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店铺所有的伙计一起换,这当然也是有可能的,比如说店铺易主就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最近也的确是没太注意过这些,可能西江茶坊真的就换了东家,或者说原来的东家就想改变改变这茶坊的模样,把伙计都换了,这样的解释也确实是说的过去。

说到底,人家换不换伙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西门庆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居然还替别人瞎操心,反正今天留在这主要也是想见见包场的那位大爷,其他的也没什么重要的。

那个讲话的伙计见没人起身和应答,又连续问了两遍有没有人要离开,下面还是没有反应,于是他对着周围一拱手:“那就感谢各位的捧场,既然大家都不想走的话,小店在外面也就挂上牌子,不再让别的客人进来了,大家吃好喝好,需要什么的话尽管说,在下先失陪。”这伙计说完话,又对着周围拱了一圈手,而后,向茶坊的门口走去,想来是去挂客满的牌子了吧。

说来也怪,这伙计说完话之后,本来大声讨论问题的众人,说话都小声起来,好像怕惊扰了别人一样,毕竟对待这样出手豪爽的人,也是要有一些必要的尊重的。西门庆用眼睛扫了一下在座的诸人,大部分他都是认识的。毕竟这阳谷县里有头有脸的人就那么多,普通的力巴是肯定不能到西江茶坊用饭的。

西门庆没有跟他们搭话,只是在那独自品着茶,时不时的吃一颗干果,端的是唇齿留香。等了好长时间,还不见那请客的大爷来到,大堂里议论的声音又大了起来,看来不止是西门庆一个人感觉到有些失去耐心,这时候模模糊糊的西门庆也能够听出众人在议论什么,这些人所议论的无外乎都是天上红色的星星啊什么的,毕竟这个现在是最大的话题,当然了这期间也有人在谈论胭脂巷的火灾,西门庆对于这个话题非常关注,他总是想在纷乱的讨论声中锁定这个声音,然后继续的听下去,不过怎么听也都是只言片语,让人摸不到头脑。

算了,这些人愿意议论就议论吧,反正我也就要离开阳谷,火灾不火灾的就当成是一场梦吧,只要武大没有事,或者说,只要武松不会找我的麻烦,那就算有十座莫愁馆被烧毁了又能怎么样呢?秋雁这人虽然说不错,莫愁馆的有那么几个姑娘平时也与我相好,但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要是怀里没有银子的话,她们一样会白我扫地出门,不带半点怜惜,现在她们死了,我何必又在这徒增伤感呢?

西门庆就在这不断的瞎琢磨,打发着时间。因为西江茶坊已经不再放进新的客人,整个环境也就趋于静止,在加上所有的人都已经吃完了饭,只是在这用茶,这种单调的景象让西门庆有些丧失了时间感,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在这坐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朝窗外看看,冬天的太阳即便是正午的时候也挂的不高,想通过太阳的高度来判断时辰,确实要比夏天的时候难上许多,西门庆看了一会,仍旧是不得要领。他有些开始担心西门药铺了,这么长时间不回去,西门药铺要是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想要投军的想法,也就落空了。

就在这种胡思乱想马上要将西门庆折磨的崩溃时,现场的喧哗声突然安静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比之巨响更加让西门庆心头一震,他马上从自己的思想中解脱了出来,抬起头,望向四周。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大堂里面已经出现了一个台子,这台子大概有人的膝盖那么高,而现在台子上已经站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这妇人环视着四周,对众人频频微笑,也正是这微笑,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刚才对大家说话的伙计,就站在台下,好像是护卫一般,这么看来,这妇人很可能就是今天包场的员外,这倒是大大的出乎西门庆的意料之外,他几乎想到了这个人的任何一种外表和身份:可能是有钱的老人,可能是刚刚发迹的中年人,也可能是父母为巨富的年轻人,但是这每一种想象,西门庆都想当然的人为,他即将面对的是一个男人,而绝对不是这样的一名妇人。

这妇人站立的动作非常得体,转头微笑之间,显示出了非常高贵的气质,一看就是来自于真正的名门望族,单是这种气质就让人不得不新生尊重。

西门庆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妇人,她这样的站在台子上,看起来是有些话想跟我们说,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呢?

