、刘国清、陈焱和闻梅也都在里面。王远志看到我,跟那帮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过来,说:“跟我走。”
苍茫暮色中,他带着我们穿过已经没有车辆来往的马路,挤到大门外围墙旁边的一个树丛后面的阴影里,对我们说:“你们看,周文龙就在那几个人里面,但我不能过去,我过去就脱不了身了,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去把他叫过来,就说我有话跟他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黑压压的人群前面,我们看到几个晃动着的影影绰绰的人影,同时也看到了金鳞中学“火炬”的旗帜和他们的队伍。
我们看了看王远志所在的位置,然后走过大门旁边的一条干涸的排水沟,从一个涵洞旁边爬了上去。正在这时,大门上所有的照明灯及大门里面的一排聚光灯突然间一齐打开了,门里门外立即被照得一片雪亮。灯光里,大门外号派的队伍潮水般地向前涌去,冲向那道由手臂挽在一起的解放军战士组成的人墙。顿时,拳头和唾沫象雨点一样落在那些士兵身上,可是他们仍然一动不动地挡在大门前面。
大门上安装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反复地播送着:“陵江市警备司令部是国家重要的军事机关,根据***的命令,任何组织和任何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向军事机关发起冲击……”
被挡在大门外的人潮被挡了回来,然而,只是一会儿,又潮水般地向前涌去。终于,那堵人墙被冲开了,组成人墙的解放军战士被推到大门两旁干涸的排水沟里。汹涌的人潮猛烈地撞向那两扇锁着的铁栅栏大门,几个冲在前面的人抓住门上的雕花往上攀爬,我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了当时一部流行电影《列宁在一九一七》中起义的士兵们攻占莫斯科斯莫尔尼宫时的情景。
就在这时,奔突呐喊的声音中,突然爆出一片“噼噼啪啪”急促而又猛烈的枪声。
这时,我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大门里面出现了一列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
只是一瞬间的停顿,大门外的人群就潮水般“哗”地退了回去,爬在铁门上的人也纷纷跳了下来,扭头就往回跑,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们。没有人叫嚷,没有人哭喊,有的只是一片纷乱、沉重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密集而又清脆的枪声就在耳畔轰响,我不能判断那从枪口的硝烟烈火中喷射而出的子弹是不是奔向了手无寸铁的民众,拉着柳月转身就往后跑。刚跑了几步,突然感觉她猛地甩开了我的手,我一回头,看见她返身跃过涵洞,几步就跨过了大门前已经空空****的开阔地,用两只手拚命地推开两扇已经合拢的大门,一声“快救人哪!”的喊叫,响亮而凄厉地划破了突然出现的寂静。
在柳月大步往回飞奔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大门上吊着一个脑袋卡在门里,身子却垂在门外的人。一刹那的犹豫间,我明白了她行为的目的和意义,也飞快地跑了回去,与她共同努力撑开了紧紧地闭合起来的门缝。
被冲散开去的几个解放军战士也跑了过来,一部分人拼命往前顶住半片门扇,另一部分人往外使劲拉住另一片门扇,共同努力减小两扇大门的剪切力。
原来,刚才两扇宽大的铁栅栏的大门只是上部被推开了,下部仍然被一根铁销深深地插在水泥地里,用一把大铁锁牢牢地锁住了,在人们回头跑散的时候,刚被推开一条缝隙的两扇大门又弹了回来,一个爬得最高正准备往里钻的人的脖子立即被两扇弹回来的大门紧紧地夹住了,整个身子被挂在了空中,象吊在那里的一只已经死去了的小鸟。
一个解放军战士抓住门上的雕花爬了上去,将自己的肩膀楔进撑开的门缝,又有几个战士搭成人梯爬了上去,使劲撑开两扇大门,好不容易才把那个人救了下来,这时,他躺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了。
几个穿白大褂的军医从大楼里跑出来,围绕着他又是电击,又是按摩,又是人工呼吸,好一阵折腾,那人才慢慢地苏醒过来。
广播里播送着新的告白:“刚才的枪声,只是警告性鸣枪……”
解放军战士重新胳膊挽着胳膊,组成了新的人墙。
直到这时,那些跑散的人群才又陆续聚拢回来,歇斯底里般地咆哮着、拳头和唾沫再一次雨点般地落在解放军战士身上。那些年青的战士们仍然手挽着手,纹丝不动地立在大门前面。
周文龙指挥着号派的人,抬着那个伤员向一辆到达现场的救护车跑去。我和柳月赶紧挤过去,把他从人堆里拉了出来,带他来到王远志躲着的树丛后面。这时的周文龙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黑黑的脸上汗迹纵横,湿漉漉的头发瓦片般地贴在头上,撕破的衬衫上只剩下一颗纽扣勉强拉住两片衣襟,裤腿一高一低地一只挽着一只垂着,身上花花点点地散落着好些广告颜料。
王远志一把抓住他衬衫的前襟,愤怒地大声吼道:“周文龙,你们*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周文龙眨了眨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看清了是王远志,说:“凭什么只让你们斗争走资派,我们要斗就不行。”他的口吻并不理直气壮。
“那不是没安排过来吗?”
