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现在外面的天气很冷,星星这玩意想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武松见海砂不乐意去,只能这样的打着哈哈,但二郎心里还是对海砂的反应感觉到奇怪。

饭桌再一次的陷入了沉寂,很快老吴放下了饭碗:“都头,夫人,我吃饱了,院子里还有点活儿,我先下去了。”老吴几乎每天都是这样,他吃饭的速度很快,有时候武松刚刚吃了几口,老吴便已经吃的打了饱嗝,今天因为海砂在场,老吴也放慢了不少速度。

在老吴之后,吴嫂也停了下来。“都头、夫人,我也吃饱了,你们慢慢吃,一会吃完了我来收拾碗筷。”武松每次听到吴嫂说这句话,总能够想起从前哥哥催促自己快些吃饭,虽然二郎知道,吴嫂一点催促的意思都没有。

在老吴和吴嫂下去之后,海砂很快也停下碗筷。她对武松说:“好长时间没吃这么多了,今天感觉好高兴啊。”然后给了武松一个明媚的笑脸。

武松感觉到自己的心头一热,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啊,如果海砂能够时时都这样微笑就好了。

“那我送你回房?”武松突然感觉到,没有一个伺候海砂的丫头还真就不行,现在离睡觉的时间还早,自己也习惯于四处走走,海砂病重时贪睡,还不是非常的需要人陪,可是现在的这种情况,让她形单影只地待着也确实有些别扭。但是她又拒绝了自己出去看星星的提议。

这让二郎好生挠头。好在海砂简单的点了下头,就出了房门,斜着穿过院子,回房去了,武松看着海砂袅袅婷婷的背影,心中生出无限的爱意和温柔。

“都吃完了也好。”二郎小声嘟囔了一句,武松在吃饭的时候惯于豪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如果在自己家里都不能这么吃的话,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加上老吴和吴嫂吃饭速度比较快的习惯,二郎也习惯了在他们下桌之后,再痛快的吃一场。

海砂离开之后,武松更是感觉到压力减轻了不少,觉得不过瘾,把腿搭到了海砂坐得凳子上,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搭载了海砂那柔软的腿上一样,二郎虽然没喝多少酒,但这种想法还是让他脸颊一热,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这晚饭的时间拖的太长,菜和酒有些冷,二郎饮了几倍,感觉到腹部冰冷,也就没了什么继续吃的想法,叹了口气,愁事又涌上心头,就更举不起筷子。

罢了,今天就这样,我出去走走吧。二郎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经过海砂的窗前时,他能够依稀从灯影中看到海砂的倩影,不知道为什么,当海砂重病躺在**的时候,他感觉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全部,那个时候的二郎从来没有对爱情产生怀疑,他认为这是他理所当然拥有的。但是当这个女人的病稍好之后,二郎突然发现自己患得患失起来,甚至对于这种爱情产生了怀疑,他有一些茫然,海砂是否能真正的带给他那种家庭的温暖,以至于窗纸上的影子越美丽,二郎就越感觉她不并不真实,不是真正的属于自己的。

这些思想纠缠着二郎,让他迫切的需要去外面透口气。路过门房的时候,二郎顺手推门进来,只看见老吴和吴嫂都在其中。而吴嫂正在门房的路子上给老吴烤着馒头片,桌子上摆着一壶冒着热气的烧酒,和一盘同样冒着热气的牛肉。

老吴正享受的嚼着牛肉,二郎一进来,这享受的表情变为尴尬,老吴马上放下筷子,站了起来:“都头,您怎么来了?”

武松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桌上那酒喝肉的热气,因为二郎太了解自己,只要多看上几眼,他的口水就会止不住的流淌下来。这种温暖实在是羡煞旁人。“我吃完饭没什么意思,琢磨出去溜达溜达,出门的时候看见灯亮着,就进来看看。毕竟这个时间你也应该回房休息了。”

吴嫂这时候已经烤好了满头片,这个女人跟她丈夫不同,脸上没有半点尴尬,而是很直接的说:“我们家老吴怕晚上还有人来找都头,所以说过来待一会。另外他今天晚上没太吃饱,在这给他弄点吃食也方便。”

吴嫂说话平时就是直来直往,二郎从不挂怀。今天听来,却有一些尴尬。武松只能尴尬的笑笑,“哈,哈。”干涩的笑声让武松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这时候吴嫂走到老吴旁边,按住老吴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转头对武松说:“都头,要不你跟我家老吴再喝点?今天晚上这顿我感觉你也有点拘谨吧。”

热气卷带的肉香和酒香早让武松的口水在嘴里打转,他不得不频繁的往回微微的吮吸,吴嫂说出这句话之后,二郎的口水如同决堤的喝水一般瞬间充满了整个嘴巴,这让他不好意思说话,只能点了点头。

