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金蝉脱壳(上)
李侗拍掌三声,脸上非但没有不悦之色,反倒是笑得欢快,“长安霍小玉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李进士与云将军会为姑娘倾倒。”
霍小玉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瞧着李侗的眉眼,“王爷的意思是准了?”
李侗大笑道:“能有幸见佳人一舞,岂有不准之理?”
霍小玉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小玉斗胆,求王爷赏小玉一件乐器,容小玉准备片刻。”
李侗点头应允,“徐主簿,带霍姑娘去府中乐坊挑一件称心乐器,速去速回。”
“诺,王爷。”徐枫应声低头,恭敬的对着霍小玉笑道,“霍姑娘,这边请。”
“有劳了。”霍小玉福身一拜,饶有深意地对着云晚箫眨了下眼,“云将军可不许贪杯,若是伤了身子,小玉这心里可不好过。”声音含娇,娇媚得让人难以抗拒,又心酥万分。
座上的秦晟与王永互看了一眼,暗暗咬牙,只因为轻信流言错过了几日,这霍姑娘竟与这病秧子走如此近,当真让人觉得憋闷!
李益冷脸接连喝了好几杯酒,不甘地紧紧盯着霍小玉,直到霍小玉跟着徐枫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悻悻然转过脸来,阴沉的眸光中暗藏了些许失落。
云晚箫听得别扭,霍小玉之言,直接指明了两人亲近的关系,只得干咳了两声,含糊地应了一声,殊不知脸颊已隐隐升温,淡淡的染了一抹霞色。
“云将军,今日本王设宴邀请,一来是景仰将军多时,想与将军结识,”李侗看了一眼李益,“二来,你是能守疆之将,李进士又是能治世之臣,你们二人若是能齐心拱卫我大唐山河,便是大唐之福,若是为了一介风尘女子,水火不容,可就是大唐之祸了。”
云晚箫冷笑了一声,抱拳道:“王爷言重了。保卫大唐是末将之责,窈窕淑女,亦是君子好逑,一个是公,一个是私,两者并不相悖。况且,霍姑娘是好姑娘,自会招来一些狂蜂浪蝶,王爷岂能将‘祸水’之名强加在她身上?”
李侗着了云晚箫话中的暗刺,笑容淡了一分,“难道是本王说错了?”
云晚箫起身恭敬地一拜,“末将只是一介武夫,说不来什么漂亮话,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这一回,是云将军你言重了。”李侗下了云晚箫给的台阶,笑然举杯敬向众人,“来,本王敬诸位才俊一杯!”
黄衫客执杯起身,敬向李侗,“王爷,请。”说完,眯眼看了一眼身边面有迟疑之色的云晚箫,“云将军,既然身子不适,就随意小酌便是,请。”
他究竟是什么人?
云晚箫看不分明眼前的局势,黄衫客都说了小酌,这酒若是一口不喝,定王又岂会不起疑心?云晚箫低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酒盅,暗暗地吸了一口气,霍小玉尚且不怕,同是女子的她又怎能害怕,平白被霍小玉给比下去了?云晚箫举起杯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酒味呛得她不禁发出一串咳嗽,烧得她的心口隐隐作痛,不知是当中的噬心香灼人,还是酒烈灼人?
“李进士,请。”黄衫客笑了笑,举杯敬向了李益。
“先生,请。”李益同样果断地饮下了这杯酒,紧紧盯着云晚箫上脸的酒晕,冷笑道,“云将军原来酒量如此浅薄,小小一杯便上了脸,呵呵。”
秦晟附声道:“李公子有所不知,云将军是自小寄养在庵堂中的男儿,从小便是清心寡欲,这酒自然喝得少,哪像你我这些男儿,血气方刚,饮个数十杯也无妨。”
王永大笑道:“你们瞧,云将军酒晕上脸,可真像美人儿。”
云晚箫听得刺耳,冷笑道:“晚箫确实酒量不如人,”声音一顿,云晚箫话音中多了几丝傲意,“太平之下的蠹虫,哪知太平得来不易,晚箫岂能与蠹虫比酒量?”
“你!”王永当先拍桌而起,边上的秦晟急忙揪了揪他的衣角,“这里可是王府,你不要酒劲上来了,就忘了身份!”
李益悄然看了一眼李侗,瞧他一脸悠然笑意,显然只想静坐看戏。还以为找了定王,定会从云晚箫手中夺回霍小玉,怎知道定王似是默认了云晚箫与霍小玉,此刻半句不提云晚箫强掳霍小玉之事,他又不能开口提示一二,只能压了压火气,摇头冷嗤一声,默然饮了一杯酒,心却憋得生疼。
“叮铃!”