“我们是同一天申请的,为什么把你们安排在前面,而我们只能在后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早一天晚一天又有多大关系,为这点儿小事,值得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儿来吗?你想过没有,这样会造成什么样后果?你要还认我们共同造反这点儿关系,赶快把人给我撤了。”王远志手臂往前一推,撒开了手,周文龙向后倒退了两步才站稳脚跟。
“这是红色造反者联盟的决定,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那你就去告诉他们,如果再不悬崖勒马,把事情闹大了,弄出人命来,你们一起去坐班房。”
“会议都通知下去了,我们明天怎么办。”
“不是斗走资派吗,你扎个稻草人往台子上一戳,不就完了吗?”
“你说的不是不可以,但今天怎么收场?火都点起来了,大家都在火头上。”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要告诉你的是,要不是我们这位柳月同学,你今天就真得抬一位烈士回去了,她是再一次地救了你,你就好自为之吧。”
王远志和周文龙说完话,就招呼我们往回走,把狼狈不堪的周文龙丢在了那里。
他们这样的一通对话,看得我和柳月目瞪口呆。这时我才知道,我们在下面吵得不共戴天,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他们之间可以保持着一种斗而不破的状态,甚至存在着一种即便是互相打骂也能维持下去的友谊。一时间我不知道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还是因为我们自己的愚蠢而不知道。
王远志显然生气了,大步地走着,边说边走地告诉我们:“在造反者联盟那帮人里面,就周文龙还能听我几句话,也不知管用不管用。”
现场仍然是一片混乱,呐喊声和叫骂声响成一片。
王远志回现场指挥部去了,柳月和我也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和我们一起去到那儿的人们清楚地看见了刚才警备司令部大门前发生的一切,对柳月和我的行为大为佩服,一阵猛夸。
天色已经很晚了,深蓝色的天空中,半个月亮从云层中探出脸来,几颗小星星在夜风中闪闪烁烁。料峭春寒中,大家早已饥肠辘辘,又累又冷,既看不到结束的希望,又不能有所作为,一种燥动不安的情绪开始漫延开来,几个青年工人议论说明天还要上班,要贺志纯到指挥部问一下,是不是可以撤了。
自从枪声响过之后,警备司令部门前的人已经少了许多,剩下的人也再没有力气狂呼乱叫了,疲惫不堪的人们偃旗息鼓地坐了一地。这时,警备司令部大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锣声,紧接着周文龙提着一只话筒走出来,把坐在地下的人们往后赶,在人群中清出了一块空地,然后对着人群说:“由于刚才‘黑警司’把枪口对准群众,公然与群众为敌,因此,现场指挥部决定,把明天的批判大会提前到今天晚上召开,现场批判‘黑警司’和‘革联会’坚持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镇压革命群众的卑劣行径和丑恶嘴脸。”接着,他大吼一声:“把‘黑警司’的黑司令孙大怀押上来。”
他的这一声大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全场一片寂静,人人都瞪大了眼睛。
只见从树丛后转出两个人来,一人手里拿着一个话筒。一人手里高举着一个稻草人。这个稻草人歪戴着一顶绿军帽,身着一身破军装,奇大的头部罩着一张纸,纸上是以漫画形式勾勒出的一张孙大怀的脸,这张脸夸张、扭曲、而又惟妙惟肖,一看就让人忍俊不禁。那个拿话筒的人一边走一边大声念:
“我是‘警司’黑司令,
我是陵江一大害,
我是‘革联会’的催生婆,
我是旗派的黑后台,
**让我来支左,
我却偏偏来支派。
支一派,打一派,
我的名字叫‘孙大坏’。”
前面小丑般一摇一摆地扭,后面戏词般绘声绘色地念,互相配合默契而又生动滑稽。人们的情绪活跃起来,不论是号派还是旗派的人们,都觉得很开心,人群中暴发出一阵笑骂的声音。
在人前走一圈后,他们把举着的稻草人戳在了空地上,周文龙便领着大家高呼一阵口号。
紧接着从树丛后面转出来的是扮成警备司令部政委熊志一、“革联会”中革命领导干部代表闻达、陵江***程旭东的稻草人,也是每个稻草人出来后,就有一串说词:
“我是‘警司’的黑政委,
我是一只反革命的小爬虫。
‘二月逆流’往前冲
镇压群众当先锋,
骗中央,压群众,
搞诡计,耍阴谋,
我的名字叫熊志一,
不如就叫我‘一只熊’。”
“我本是陵江市的走资派,
一不小心就‘嫁’给了的‘革联会’。
说什么革命的‘三结合’
它就是一个‘拉郎配’。
鱼找鱼,虾找虾,
乌龟王八配一对。
抓生产,压革命,
使阴招,冒坏水
这些小事儿我全会。
什么——你叫我闻达?
其实,我就是一颗定时爆炸的大地雷。”
“*****燃烈火,
陵江市最大的走资派就是我。
天生一副奴才相,
跟着‘xx’混吃喝。
造反派若是来造反,
反革命,大****,
一堆帽子你躲不过。
黑材料,一大摞,
秋后算账手段多。
什么——你叫我程旭东?
其实,
我就是革命队伍中的一条大毒蛇。”
一式如仪,四个稻草人斗过之后,红色造反者联盟的负责人出场了,她就是工业大学冲锋号红卫兵团的一号勤务员侯永玉。她只说了一句话:走资派斗完了,我们应该怎么办?——送瘟神!”
在她的指挥下,人们唱起了用**的诗词谱成的那首名为《送瘟神》的歌曲:“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悲凉的歌声在夜空中回**。歌声中,他们把四个稻草人竖在一起,浇上汽油,用火点燃着了,于是,熊熊的大火燃了起来。在唱到‘……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的时候,他们的情绪昂扬起来,人群中一阵红旗挥舞,大会也就结束了,人们纷纷散去。
谁也没想到,这么大的一场冲突,就这样戏剧般地结束了。
我们赶紧找到车,开车往回走。大家谁也没说话,耳边一片呼呼的风声。我问站在我旁边的柳月:
“所有的人都疯狂地往外跑的时候,你怎么敢往回跑呢?”
“我看到了那个挂在门上的人,再不放下来,就会被夹死了。”
“听见那么密集的枪声,你不害怕吗?”
“我从来就不相信那是对着群众的。”
“你怎么能这么自信呢?”
“难道你没看见吗,那么多人对解放军战士又打又骂,拳头唾沫象雨点一样,可是他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动不动,甚至腾不出手来擦一擦吐在脸上的唾沫,你相信这样的军队会对人民群众开枪吗?”
“你看见过一张号派散发的关于赵永夫事件的传单吗,上面讲青海的解放军部队在与群众组织的冲突中,开枪打死了一百多人。”
“我看过,但我不相信。”
她双手抓住车厢前面横着的角钢,不再理睬我。我感觉心里除了惭愧之外,还有一些新的东西让我久久不能释怀,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一时也想不清楚,但这种东西所激发出来的力量却深深地震撼了我。
夜晚的路上空旷而寂静,一路上车开得很快,两旁迅疾地闪过一盏盏昏黄的路灯和一排排早已落锁的商铺。看着柳月宽宽的背影和晚风中飘舞的头发,我想,或许那就是一种朴素而坚定的信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