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我真是服了您了,很少有人能够辨认的出轿子里的是楠木,您可不像是乡下来的人,倒好像是时代生活在京城里的王侯子孙。”余三儿虽然是一边跟着轿子走一边跟武大说话,可是对答如流,脸不红气不喘,看来身上也带着些功夫。

“只有真正的乡下人才认识楠木,城里的老爷都只见过楠木做成的东西,对于它们本来的样子反而不熟悉了。不过余三儿,其实对于轿子的外观,我也是有疑问的,为什么这么精致的内饰,可是外面却看起来有些粗糙呢,这显得有些不太协调啊?”武大觉得不懂的事还是要问,这涉及到对于京城风土人情的把握,了解风土人情,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京城这个看似深不可测的群体。

“路还得走一会,那我就跟您详细的说说这事。”余三儿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而是一副认真回答的样子。“您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您不了解京城。在一般的小地方,当地最有地位的也许并不一定是官家,可能是当地最有钱的富商,因为这些富商,提供者小城里相当比例的税收,他一旦不合作的话,当地的官府就会很难办。既然他连官府都能够挟制,自然在地方上威风无比,什么事都可以作威作福。落实到坐轿上,就是气派无比,我知道有的地方财阀,居然坐八人抬的轿子。”

“对对对,确实是这样。”武大出声附和着,实际上他在阳谷就是这样的角色,要是生活太平的话,武大也真想弄一个八人抬的轿子,没事出去威风威风,能占一半的路,那走起来,谁能不注意。

“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地方,也只可能出现在地方,甚至不可能出现在一些大城市。为什么呢?因为‘制’。您可能不了解这个‘制’是什么东西,咱们举个例子来说,只有皇族,才可以身着黄色的衣衫,如果是平民百姓穿着的话,意同谋反,是要被马上杀头的。”余三儿说道。

“哦。”武大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地方上无论如何胆大妄为,都是不敢穿黄色的。”

“您明白这个,我就好解释了。其实轿子也是一样,这个平民百姓,没有功名的人,只能做这种两人抬的小轿子,不光这样,连轿子的大小宽窄,也被严格的限制,是非常的局促的。如果轿子宽了一寸,被抓到就是要杀头的。我说句不敬的话,咱大宋朝现在不稳当,内忧外患,这就导致,对地方上的这些逾制行为管的不是那么的严格,所以地方上在轿子的规格问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京城不一样,天子脚下,打榜之地,没走几步,就能遇到个衙门口,在这个地方,要是敢逾制的话,恐怕一个时辰都出不去,人头就已经落地了。您现在坐的轿子,就是严格按照这种制度所打造的。可是呢,您想啊,这个京城里有钱的人肯定比地方上的多,他们手里的银子,也是地方上那些财阀的数倍,你让这些有钱人,做着这种在地方上只有女人才会坐的轿子他们肯定是不甘心的,所以呢,这些人就换了种方法来进行攀比和享受,那就是在轿子的内衬上做功夫,下文章。类似的事有很多,比如布衣的房屋规格,不能逾制,所以有钱人就只能用狭窄的地方来修建豪宅,苏州那个地方园林很有名,其实也就是这个缘故。在京城呢,修园林的地方也没有,所以京城的有钱人,最热衷的事,莫过于斗厨子,用厨子的手艺来进行攀比。”余三儿深入浅出的跟武大介绍着。

经过这样的解释,武大就明白了,早听闻京城里的讲究多,想不到居然严格到了这种程度,轿子宽一点,都等同于造反,要是这种规定在阳谷实行的话,大概所有的富户都要被拉去杀头。

“果然是京城啊,等级森严,我这种外乡人,如果不被指点的话,很可能莫名其妙的就丢了脑袋,那可不上算。”武大这么说,实际上是对余三儿的感谢和褒奖,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在这摆着,实在不适合一直把谢字,挂在嘴上。

“您是个敞亮人,我就多说几句。其实要我说,这种制度其实已经腐朽了。最开始的时候,我猜测,这种制度是为了维护皇家的尊严,可是问题就在于,绝对的权力已经足够带来绝对的尊严,这种不合理的制度,只会给大家来找麻烦。其实这麻烦,不光是布衣的麻烦,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很麻烦。”余三儿说到这,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个我就不懂了,怎么有身份的人也麻烦呢?”武大不解。

“我就打个比方啊,你比如,这人是有爵位的,可是呢,很多爵位都只是个空架子,朝廷现在缺钱,就不怎么给他们发银子,那世袭继承爵位的人呢,手里就没钱。这些官宦子弟也没什么本事,不给他们钱,日子就过的非常的窘迫。可是这个‘制’就要求他们,出门,必须要坐八人抬的轿子,要是坐二人抬,那就等同于不要朝廷给的爵位,也一样是谋反,同样要杀头。可是兜里没银子的人,怎么可能去坐八人抬的轿子,难道为了出个门,饭都不吃了?就因为这,这些有身份的人,每次出门都只能步行,反到不如这些布衣来的逍遥。你再比如啊,朝廷要求,有身份的人吃饭,必须要满足多少个菜,要有多少个盘子,多少个碗,没钱凑不出怎么办呢?我见过一盘菜分装四个盘子的人,您说这可笑不可笑,麻烦不麻烦?”余三儿说到这,嘴角上扬,露出有些轻蔑的表情。

这些是武大闻所未闻的,想不到在京城里,有了身份也不能够为所欲为,反而要被更多不合理的框架所禁锢,这座城市看似繁华,但当繁华被剥去之后,有的只是一根根被烧红了的铁条,而这些铁条经过复杂的交织,变成了一个不可能逃脱的牢笼。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京城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因为每个人都是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