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芷清赶在门外两人进来前擦干眼泪重新起身。他拍拍自己的脸蛋, 抿着嘴冲谢匡笑笑,又摸了摸袖子里的拨浪鼓,这才清清嗓子来到门前, 给门外的父女俩开了门。
“哎——”郎卅还有点疑惑, “听到我们来了?”
谢芷清朝宝宝努努嘴,道:“拨浪鼓的声音那么大, 我老远就听见啦。”
说到这个郎卅实在苦不堪言, “玩了一路, 我耳朵都快失聪了。”
谢聆月闻言扒着眼眶,朝他做鬼脸,父女俩又一次闹成一团。
谢芷清笑眯眯地在一旁看热闹,见狼王实在招架不住败下阵来时才出声说道:“好了好了, 不闹了哦。”
他接过谢聆月, 转身问老皇帝:“父皇,要不要抱一下?”
谢聆月配合地张开双手, 叫道:“公!公!”
做了那么多年皇帝, 谢匡的人生中鲜少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小心接过宝宝, 手上都不敢用力气。
他看着宝宝天真的笑脸,又抬头看看小儿子眉眼间的幸福, 不知不觉,眼前视线竟已一片模糊。
“真好,真好……”谢匡喃喃说道, “现在这样,真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然而谢芷清完全听懂了。他摸着袖子里的拨浪鼓, 温声附和道:“嗯,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啦。”
他知道父兄心中对这桩亲事一直心怀抱歉, 只是……
不管最初是为了什么,他和郎卅成亲至今,总归是快乐和幸福更多。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谢芷清一个人羞怯地想,也不能说是快乐和幸福更多,应该是……
在郎卅身边的这些日子,他一直是快乐和幸福的。
他想着想着,脸上就开始泛红。
这时,谢聆月伸出拳头,指向谢芷清的方向,含糊说道:“阿娘红红!”
谢芷清一愣,随后惊喜问道:“什么?聆月,你说什么?”
谢聆月用指头碰碰自己的小脸蛋,大声说:“脸红!羞羞!”
这下,连郎卅都愣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看谢芷清,又看看小宝宝,紧张地问道:“你、你……你能看到颜色?”
谢聆月撇撇嘴,道:“笨!”
这个突然的发现实在是个大大的惊喜,郎卅在原地愣了许久,老半天才叹了一口气。他走到老皇帝身旁,接过谢聆月重新抱在怀里,不顾宝宝的挣扎和反对,在她脑门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谢芷清心里也暖呼呼的。虽说色盲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可能看清彩色的世界,到底还是更好一些。
他拍拍脸,给老皇帝解释说:“狼族是色盲,本来以为聆月也分不清颜色,实在没想到……”
“原来是这样……”老皇帝点点头,也笑了,“那挺好的。”
他连连感慨:“真好,真好。”
郎卅实在太过激动,抱着谢聆月不肯松手。期间谢聆月手脚并用地抗拒了好一会儿,均无果,最后只能无奈接受山一样的父爱,任狼王又亲又抱。
过了好一会儿郎卅才放开谢聆月。狼王殿下发泄过了内心的激动,终于恢复淡定,若无其事道:“开饭了,来吃饭。”
谢芷清看他那副假装正经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他使坏戳戳郎卅的腰,招呼着老皇帝离开了。
*
不过,相聚的时间总归还是短暂,谢匡一行人不可能长久地留在狼族。
大约半月之后,几人准备离开了。
他们离开安渝太久太久了,宫中只剩谢芷明和他们的母后,一定堆积了许多事情。
谢芷清纵有万般不舍,也实在无法开口再留他们多待一段时日。
临行那日,谢芷清搀着老皇帝缓步走向马车。
“郎卅说……”谢芷清犹豫着开口,说了几个字又回头看了一眼。
狼王正在检查那一行人的行李。他脑袋后面像长了眼睛,也回过头来,把偷偷看他的谢芷清抓了个正着。
谢芷清:“。”
他抓抓脸,扭过头来继续对老皇帝说:“先前郎卅说,可能再过个两三年,等聆月长大之后就……就不做狼王了。”
谢芷清说话时的语气像春风一样温柔。他慢慢说着他们以后的计划:“郎卅想带着我们到处去转转,最后回安渝定居。”
老皇帝笑了笑,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们做主就好。趁着年轻,多出去走走。别像你皇长兄一样,还不到三十岁,就被这皇宫困住了。”
谢芷清怅然道:“皇长兄……小清儿也很思念他呀。”
老皇帝道:“他也老念叨着你……放心吧,他一切都好。朝中的事情有芷风帮着他,再不济——”
他拍拍自己的胸膛,沉声道:“还有父皇呢!”
