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照常上班开会,不准我出去,也许是不想让我看到那些混乱带来种种伤害吧。可是,就在这日,羁仔一大早就走过来说:“丹丹,我们一起去江边吧,我偷听爸爸和妈妈说江边有好多尸体浮在河面上。”“不去,我害怕死人的。”“走吧,那儿好多小朋友都在,良哥和巷里的小朋友们都去,快走吧。”“那好吧,不过,不要让妈妈知道,再叫小惠一起去吧。”不一会,大家都在小巷集齐人,羁仔说:“今天我们到江边的事不能同家人说,谁说了就是小狗,以后不再和他一起玩,知道吗?”大家点头表示同意保守秘密。

于是,羁仔带着我们呆头呆脑地跑到大街上,穿梭在杂乱的人群中,二十分钟后,这班小鬼头就到了江边,远远望去河中心,哗…好恐怖呀,真的有好多尸体在河面上浮着,源着河流流下来,小惠惊叫起来:“哎哟,好可怕呀,我们回去吧。”“哗…真是的喔,怎么会那么多的死人呢?”我也惊叫着。只见河里的渔民坐在船上用桅杆挣开一个个尸体,情景惨不忍睹。

我目光呆呆地看着,突然,似乎没有恐慌,不知为什么脸上出现了一种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表情,像是司空见惯似的。如此幼小的心灵难以想像,是母亲被欺的缘故?还是幼儿一人在黑暗中独守的经验磨练出来?我回过头望着瞪得眼睛大大的小惠说:“没有什么可怕的,河水里离我们这么远,又看得不清楚,走吧。”我和小惠拉着手,跟着后面,羁仔他们拾起小石头往河里扔出去,我们都不明白那些尸体从何而来?他们为什么会死?大人们为什么打架会打死人?

忽然,前面不远处,有几个大人在吵闹起来,越来越多人围观。我对小惠说:“他们好似又打起来了,我们快跟上羁仔吧。”“对呀,不要丢下我们呀。”小惠仍然十分惊呼,慌乱中,我和小惠在寻找羁仔他们,“他们为何走得这样快,丢下我们不管了,下次再也不跟着来。”小惠生气说着哭了。我拉着小惠走到一旁,目睹大人们真的打起来,那些木棍椅子扔得到处都是。原来有一群人在游行示众批斗,批斗的人们带着白色的高帽子,双手被捆绑架着,被那些拿着红纠棍子的人一边踢打一边游行。被打的人有的受不了,痛苦得哭叫起来。

我和小惠跑着,终于都找到羁仔,羁仔慌慌张张说:“那边电影院附近的大楼起火了,好大火,烧得很厉害,我们走吧,要回去了。”“是真的吗,那我们快走吧。”我拉着小惠的手紧紧不放,回家的路上,亲眼看到烧着很大火的几层楼,慌乱中的人们呼喝声一阵阵传来,然而谁也没有人去救火,火越烧越旺。忽然听到有人说;里面烧死人了,大街上站满了围观的人群纷纷议论,指手画脚,趁火打劫,乱作一团。羁仔恐慌地走过来,拉着我和小惠:“快走吧,快回家,爸爸、妈妈知道了,我们死定了。”于是我们跑回小巷子,心里还跳得厉害。羁仔再一叮嘱:“今天的事,一定不要同家人讲,知道吗?”“知道了。”大家都应声着。

小朋友们各自回家,很快就忘记了所发生的事情,继续开始该玩的游戏,我和二妹在家门前玩跳房子,羁仔也玩起手枪来了,他最爱玩手枪,显示他是一个解放军领导在指挥战斗,可神气啦。后来干脆玩起捉迷藏,我躲藏在被窝,二妹在阁楼上,羁仔拿着枪来找人,我屏住气息,结果羁仔最先找到我:“哈哈…你这个大东瓜,我终于都捉到你了。”几个人滚在一起打闹,个个乐不可支,羁仔说:“长大了我一定要当解放军,好神气,好威风。”二妹说“要在电影院工作,每天都有电影看。”我说“我长大了唱歌跳舞。”小小年纪每人都有自己的个梦想。就这样我们开心得手舞足蹈地又唱又跳,然后静静地在大厅里睡着了,这就是我们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也只有和羁仔、容容、小惠他们在一起时候才有的体验,最单纯最爽朗的笑声。