那妇人环视了几周之后,用手轻轻的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伙计,那伙计再次走到了大堂的正中央:“各位,各位,大家听我说。”

其实这伙计根本不这样说,大家的眼睛也都注视着他。

“我身后的这位夫人,就是此次包场的主顾,她让我把各位留下来,也只是想有几句话跟大家说。刚才这位夫人已经跟我说了,最多占用大家四分之一个时辰的时间,还请大家赏脸。”那伙计继续对周围抱拳。

这个动作让西门庆恍然间回到了儿时看街头那些舞刀弄棒、打把势卖艺的人,尤其是耍猴的,每一次表现结束的时候,那猴子就会这样向四周抱拳,然后举着个铜锣来跟各位观众所要铜板。现在这伙计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这对着四周众人的拱手,都像极了那猴子。这种回忆让西门庆的心头大好,他也突然意识到,虽然大家都是人,但有些人,确实活的如同猴子一般,不,也许说还不如猴子。

因为猴子的生活要求很简单,只要吃的饱,有地方住就可以了。但是人不一样,人要吃饱穿暖,住的舒服,同时还要有女人,还要有权有势,有左右一切的欲望,总之,让猴子快乐要比让人快乐简单的多。

宛如猴子的小二说完话之后,就退到了后面,众人的视线自然也就再次的转移到了那贵妇的身上,那妇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居然丝毫不乱,单这一点,就足够让西门庆暗挑大指的。

“各位。”那妇人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雍容华贵而又温文尔雅,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今天我将各位请来,其实没有什么别的事,只是想跟各位聊聊天。”那妇人说到这,话语一停,再次看向大家。

类似的这种谈话,西门庆听到过很多,比如商会开会的时候,商会会长经常会跟大家讲话,有的时候甚至是县太爷亲自训话,但没有哪一次,宣讲者会如此注意到听众的感受,时刻用眼睛跟大家做着交流,尤其是这样华贵的眼睛。

虽然青春的美丽已经被时间从这妇人身上剥离开去,但是岁月带个了她另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可不是那种刚出道的小姑娘所能拥有的,这种魅力也一样让西门庆陶醉,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女人真的能够拥有这种不让人产生邪念的魅力,这真是太奇妙了。

“正如各位所见,我乃是一届女流,平日里自然是在家中待着,恪守妇道,这能出来见见世面的机会确实是很少。顺便说一句,我家也不住在本地,这次到访贵地,也是因为夫家要搬家,那我呢,就自然是为夫家来出点力,探访一下周围的风土人情,好决定我们未来定居在哪里。这也就是把大家留下的原因了,纯粹是想了解一下阳谷本地的情况,全做参考。这一次把大家留下,实在是冒昧的很,之前也怪我没有跟伙计们交代清楚,也许大家有些别的想法,我在这给大家赔不是了。”说罢那妇人轻轻万福。“当然了,我知道这次跟大家聊天,也耽误了大家很多的时间,为表歉意,除了这次请大家吃饭之外呢,我还略备薄礼,每人赠银一百两,聊表寸心。”那妇人说罢一挥手,几口沉重的箱子慢慢的被从后面抬了出来。

箱子落地的声音异常沉重,挺声音就知道里面有不少的银子,等到箱子的盖子被打开时,众人更是齐齐的吸了一口气,每个人吃惊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听起来颇为惊心。那箱子里白花花的都是银子,更让西门庆为之惊讶的是,那里的银子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大锭银子。这也从客观上说明了妇人的承诺,每人一百两的话,那就是一人两锭,好算账。

一百两,西门庆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差点要咬到自己的舌头,一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自己要拿出一百两银子来,估计也得使个半天劲。在座的这些人里有很多家产不如自己,平日里虽然吃喝不愁,但是要说一下子拿出一百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况且,在座粗略算来也得有一百多人,这妇人每人赠送一百两,也就是一万多两银子。

一万两银子,这是一个让西门庆惊叹的数字,这妇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随随便便的为夫家打探个消息,就能花一万两,看起来用腰缠万贯开形容,实在是太保守了,这种财气简直是富可敌国。

西门庆越加佩服这女人的魄力,也就是一百两这个数字。否则的话,十两二十两的,对于在座的这些不愁吃穿的人可能还真就有些看不上眼,但是一百两,就算是武大在这,也会重视起来的。

呸,我怎么又想到武大了。

但是,一百两,只是为了说说话?西门庆脑子一转,觉得不太对劲。用这么大一笔钱来说话,这并不符合逻辑。如果真想了解下阳谷的风土人情的话,直接派手下来阳谷待一段日子也就好了,哪用得上一万两这么大的树木。看来这妇人把我们召集过来一定是另有所图,我先不要说什么,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西门庆就此打定主意。