谢芷清点点头,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
两人走得很慢,却也不知不觉走到了马车前面。谢芷清轻声叹了口气,表情十分不舍。
老皇帝也似乎有万语千言要说,只是话到嘴边,便只剩下短短的一句嘱托:“好好照顾自己。”
小皇子眼圈泛红地点了点头。
身后,谢芷月推着谢芷风悄悄走来。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宝宝终于明白谢芷风和她亲爱的阿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也不再抵触这个和阿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奇怪家伙。
不过,他还是没有更多的时间,好好地和小侄女再培养培养感情。
他碰碰谢聆月的小拳头,说:“我要走啦,小聆月可别忘了我呀。”
说罢,他又抬头看看谢芷清。
“……”他犹豫再三,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只说,“小清儿,我走啦。”
谢芷清弯腰给他盖好膝上的小被子。他在谢芷风面前蹲下与他平视,指腹轻轻按着他残疾的双腿,低声道:“……好好照顾自己,芷风。”
谢芷风笑了,摇着头说:“我是你哥哥,我当然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随后,他独自推着轮椅来到马车前。安渝国的二皇子天生残疾,却从不自卑自贱,他独自操纵着轮椅的背影那样坚强。
侍从们扶着他坐上马车的时候,他按了按心脏,道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谢芷清不敢再看,便扭头寻找谢芷月的身影。
他看到自己的侍女小婵抱着宝宝,谢芷月则站在她们身边。
谢芷清笑着走过去,温声问道:“我们家的两个小月亮在说悄悄话啊?”
谢芷月面上一红,道:“小清儿,我也走啦,父皇和皇兄都在等我。”
她这样急急忙忙的模样,倒真是让谢芷清疑惑。他眼睛转了转,冲小婵说:“公主刚刚在做什么?”
小婵笑而不语。
谢芷月急急地去捂他的嘴,不让他再继续问,“哥哥!”
“好好好,哥哥不问。”谢芷清笑着揽过妹妹的肩膀,带着她朝马车走去——公主今天的头发还是他帮忙梳好的。
临上马车前,谢芷月脸上更红。她拉过谢芷清的袖子,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说:“小清儿,我给宝宝留了一块手帕,上面绣着一颗月亮。”
谢芷清惊讶地看着她。
小姑娘长大了,正是心里藏着秘密的年纪。她有很多话不好意思对兄长说,只愿意告诉正在牙牙学语的小宝宝。
从前她是这个家里的小月亮,现在,他们的家里有了更小的月亮,谢芷月便把月亮送给了小宝宝,让她代替自己陪在小清儿身边。
谢芷月纠结半天,仍然不好意思再多说任何一句。她咬着嘴唇,急急忙忙跑到马车上。
可她又舍不得,偏要掀开帘子,再多看看谢芷清。
谢芷清站在远处,也静静地望着她。
公主眼角耷拉着,眼眶红红的,不过到底还是坚强了不少,谢芷月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扬起笑脸冲哥哥道别。
*
载着那几人的马车缓缓起步,赶车的侍从已经尽量放慢了速度,可那几人的身影还是渐渐变小变远,最终消失不见。
马蹄扬起混浊的尘土,一时之间,天地间尽是漫天黄沙。
而当眼前的视线再度清晰时,谢匡一行人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谢芷清站在原地继续看了一会儿,好久之后才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他拽拽郎卅的袖子,道:“回去吧。”
郎卅说“好”,先谢芷清两步,从小婵那里接过了谢聆月。
他低头一看——
谢聆月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他朝谢芷清比了个口型,“可能是玩累了。”
谢芷清笑着点点头,道:“也是,一大早就跟着我们送行,能不累么。我来——”
说着他走到郎卅身边,想接过谢聆月自己抱着。
“还是我来。”郎卅避开他的手,低声说,“小丫头重了不少,还是我来。”
谢芷清笑了笑,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郎卅挥挥手,遣散了在场的其他人,同谢芷清一起,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谢芷清走得很沉默,一路上一言不发。
郎卅知道他心中的不舍和悲伤,便也不再多说,只安静陪在他身旁。
回到家后,郎卅将谢聆月放到**——她越来越大了,会咿咿呀呀说几句话,作息时间也渐渐正常,夜里很少醒来,喝牛奶和其他辅食的时间也基本固定了。前几天郎卅把她的小床搬去了稍远一点的地方,又琢磨着给她换个更大的床。
谢芷清在他身后默默看着,用口型无声说了一句:“狼王真是体贴的好阿爹。”
郎卅赞许地看着他,笑了。
接着,郎卅又搬了两个小板凳到宝宝床前,和谢芷清一人一个坐着。
谢芷清依然不说话,只发呆。
他的表情谈不上多难过,只是神色淡淡的。
郎卅心中一痛。
……他最看不得谢芷清露出这种神情。
他伸手搂住谢芷清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我会尽快安排接替狼王的事,我们……”
“啊?”谢芷清大吃一惊,“什么?什么?!”