不知什么时候似乎听到母亲在叫,醒了,羁仔还睡着,我跑回家,只见母亲怒气冲冲,手里还拿着一把尺子,指着我:“你今天跑那里去了?叫你不要出去,偏要去,你怎么不听话。”尺子还没落下我哗一声哭了:“妈妈不要打我,以后不去了,我会听话的。”母亲还是没有消气:“你知道不听话随时会出事的,要出事的话,我不要你这个臭丫头还好。”尺子打落在我手掌心,我的屁股,我大哭的声音惊醒了羁仔。

他急忙跑过来拉着母亲的手说:“阿姨你不要打丹丹啦,是我不好带她出去的,还有良哥好几个,求你放过丹丹吧。”母亲的声音更大了:“你以为带头就了不起了,我还要告诉你的爸爸妈妈呢,看他们怎样处罚你。”“不要嘛,我们以后都不会了,我们听你的。”

母亲不语,我看见她眼眶红红的,知道这次是我们惹的祸,我和羁仔蹲在地上捱着不敢说话,然后,趁母亲不注意,羁仔偷偷地拉着我走出门前的青石板坐着,他总是心神不定:“是谁告的密?”上下不安,手不停地拍打脑袋,这一刻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他光着脚板为了我而向母亲求情,那个楚楚可怜样子直射我的心灵,当晚,羁仔的爸爸妈妈也知道了此事,同样受到责罚。后来,羁仔知道是良哥出卖了我们,气愤地对我说:“良哥是个大坏蛋,以后不再和他一起玩了,丹丹,你别怕,我会和你一起玩的。”

然后我又和羁仔找到小惠说:“我们以后不再找良哥他玩了,是他不守约。”“好呀。”大家开心地拍起手掌,可爱的小脑袋用双手举起了小拳头,我们学到了是怎样互相帮助?互相使对方高兴,羁仔突然从口袋里拿出自己发明的,用树枝做的弹弓送给我,还教我怎样玩,据我所知,羁仔的弹弓多到不得了,他调皮捣蛋,处处用弹弓打到了不少小朋友,找上门投诉的已有好几户人家了,屡遭父母挨揍、臭骂、没收。但他又偷偷地再制造几个,弹弓的魅力对他来讲是无与伦比的,而今天羁仔又为自己的发明创造更加神气,送给我已经是很友好的了。我拿着羁仔送给我的发明嘻嘻跳着,两个天真无邪的宠儿就这样生长起来。

这一天,羁仔对我说:“丹丹,我听妈妈说,老人院路口要安装自来水,这么说,以后我们就不用去河里挑水了,听说自来水很干净,白白的,不像河里的水那样混杂。”“那就好了,哥哥不用去河里挑水了。”我高兴地拍手称快,晚上,将这好消息告诉哥哥:“哥哥,听羁仔说有自来水用了,你以后不用去河里挑水啦。”哥哥听了面上露出笑容:“是的,自来水干净多了。”平时哥哥在河里挑水、游泳都会带上我,只是母亲不让我游泳,说我还小。

一星期后,哥哥忽然对母亲说:“单位要我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怜呀,我们成份不好,没有清除回乡已经很幸运了,去吧,最起码也是响应国家的号召的。”母亲无奈的声音。哥哥要走了,我真舍不得,眼瞪瞪着不说话,姐姐还在工厂工作,住在集体宿舍。在工厂人缘很好,工作认真、勤苦、学习,工厂领导看重她,小学六年文化,就让她在化验室工作。很多大姐姐大哥哥都喜欢她,厂里组织了文艺宣传队,在丽景公园表演,还有大街小巷的姐姐哥哥们自由组织队伍,到处去唱歌跳舞串联,我们小巷里热闹了,处处活跃的歌声,小朋友们也随着歌声蹦蹦跳跳…..

星期天,万姨找来母亲说:“阿娇:羁仔的奶奶下周在乡下办生日酒席,她让我通知你,叫你们一起回乡祝贺。”母亲听后开心地说:“好呀,到时我们一起去吧,好久没见羁仔奶奶了,也想见见她老人家。”母亲和羁仔的奶奶关系很好。万姨的老家是城区5公里外的乡村,每逢喜庆酒席,万姨总是和我们一起去的。我将这消息转告了羁仔、二妹,乐得得意忘形,我好期待,每天都翻着月历,盼望快快到星期天,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时间好难过呀,为什么平时又这样快过呢。我傻傻地望着月历出神,那天我向母亲说:“妈妈:星期天到了,我们去羁仔老家吧。”“傻瓜,后天才是呢,你怎可以撕下月历就是当日呢。”我羞愧地低下头来,是的,我心急把月历撕下了,天真地以为撕下当页就是今天,认为今天可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