在最初的惊讶之后,现场马上恢复了平静。想来大家平静的原因也都跟西门庆差不多,都想看看接下来这妇人想说什么。

“我知道提钱的事俗,可能是这些银子摆在这,让大家觉得我这人太势力,污了大家的眼睛。”那妇人说到这,冲着抬箱子的一人一挥手,那些人便把箱子的盖子扣上了,但箱子并没有抬走。“当然了,这也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我也知道在座的各位都不缺钱,大家的时间堪比万金,那我也就不废话了,我想跟大家聊的就是,每天晚上会出现在东方天空中的那颗红色的彗星。不知道大家对这个都有什么看法。”

这话一出口,现场的气氛马上松懈了下来。西门庆也感觉到有一些放松,这样轻松的话题是自己始料未及的,在刚才的一瞬间,西门庆甚至脑海里都浮现出了,是不是这婆娘要逼大家谋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毕竟现在各地揭竿而起的强人颇多,听说他们也经常会绑架一些富人,以谈话为名所要钱粮,然后逼他们在起义的文书上签名,如果不签就拳脚兵刃其上。

“星星啊,我知道啊。”现场有人答话,西门庆甩脸一看,是绸缎庄的李员外。“这星星据说是十五那天早晨的时候出现的,可那时候我睡觉呢,我是十六白天听说的,当然十六晚上也就凑热闹出去看了看。本地呢,关于这星星说法很多,但是归纳起来,总共就两种,我就说说看,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在座的各位帮我指正。毕竟这位……”李员外用手一指那妇人,登时有些语塞。西门庆非常明白李员外停顿的原因,因为对于地位尊贵的中年女人,确实缺少一个准确的称呼。“……的豪爽,咱们得对得起嘛,哈哈。”李员外居然含糊其辞的把称呼对付了过去,西门庆相信所有人跟自己一样,都没有听清李员外到底说了些什么。

“一种呢,是说,这星星会带来一场灾难,这场灾难将让大宋朝生灵涂炭,那些人形容的事情可怕了去了,总结起来就是能有多惨就有多惨啊。另外一种呢,就是说,现在各地民乱四起,朝廷上呢也的确算不上是太清明吧,咱们大宋朝呢,会出现一名真正的英雄,这英雄将重铸乾坤啊,让每个人都过上美好的生活。大体上就是这两种说法了。我呢,姓李,平时这嘴也比较贫,说话顾忌也少,大家都叫我李大胆。今天这话里呢,也的确是有一些对圣上不敬的地方,但是我李大胆自认说的都是真心话,对的起自己的良心。行了,我说完了。”李大胆说完话之后,拿起桌上的茶碗,旁若无人的“咚咚”的喝了起来。

“多谢这位李兄的直言相告,我这里谢过了。”那夫人笑靥如花,飘飘万福。倒弄了李大胆一个大红脸,喝着的茶水也有些呛到了肺,不住的咳嗽。

“还有哪位能赐教一下呢,不管是哪种说法,哪种传言,我都想听一听。”美妇人环顾着四周。

西门庆也就只听过这两种说法,李大胆归纳的非常完整,就等于把大家的台词都抢了,即便是再站起来,说的也都是车轱辘话,没有什么新意。也就在此时,西门庆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种想法很危险,但应该能带来不错的收效。

富贵险中求,西门庆明白,截止到现在的人生,他都在胆小当中度过,每一次都是被动的承受命运带来的东西,这种性格就决定了自己始终会被人踩在脚下,现在是时候变一变了,尝试着成为众人的意见领袖,也许并不是那么困难。

西门庆狠了狠心,“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他站起来的力量很猛,以至于差点没稳住身形想要跌倒,还好他坐的比较靠后,看到这尴尬的人并不多。饶是如此,西门庆也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烧。

“这位小哥,你有什么要说的呢?”那妇人用手轻轻的示意着。众人“唰”的一下,转过头来,暮光齐齐的看向西门庆。

西门庆在众人的注视下,感觉到腿有些发软,他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因为这个坐下或是跌倒,但现在并不是时候,一定要坚持下来。

“我以为,现在阳谷的传言,也大多是一些巫婆神汉们所编造出来的,据我所知,阳谷本地并没有懂得占星的人。刚才李兄所说的那两种意见,想必也是大家这几天听的最多的,也就是说,说到底,我们一直都在说着别人说过的话。但是小弟,对此是有些不同的意见的。”西门庆用自己最为自信的语气,说出了这番话,他听得到心脏像被重锤不要命的捶打着的鼓,发出沉重而有急促的鼓点,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站起来,不说个分明,就不能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