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除此之外,西门庆甚至没有想到他还可以有什么去的地方,对于他来说,只有那个地窖,才是别人所不知道的,安全的地方。他身处于自己的房间,感觉到的只有寒冷和危险,王安和李强随时可能会发难,西门庆又不是武松,不可能凭借双手来保护自己,他所能依靠的,只有别人。
是的,药铺是父亲的遗产,西门庆靠着药铺才过了前半生富家公子的生活,他在那些糙汉艳羡的目光中,睡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尽管那些女人的身子不一定都那么的干净,尽管有的时候他觉得,在这种生活中,真正享乐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些在行事当中声嘶力竭的**。可是西门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一出生就获得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生活。
现在,他把这生活丢了。生活的希望和未来的轨迹,别人是不会给的,西门庆又不知道怎么去创造,他所能依仗的,只有父亲的遗产。也许父亲留下这个地窖,就是想等到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自己到那里,然后慢慢的思索,慢慢的死亡,如果这是父亲所指定下的道路,那一定是正确的,因为西门庆一直都是按照这种道路在走。何况,既然生存没有眷恋,那么死亡又有何畏惧呢?
他从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小坛酒,这是他常备在房间里的,因为有个别的晚上,他无法安睡,就会喝一点酒,在短暂的兴奋过后,便可安眠。现在,他需要喝点酒,来让他有勇气,走进可能是自己墓穴的地方。
这一次,西门庆穿的很保暖,他甚至把喝剩下的酒水,也装到了也一个可以随身带着的酒壶当中,他做好了一旦坚持不下去,就强行把他自己灌醉,在睡梦中,迎来寒冷的死亡。西门庆猛然间记起他听别人所说过,关于冻死的传闻,据说被冻死的人,在死前的一刹那会感觉到无比的温暖,这是一种相对来说最为仁慈的死法。当然,西门庆也不会忘记,跟他说这个话的人,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阔少,阔少本身当然是不会挨冻的,这只是阔少在跟西门庆解释,他为什么在冬天不给那些蜷缩在府宅门口的流民任何帮助的原因。
西门庆竭力不去想这其中所蕴含的谎言,他只是不断的再跟自己说,寒冷是最好的解脱,那些在春天生机勃勃的小草,也经历了那看似可以扼杀生命的寒冷。
总而言之,在小心翼翼的躲避了药铺中的其他人员之后——这并不困难,因为药铺中没剩下几个人,他又一次来到了地窖。当然,这一次他没有忘记戴上灯笼,以及几根备用的蜡烛。西门庆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那几根蜡烛燃烧殆尽,不过还是戴上吧,在黑暗中等待厄运到来的感觉并不是舒服。
摇曳的烛火,把西门庆的影子铺在这巴掌大的地窖周围的墙上,西门庆不敢回头去看,他怕他被自己的影子所吓倒,丧失了继续待在这里的勇气。甚至,他少有的闻到的蜡油的味道,这种新鲜的味道一开始让他有些着迷,但是慢慢的,却感觉到有一些头晕。是的,地窖太小了,虽然一定有通风口,但是通风必定不像外面那么畅快,如果是过长时间的点着蜡烛的话,迟早这里会充满了烟,然后等待西门庆的结局,就是被这无法飘散的烟像熏火腿一样的熏死。
当然,西门庆也无法忍受黑暗,所以他只能用随身的匕首把蜡烛的灯芯稍稍的切短一点,这样的话火苗就小了很多,烟雾的产生也会稍微的慢一些。
西门庆看着黄豆大小的烛火有些出神,这种如同游丝一样的思维,他自己都无法把握,他的心神好像分裂成无无穷的碎片,每一片都有着自己的仪式,这种如同安眠一样的状态让他的身上非常的舒服。
可能这就是要死了吧,那个阔少果然没有骗我。西门庆的心平静中有一些欣喜。
亮光?怎么会有亮光!西门庆猛然间发现,除了黄豆大小的烛火外,地窖里还有一点亮光,这亮光是从对面的墙上发出来的。地窖的周围,都趁着木板,而木板是决计不会反光的,一惊之下,西门庆的全身都恢复了知觉,他连忙点燃了备用的蜡烛,地窖里突然的明亮了起来,而那亮光也随之消失。