一瞬间的沉默,被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就好像沉寂的荒漠中忽然瞧见了绿洲一角,轻而易举地吸引了在座众人的视线。
只见霍小玉臂上缠了一抹白绫,白绫两端系了两枚铜钱,随着霍小玉的翩舞,总是巧妙地撞在一起,发出的清脆声响就好像在隐隐击打节拍。
云晚箫怔了一下,望向此时舞上歌台的霍小玉,恰好撞上了她带着三分娇媚的目光,慌然低头避开的瞬间,不免心头多了一丝了然。
原来她索要两枚铜钱,只是为了今日献舞……
成双成对……云晚箫啊云晚箫,你怎能生出这等不该有的绮念?
云晚箫暗骂了自己一句,心头多了一分释然,却又添了一抹莫名的淡淡失落。
霍小玉瞧见了云晚箫阵红阵白的脸色,悄然一笑,足尖点地,接连旋舞,好似一朵盛放的梨花,从陌上开到陌下,在晨曦之中,美得让人心酥。
秦晟的目光深了几分,多了一丝欲念,这样的美人岂能让云晚箫给白白占了去?
王永心中的盘算也不比秦晟少,此刻满心满眼皆是歌台上的雪裳仙子,早就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李益看呆了眼,目光一刻也不愿意从霍小玉身上移开,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头描摹着她的一颦一笑,不知是酒意上了心,还是真失了魂,只觉得天地悠悠,除了她霍小玉之外,眼中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任何事。
李侗手执美酒,一时忘记了是该放下,还是该饮尽,嘴角浮现着一抹看不透的笑意,这个女子果然是可人儿。
黄衫客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云晚箫惑染侧脸瞧了黄衫客一眼,为何此人会突然叹息?
黄衫客摇了摇头,执杯晃了晃,似是说给晚箫听,“美酒越好,就越容易被饮尽,我只是为美酒可惜,终究遇不到真心爱酒之人,好生珍藏。”
“美酒?”云晚箫沿着黄衫客的目光瞧去,霍小玉的身影就那样绰约的落入眼底,美得令人失魂,也令人沉醉。
美人若酒,越是美艳,越是容易被吃掉夺人心魂的皮肉,只剩下一堆残破的枯骨,这个道理,云晚箫怎会不明白?
霍小玉又岂会不明白?
只见她旋舞如风,却不打算收敛一丝一毫的美艳,只因为,这一舞,她下了破釜沉舟之志,只求能成她最后的一舞。
霍小玉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晚箫眼中的忧色,她在一群神魂颠倒的公子之中,依旧是那般的卓尔不群,干净得让小玉觉得心安,觉得淡淡地欢喜。
这世间,还是有人会真心疼惜她霍小玉……
人活一世,只求一世心安,一世无憾。众生如是,霍小玉亦如是。
云晚箫瞧见小玉眸中多了一丝坦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胸臆间跳起一阵莫名的心悸。
霍小玉,你不怕么?
霍小玉脸上笑意绽放,暖暖地熨在云晚箫苍凉的心头,就好像是当年的尉迟林在她深陷绝境时出现在她身边,告诉她,就算是下黄泉,也不是她云晚箫一个人走阴森的黄泉路。
终究,会有一个人,愿意陪着她,不会让她一个人走后面的路。
云晚箫只觉得有些酸意,视线悄然模糊,心头烙下的霍小玉的笑,却从此再也难以磨灭……
云晚箫?他为何要哭?
霍小玉心头浮起一丝惊疑,顺势旋舞飞下歌台,轻盈的身姿飘入宴席之中,时而轻笑撩心,时而顾盼旋舞,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云晚箫,只想将她的人看得更分明一些,或许能够更懂她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冷刺?
徐枫依照霍小玉的意思,趁这个空隙指派卫士将三个大鼓搬上了歌台。
霍小玉的余光瞧见了徐枫扬手示意,笑然将身子往云晚箫一倾,“云将军,可愿为小玉再击鼓一回?”
云晚箫怔了一下,“这……”
霍小玉将白绫末端的铜钱在云晚箫眼前一晃,说得坦诚,“这一回,是真的求将军一诺。”
云晚箫冷声道:“千金一诺,不可轻用,不过击鼓小事,霍姑娘不必说‘求’字。”说着,云晚箫站了起来,懒得多看周围那三双妒恨得要喷出火来的眼睛,“霍姑娘,请。”
霍小玉莞尔,“云将军,请。”
黄衫客看着两人同时登台,眸光忽地复杂了起来,果然,这世间最令人看不透,便是人心。
李侗淡淡地笑了一声,话中有话地道,“云将军击鼓,霍姑娘跳舞,二人同台献艺,本王似是在哪里听过此事?”
旁人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见一阵震撼人心的擂鼓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