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轻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没精神,好像是处在什么重病之中,因为身子瘦弱,脑袋就显得有些过分的大了,而这颗大头,好像随时都会从细弱的脖子上折断一般岌岌可危,不过武大看到他,倒是觉得哟几分亲切。原因很简单,在外形欠佳的武大看来,他能从这个病鬼身上,找到些许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是平时的武大想都不敢想的。
那年轻人刚挑帘子进来的时候,眼睛还在四下观看,有一种没把事主放在眼里的感觉。武大明白,这是他故意的。被请进雅间的顾客,又受了檀香和热茶的有待,难免上有些飘飘然,掌柜来谈生意的时候,如果一开始就极为恭敬,那么价格就会很高,自然当铺也就少盈利了。掌柜出来给客人一个下马威,就会让客人的心中有些慌张,一会在谈价码的时候,价格也就能压低一点。
但是,武大是不吃这一套的。凭的就是他是阳谷商会的会长,在阳谷县,差不多的买卖家的东家和掌柜都是认识武大的,因为商会开会不出席,被查到是要当月税款加倍的,在这种重罚的*下,加之武大是武松的哥哥,所以商会开会的出勤率出奇的高。眼前的这个病鬼,武大隐隐约约感觉的有一些眼熟,估计是参加商会的时候看过几眼,不过这种小角色,武大是不会记名字的,但他相信,对方一定知道自己。
所以在病鬼东张西望的时候,武大端坐在座椅上没有动,而是直接的咳嗽了一声,显得不慌不忙。
果然,这种化被动为主动的行为马上收到了明显的效果。病鬼被迫的停止了四下观望的举动,转头看向武大。初一看,好像没看清楚,然后他揉了揉那似乎还没睡醒的眼睛,又仔细观看。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刚才的事不关己,变成了堆积的要溢出来的笑。
“这……这不是武会长吗,大早晨的,您怎么屈尊到了小号,下面的人也没说明白,还说是有人来典当东西,才导致我怠慢了您,这都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小的给您施礼了。”说吧病鬼就要跪下磕头,他这一摇头晃脑,脑袋显得更加危险了,仿佛只要重重的呼吸一下,就会如同熟透的瓜一样跌落在地上打滚。
要搁在平时,武大是决计不会伸手相搀的,他会让这病鬼痛痛快快的给自己磕出个响儿来,然后再漫不经心的说话。可是今天事态紧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还是有求于他,所以也就微微欠身。“哎呀,不敢当不敢当,这番大礼我怎么能受得了呢?”然后伸出一只手,微微往上一拖病鬼的手,也就算是搀扶了。
病鬼受宠若惊,仍然是一躬扫地,只是没有磕头。施礼完毕之后,病鬼并不敢坐,而是站在了武大面前,态度极端恭敬。“武会长到访小号有什么事吗?这么早来,是不是要加税啊?”
一般来说,阳谷的商会会长,到买卖家都是来所要好处的。但是武大有着一些衙门的*,很多时候说话,就等同于官府,而官府上门,肯定是征收东西,最大的可能就是要加税。
说加税倒也是一个办法,武大心里琢磨,我要是多走几家,要点税款,也足够我到京城大干一番了,可是税款都是一个季度一结算,武大是没办法等到那时候的,何况武大都知道这病鬼接下来的台词是什么,肯定是抱怨生意不好做,利润空间小,让武大通融通融,然后估计就是请吃饭喝酒,闹闹哄哄一套完事之后,怎么都得下午了,武大哪有那个时间瞎折腾啊,所以加税的话题,还是趁早的打住。
“非也,掌柜说的不对,我这次前来并不是要来加税的。刚才柜上的那位先生跟你说,有客人来典当东西,他没说错,我确实是来当东西的。”武大尽量言简意赅,他希望在西街的商铺完全开门之前,就能够得到现钱,悄然离开。
“怎么您手头紧?当什么东西啊,就凭您武会长的地位,就凭您弟弟武松的威名,就凭你们武家在阳谷的声望,您要多少钱,直接说个数,都不用出这门,我这就给您支了。要是我这柜上的银子不够,我出门给您借去,您看这样行不?”病鬼说话的同时,不断的拍着他的大脑袋,看的武大有几分想乐。