“……”这下轮到郎卅惊讶了,“找别人做狼王,然后我带你出去玩啊……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谢芷清迷茫了一会儿,很快便猜到郎卅在想什么——父皇他们离开了,郎卅肯定又在为这件事自责。
谢芷清捂着脸,说:“郎卅!你怎么回事?”
他学着郎卅的模样,板着脸教育道:“狼王是多重要的位置呀,怎么能随意决定?”
郎卅:“。”
谢芷清的神情又柔和下来。他靠着郎卅的肩膀,神情依然平淡,只是眉眼间多了一点柔和的暖意。
他看着**熟睡着的小宝宝,笑了,道:“他们离开,我当然觉得舍不得,但——”
他直起身子,摸摸自己的胸口,神情有些迷茫,“但我同时又觉得,他们虽然离开了,却又留下了很多——我觉得很满足。”
郎卅碰碰他的脸,指腹摩挲着他脸颊细腻的皮肤,道:“他们不在你身边,但是心里一直有你。他们一直爱你。”
谢芷清低头偷笑几声。
“哦,对了!”他笑着笑着,忽然低声惊呼。
他从小凳子上跳起来,连忙去摸谢聆月的小衣服,找出了公主临行前送给宝宝的手帕。
淡绿色的手帕素雅又温柔,右下角绣着一颗小小的金色月亮,显得更加安静静谧。
谢芷清把手帕小心折好,又收进了他收纳宝贝的小抽屉里——连同父皇先前带来给他的拨浪鼓一起。
来到草原一年有余,这个狭窄的小抽屉已经塞满了东西。
谢芷清的手指依次划过那些小物件,每一件东西的意义都那样清晰。
想着想着,他又笑了。
父皇还说他永远是个小孩子,可他分明已经长大了。
“呀!”宝宝的小**嘎吱一声响,谢聆月睡醒了,“抱!”
小宝宝中气十足,嗓门又大又嘹亮。
谢芷清回过神来,赶紧过去抱她。
然而郎卅先一步伸出手,从**把谢聆月捞起来抱进怀里,“来,阿爹抱!”
“不!!”谢聆月很不给面子,挣扎着想从狼王怀里爬出来。她朝谢芷清张开手,说:“抱!!”
“……”郎卅怒道,“谢聆月,你这样会挨打的你知道吗?”
谢聆月用脑门撞他。
郎卅啧了一声,这个用脑门撞人的习惯,怎么看怎么眼熟。
谢芷清笑到腹痛。他拍拍郎卅的手臂,自己接过谢聆月,努力严肃表情教育谢聆月:“不可以嫌弃阿爹哦!”
也不一定就是嫌弃,可能只是单纯习惯了和郎卅抬杠作对。但谢芷清这么一说,倒像是给这件事定了性。
郎卅有气无处发,只能瞪着眼睛干着急。
威威风风一个狼王,在家里的地位如此之低,实在令人感叹!
谢芷清笑够了,也不再捣乱。他抱着谢聆月坐到郎卅身边,学着小宝宝的语气,也说:“抱!”
郎卅虎着脸看他,最终还是在小皇子清澈干净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伸手弹弹谢芷清的脑门,按着他的后背,将他和宝宝一起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