吴嫂一笑,从后面拿出一只酒杯,一副筷子递给武松,武松架起热气腾腾的牛肉扔到嘴里。这牛肉并不是什么上好的东西,而且很明显被多次的热过,已经变的烂熟失去了牛肉应该有的那种较劲,进入武松的嘴中可谓是入口即化。可这种下等的牛肉,却猛然间让武松想到自己流落江湖时,身上偶尔能有些银子,到小酒馆点上牛肉和烧酒,纵情豪饮的样子,那个时候的自己似乎什么都不想,甚至连花完这些钱以后怎么样都不想,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对于酒肉的享乐当中。

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满上了,二郎想也不想一饮而尽。滚烫的烧酒如同一颗火球一样从喉咙一直烧到肚子,这烧酒并不是什么太好的货色,没有二郎平日里喝的那般醇香,劣质的没有经过任何缓和的酒劲就好像功夫好手的拳头一样,一下轰在了二郎的肚子上,这猛烈的酒劲让二郎的身体微微歪斜,这是好久没有体会到的感觉。

武松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如果老吴是自己的亲哥哥,吴嫂是自己的亲嫂子,自己能完全没有距离的参加这种小酌,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都头啊,我年长你几岁,也就多说两句。”老吴的脸颊红扑扑的,显然在二郎进门房之前已经饮了几杯,有些微醺。“这个娶媳妇啊,有的时候不能光找好看的,那没有用。都头你虽然是官家,但毕竟比不了那些京城的官老爷,还是要找一个跟自己过日子的人。咳,咳……”吴嫂推了下老吴的后背,被酒水呛到的老吴咳嗽了起来,大概因为没什么防备,嘴里的唾液和酒水有一点点喷了出来,溅落在了牛肉上。

二郎本来已经伸出了筷子准备再夹一块,看到此情奇景只得就势放下了筷子。老吴和吴嫂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连吴嫂也尴尬起来,轻轻的搓了下手。二郎明白,牛肉只有这一盘,否则的话,吴嫂一定会马上给自己换上来的。

“海砂现在是身体不好,我相信她以后会好起来的。”武松看到老吴和吴嫂尴尬的神情,觉得这都是因为自己出现的缘故,现在他有必要缓和这种尴尬,于是二郎强迫自己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略显夸张的咀嚼着。这牛肉并没有任何怪味,甚至比起上一块更加美味,也许是因为混杂了亲情和理解的味道。

门房里的尴尬气氛,随着武松那夸张的吞咽一扫而空,但二郎却有些舍不得吃了,毕竟自己吃完了,那老吴今晚也就没什么可吃的了。所以他如同走江湖的时候吃完东西一样,抹了下嘴巴上的油。“老吴,刚才饭桌上你说的那颗红色星星的事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啊,都头,今天晚上咱们县城里的商铺估计是一点生意都没有,大家都去看星星了。我跟你吴嫂睡觉前还准备去看看呢。”老吴的话语当中透着一种兴奋。

“那怎么我刚才穿过院子的时候没看到呢?”武松疑问道。海砂的房间在院子的东侧,所以武松在看海砂窗子的同时,也能看见整个东面的天空。

“都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星星比较低,看上去距离地面不远,就好像刚升起来似的。咱们的院子四周都有房屋,东边被您的卧室挡住了,自然看不到。您走出院子,沿着东街往东看,就能很容易的看到那星星了。”老吴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好像在说着极为有趣的东西。

武松从老吴的说话习惯中突然想到了什么,但是这还需要确认:“老吴,你总说那星星,那星星的,既然不能叫扫把星,镇上的人都叫它什么啊?既然这么神奇的东西,总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吧。”

老吴挠了挠头,显出很认真思考的样子。“对,就像您说的,确实是有这么个名字,只是我这脑子啊记不住这些,刘账房跟我说来着,说镇上的人都叫这东西……对,都叫这东西‘聪明星’,不对不是这名字,反正是差不多的名字。”

“聪明星?”武松轻声的念了一下,他的心里发生着激烈的对撞,二郎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的说:“是应该叫‘彗星’吧。”

“对对,都头真是厉害,居然猜到了正确的名字,就是彗星,刘账房跟我说的,怕我记不住跟我说你就记得这颗星星很聪慧,所以全县的人都要看它,结果我给记成‘聪明’了。哈哈哈。”老吴豪爽的笑了几声,显然他并没有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任谁也不会认为一颗星星的名字有多重要。

但是武松会,因为二郎清楚的记得,刚才海砂拒绝自己邀请的时候说的是:“我不看什么彗星。”老吴并没有记住这个名字,但是海砂能准确的叫出来,海砂跟外界往来的很少,今天出门的时候我也一直在左右,没有理由她听说了这个而我没听说。