不过这不要紧,因为西门庆知道,它就在那,他按照刚才闪光的方向,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摸,用蜡烛照着仔细的看,终于,再搜索了几次之后,终于让他他发现了问题的所在。木板中应该是镶嵌着什么东西,这玩意只是露出了小小的一角,而且这一角与木板严丝合缝,不用手一点点的扣,是决计看不出来的。所镶嵌的东西比木头要硬,用指甲使劲扣也扣不动。
西门庆这下就放了心,抽出匕首来一点点的挖周围的木头,他尽量小心的在做这种活计,以保证那东西不会因为鲁莽和不小心而损坏。虽然地窖周围的木头都很坚硬,可是在镶嵌的这一部分,当去掉了坚硬的外皮之后,里面的木质相当的松软,这也解释了东西能够镶嵌进去的原因。这种谨慎的工作进行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西门庆终于把这东西扣了出来。
这东西很怪,如同一枚巨大的戒指,但这枚戒指只有一半,半圆的边缘有着切面平整,但是切线并不规则的刀口,只不过这枚戒指有些过于硕大,如果它完整的话,足能够容下西门庆的三根手指,他想不到什么人能够佩戴。可是如果把它想象成手镯的话,那即便是最为纤细的舞女,也无法将它佩戴上。另外,作为首饰来说,它也有些过宽了。
刚拿出来的时候,西门庆眼前一亮,因为这东西金光闪闪,看上去像是纯金打造。可是冷静下来用手掂量了下,他就马上觉察到,如果是纯金的话,绝对不会这般轻,看来应该是铁的,只是表面上镀了一层金而已。这种镀金的货色,不值什么钱,西门庆心中那种想要变卖了换取银两的想法,随机消失了。
不过既然是父亲这么小心翼翼留下的东西,想必应该有它特别的地方。西门庆觉得在地窖下,很难看清楚这东西的本相,既然来到地窖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先回到卧房详细观看再说。
此时西门庆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虽然他不知道这希望到底是什么。于是他收拾好了带来的东西,小心翼翼的爬出了地窖口,像做贼一般的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在卧房的门口,他还看到了李强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看来李强刚才应该到卧房探查过,西门庆明白,自己消失的太久,王安和李强一定会有所行动。
卧房的烛火比地窖中亮了许多,西门庆在蜡烛下仔细观看,他发现这断开的圆环上面居然写着小字,而且这些小字居然是红色的,西门庆是做药材生意的,只要一眼就可以辨认的出,写字所用的是最好的朱砂,这种朱砂通常是入药来医治疾病,用来写字,着实是太过于奢侈。不过也正是这种朱砂,才能够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依然如此鲜艳。
西门庆停止了关于颜料的赞叹,仔细的去辨认上面的字迹。
“免死金券”。仅仅是开头的四个字,就让西门庆兴奋不已,居然是朝廷发的,而且西门庆只听说过免死铁券,金券为所未闻,不过仅仅听名字,就知道这玩意比免死铁券要尊贵的多。
在开头的文字下面是说明:“此物颁给对朝廷贡献卓越之人,任何人手持此金券,无论犯何罪,都可免死。如无罪之人持金券,则可立刻当官。”金券不大,书写的文字也仅有这些。但这寥寥数字,就足够让西门庆心潮澎湃。
果然,自己今后的命运父亲早就已经安排好了,那就是当官,父亲甚至留下了可以兑换官位的凭证。如果父亲在西门庆的面前,他愿意马上的跪倒来叩谢父亲的恩德,可是现在,他所面对的只有一片空气,兴奋的西门庆抓起金券,像亲吻最为惹火的女人一般闻着这带着腐败木头气息的镀金疙瘩。
这种疯狂的行为足足进行了一刻钟,西门庆才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他所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东西应该去哪换官位,能换什么官位。当然,这两个问题解答起来也并不困难,这东西是朝廷所颁发的,到县衙去肯定是不行的,县衙的人也不会认,州府的也不行,只能到京城,去找大官,他们才会认识这个玩意。至于能兑换什么官位,西门庆就更不在乎了,他仅仅是一介布衣,没有任何官职,给他芝麻大点的官,能让他活下去,他就已经感恩戴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