武大知道,病鬼说的话里有相当的客气成分,要是把柜上的银子都借走了,当铺还怎么正常运转。就算是当铺的东家也不会这么干的,何况仅仅是一个掌柜,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权力?当然了,要是拿个一二百两问题还是不大的,至于说出门帮自己借,那就更不行了,武大要的就是个无声无息,这一折腾,恐怕多半个阳谷县都得知道,而且关于自己借钱的原因,也会流传出各种各样的花样。
武大摇摇脑袋:“掌柜,这可不行,今天我来你这的身份,不是商会会长,也不是武松的哥哥,就只是一个平常的顾客。您这当铺能说无缘无故的借给客人钱吗?要是这么干的话,估计你这也早就关张了。你再说别的,就是看不起我武植了,我在外面做事,是要考虑对我弟弟的影响的,他随时有可能升迁,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什么负面的声音。”后面的这句是武大瞎编的,武松升迁的事儿连个影儿都没有,他这样说,也是想为一会的说法打个小伏笔。
“武会长您不愧是买卖人中的翘楚,真是不为难人。您说吧,要当什么?”病鬼倒也干脆,直接就跳到生意的话题上来了。可见相对于商会会长的这层身份,病鬼畏惧武大的原因主要是武大是武松的哥哥。
“我要当的东西很简单,就是我家的买卖——桂花楼。”武大尽量保持着谈笑风生的风度,说这句话也像是拈花一样轻柔
“您说什么?您要把桂花楼典当了?”病鬼吃惊不小,他的嘴大大的张开着。斗大的脑袋在麻杆一样的脖子上一下子立了起来。
“怎么?不能当?”武大拉了个长音,在表情上用了一些疑问,以及属于官家独有的威胁。
“能能。类似于像桂花楼这样的红火的酒楼是我们最愿意收的,现在世道不好,其他的产业都不行,但是人们都想的明白,亏了什么也不能亏了自己的肚子。作为本县最好的酒楼,桂花楼日进斗金,典当给我们,自然是无比的高兴。只是……武会长,我说句话您可别不乐意听。”病鬼说话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
“你说也就是了。”武大挥挥手,显出有点不耐烦的表情。其实他的内心无比的紧张。
“说实话,我有点不太敢收。您和您弟弟在本地声望太盛,咱做买卖的讲究诚信,您这边跟我说典当了桂花楼,把银子拿走,到头来我去收酒楼的时候,您要是不给我,我一个平头百姓,怎么敢跟您武家相争。这事传扬出去,阳谷也都得说我们当铺的不是,这好好的,武家怎么可能会典当桂花楼这样的红火的地方呢?”病鬼说这些说的很畅快,武大惊讶于这个人组织语言的速度,看起来病鬼做生意确实是一把好手。
“这个你不必害怕,我不是空当,桂花楼的房契和地契都在我身上,你写好当票之后,我自然会把这两样东西留下,我要是不还钱,你拿着房契和地契去收房子,到那个时候,别说我弟弟是阳谷的都头,就算他是皇亲国戚,这酒楼也照样是你的。”武大用手抓了下旁边的茶杯,举到一半才想起来,其中的茶都早已经被自己饮净,只得怏怏的放下。“另外我听你言语当中的意思,好像是很关心我急需用钱的原因?”武大眉毛一挑,愤怒写满了脸颊。
“不是,小人不敢。”病鬼慌忙摇头。“小人那么说,只是人之常情。武家买卖大,权势大,多数事情都是你弟弟一句话的事,又怎么能花的了银子呢。我这么说,只是跟您说我为难的地方,我怕不知道原因的话,阳谷本县的人能用口水把我淹死。”
“你就那么肯定,我当桂花楼赎不回来?哈哈。”武大把脸一仰,故作畅快的笑了两声。“罢了,今天就把实话告诉你,但是你也知道,有些话听了就是听了,要是到外面乱说的话,可不一定会惹上什么祸端。”武大把眼睛一瞪。
“不敢不敢。”病鬼甚至不敢直视武大。
“其实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武松他要升迁。但是你也知道,现在这年月,想往上爬,不可能不递银子。我也可以告诉你,现在路也铺好了,就差这笔钱。但是上面的官老爷见过的银子太多,所以说呢,武家也确实是凑不出来了,所以我就出这个主意,先把桂花楼典当了,换了钱,给我弟弟用。等我弟弟做了大官,难道还赎不回这么个小酒楼。笑话。”武大一拍桌子,震的空茶碗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