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浴缸里的吻
萧珏紧锁着眉头,他的指尖稍稍用力,烟蒂被悄无声息地掐断:“什么都不要说了,我送你回家吧。”
“回家?”田宓慌忙摇头,“我不要回家!你带我走!随便哪里都好!我不要回家,我一回家他们就逼我,我不要回家。”
萧珏的眼里闪过一丝锐芒,他握紧她的手:“谁逼你?逼你做什么?”
“逼我……逼我嫁给……”田宓蓦地敲打起车窗,脸色由青变红,由红变绿,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我,吐。”
萧珏二话没说,把车停到路边,让她吐了一阵子。田宓几乎半点意识都没有,胃里像住着一个极其乖戾的怪兽,不停地上蹿下跳,搅得她五脏六腑都扭曲了。
她依稀觉得,自己一定是极狼狈的,因为她吐得满身都是,最后还被萧珏强制性地把外套和毛衣都脱下来,随手扔到路边,像个被扒光毛的母鸡一样,灰溜溜地钻回他的车子里。
初春里夜露寒凉,尽管车里开着暖气,空气也始终是暖中带冷的。很快,白茫茫的氤氲在一片寂静里缓缓升起,云雾一般包绕着田宓,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了。
朦朦胧胧间,她仿佛又回到那个高烧不退的那个晚上,妈妈抱着她坐在医院走廊里,心疼得直掉眼泪。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我好想爸爸。”
“爸爸一会就回家了,你乖乖把病养好了,爸爸才会回家。”
“你骗人,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
妈妈紧紧搂住她,像搂着什么珍宝:“爸爸不会不要你,爸爸不会不要我们。”
“爸爸……爸爸……”田宓轻声呢喃,四肢像陷入危机四伏的沼泽里,越是挣扎越是下沉,一步步地沉下去,再沉下去,沉进无边无尽的黑暗里。
“田振业!那个狐狸精是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记忆里那栋昏暗窄小的房间再次涌现,妈妈站在屋子的中央,操起桌子上的台灯就往地上砸。
田宓都习惯了,习惯了他们无休
无止的争吵,和破碎一地的锅碗瓢盆。
“你最好不要扔东西,扔坏了还要再买新的,你能赚钱吗?”这时候爸爸总会拉住妈妈的手,目光里是冷漠和不耐。
“好呀!我不会赚钱,那个狐狸精就会赚钱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想靠女人上位,你就是个吃软饭的白脸!”
那时候田宓不明白自己温柔似水的母亲为什么会有这般泼妇骂街的疯狂样子,她只记得爸爸每次都只是坐在床头默默抽烟,一声不吭地忍受着她无休止的辱骂。
可那次,爸爸却出奇平静的回了一句:“看开点吧,哪个男人不出轨呢?”
妈妈听到这句话,随手抓起还在嗡嗡作响的风扇就砸向爸爸的脸上,鲜红的血从爸爸年轻英俊的额头上喷涌而出,直到流满了整张脸。
田宓开始尖叫,尖叫声中,妈妈已经夺门而出。
忽然,一丝天光照进田宓脆弱的瞳孔里,她猛地坐起身子,惊觉自己竟然还是八九岁的模样。她跌跌撞撞地打开房门,想逃出命运的禁锢,一边跑一边哭喊:“妈妈!妈妈!你在哪啊妈妈!”
她踉跄着奔跑,面前的门却一重又一重,怎么也开启不尽,每一个门的背后都是惨无血色的空洞和陌生。那四壁的苍白犹如千钧的巨石,贴着她的胸口直直地压下来,她的脚边开始蓄起湿淋淋的水。
田宓惊恐地转身,恰巧看到爸爸田振业正倚在门扉上抽烟,那蒙昧的烟雾仿佛是灰色的小蛇,直溜溜地钻入她的脊背,透心的凉。
“爸,妈妈呢?”
没有人回答,四周静谧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田宓大着胆子想要走近他,双脚却像在水里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动半步,她着急地大喊:“妈妈呢?我妈妈呢?”
“你妈妈已经死了。”
田振业抬起头,犹如魔幻般,那俊逸的容颜瞬间变得苍老不堪,连乌黑的鬓角都已银迹斑斑。
是啊!妈妈已经死了,早在十五年前就自杀了!
脚边的水变成了赤红色,红得像那日妈妈手腕里
流出的血,鲜妍妖冶,一涨千尺,刹那间淹没了她惊恐的尖叫,她被人死死按进水里,无法呼吸无法挣扎。
眼前漆黑得仿佛地狱,田宓绝望地抓住水中的一根稻草,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抛弃她,为什么?
她在心底默默呐喊,难道这就是她的命吗?
忽然,有人从背后用力拉起她,她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咳嗽,恍然间发现自己正俯身躺在浴缸里。
田宓一下子就清醒了,她霍然转过身,还未来得及看清身后那双乌黑的眸子,唇已被人深深堵住。
吻她的人技术很高明,也很老道,只是轻描淡写地几记进攻,就让她浑身酥软,颓势尽显。
这般欲说还休的动情滋味,令她从一个混沌的梦,跌入另一个梦中,前者是黑云密布的悠悠苦海,后者却是万花灿烂的锦绣河山。沧海与桑田,贫瘠和奢华,多么相对的字眼。
田宓攀住他的脖子想要坐起来,慌乱中却扣上淋浴的开关,哗啦啦,氤氲的水汽像天女散花般大刺刺地冲向两人,在他们彼此间隔起朦胧却柔白的雾霭。
仿佛还是少不更事的年纪,欧文拉着她一起去恒心湖的皂荚树下避雨,她将脸颊蹭在他的颈窝里,三流的化纤衬衫,枯树的干皮一样磨着她的肌肤,带着丝丝潮腻。但她的心里却甜得似蜜,只因满目的山光水色都不及这少年眼里,那一抹令人心颤的温柔;又仿佛更小些,那时候杨铮还在,还有汪小晴……
眼前的雾色,就像是不透明的玻璃,渐渐隐退了悉数远去的陈事,唯留下一个年华拼却的剪影。
田宓仰起脸,摩挲起面前这个模糊的影子,开始痴痴地笑,笑着笑着,便吻了上去,仿佛从未分离过。
那些过往,也从未分离过。
萧珏把田宓丢进浴缸里,想替她冲洗掉周身的污秽,她却像溺水的孩子一样,疯狂地挣扎、尖叫。
他像拎小鸡似地把她从水中拎起来,想让她清醒,她却转过身攀住他的脖子,用婴儿般清澈的目光凝视着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