也就是说,彗星这个东西,是海砂以前就知道的。也许它真的代表了什么,从海砂的表情来看,如果这颗彗星真的有象征意义,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可能存在的象征意义,让二郎更想出门去看看这彗星到底是什么样子,于是他站起身,刚想跟老吴和吴嫂说话,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啪,啪,啪。”能够听出这敲门声有些拘束,每声之间间隔都很长,就好像敲门的人很害怕惊扰到门内的人一样。然而这敲门的声音却很大,听上去就知道,应该是有急事,而不是有闲情雅致的轻声叩门。

“这么晚了能是谁啊。”老吴随口嘟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吴嫂在旁边拿过外衣给老吴披上。

“都头,我去看看是谁。”老吴的嘴里还嚼着东西,说话有些不清楚,晃晃****的出了门房。

片刻之后,急如雨点一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老吴急匆匆的推开门,很显然是跑着回来的,脸色比出去的时候更加发红。“都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吴撮了下牙花,显出有些为难的表情。

“老吴,到底怎么了啊?”武松想不出来,老吴这人平时大大咧咧的,怎么会说话突然吞吞吐吐的。

“都头,是这么回事。您哥哥在外面自己回不来了,有人把信儿送到咱这了,让您派人去接一下。”老吴的脸扭曲的好像吃了苦瓜。

“哦,那可能是哥哥喝多了。”武松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回头问了下老吴:“来人说,让我去哪接啊?”武松琢磨路上正好跟哥哥一起谈论谈论这颗彗星,也算是在兄弟之间找找话题,他跟武大之间也应该有那种属于兄弟的温暖。

“这……”老吴张了几下嘴,没把话说出来,只是无奈的说:“来人还在外面候着呢,您自己去问比较好。”

武松心下疑惑,这老吴怎么突然不会办事起来,直接把人请进来不就行了,我也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人,用不着这许多多余的规矩。二郎带着疑惑推开了门房的门,而后穿过大门,来到门口。只见门边站着个小厮模样的人。

“我哥哥在哪喝多了啊,你告诉我具体地方,这个给你。”二郎在怀里摸出了二两银子,往那小厮站的位置一扔。

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月光明亮,银子扔的速度又不快,这种手脚麻利的店铺伙计小厮,应该是很容易就能接到。那知这人笨手笨脚,伸手抓了个空,武松扔的银子打在了他身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那小厮慌忙蹲下去把明晃晃的银子握在手里。

然后他低着头回答:“禀……禀报都头,您哥哥现在在莫愁馆。”这小厮一说话,武松听了出来,原来她是个女的,接着月光仔细一看,这女孩的面目倒有几分俏丽,只是自己出门先入为主,一般的店铺是不会雇女的当伙计的,再说这大冬天的又是晚上,也没有让女人报信的道理。

不过莫愁馆的名字,二郎没听过。“莫愁馆?你们是新开的饭馆吧,看起来饭菜做的不错啊,我哥哥可是桂花楼的东家,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啊,居然在你们那喝多了,我一会过去倒是要品尝品尝,看你们炒的菜有什么独到之处。”武松觉得既然是个女孩来报信,自己也就别摆什么架子,吓坏了姑娘家家的实在是有失体统。

“回……回禀都头,莫愁馆不是饭馆。”这姑娘的话语中倒显得有些嗫嚅。

“不是饭馆?”对啊,饭馆怎么会让女的来送信?“那你们是干什么的?”二郎隐隐当中,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一贯直爽的老吴刚才居然有一些扭捏,而且不把这姑娘让进门房。

“莫愁馆是……是妓(和谐纵横)院。”那姑娘好不容易才说出了“妓(和谐纵横)院”两个字,接着月光,武松可以看到她那屈辱的表情。

这下二郎明白了,武家清白之地,让妓女进门确实有些不妥,老吴的做法情有可原。另外这事也确实不好开口,所以老吴选择让武松出来问,而不是自己复述出来。

不过……哥哥在妓(和谐纵横)院!而且自己回不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二郎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我哥哥怎么会在那,你说,我哥哥怎么了?”二郎的语气变得愤怒而强硬起来,他明明知道自己面对的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但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

“您哥哥……您哥哥到莫愁馆玩,怎么拦都拦不住,掌柜说您哥哥拖了力,已经站不起来了,也不能方便在我们那过夜,否则您哥哥他还要……那个,估计是非死不可。莫愁馆里人人都畏惧都头的虎威,掌柜逼着我,来给您送信。如果不送的话,今天晚上我就要去接客。”那女孩的表情充满屈辱,甚至能够看到眼眶里闪着泪花。

但奇怪的是,这泪花居然有一丝暗红。

武松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一看,红色如血一般的星星挂在东边的天空上,拖出长长的血色尾巴,那泪花当中的暗红,正来自于这压抑一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