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格让人安排款待杜尔扈使者,自己却不会作陪。

一来她是个女人,多少还是有些忌讳,最重要的原因,麻罕只是杜尔扈部的断事官,虽然杜尔扈部强盛,但断事官的身份当然不能与一位塔格相提并论,若是塔格出席相陪,杜尔扈部传扬出去,真羽部的面子自然是大大的不好看。

塔格只让羊叱吉和几名部族的长者作陪,羊叱吉是俟斤的身份,倒也对等,而且羊叱吉为人精明,能言善辩,这些外交之事,他还是能够处理好。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塔格径自来到秦逍的帐内,却见秦逍躺在兽毛床铺上,双臂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正悠哉乐哉。

“塔格来了?”听到塔格入帐,秦逍扭头看了一眼,也没有起身,只是笑道:“快请坐!”

塔格心想这家伙还真将这帐篷当成自己的家了,走了过去,道:“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其实塔格心里应该也有点数,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秦逍笑道:“杀了狼骑兵,杜尔扈人当然会带着俘虏上门兴师问罪,让真羽垂手下的亲兵供认他的罪证,总比塔格亲自争辩要好。若是塔格上次极力争辩,一来真羽垂必顶狡辩,塔格未必能够给他定罪,即使给他定了罪,你们部族的人也会有人怀疑这是因为你们之间为了争夺汗位,塔格故意要置他于死地。”伸手拍了拍床沿,道:“塔格别站着,来,坐下说话。”

塔格白了他一眼,在案边坐下,秦逍呵呵一笑,继续道:“今日真羽垂的部下当众供认罪行,部族所有人自会知道这不是塔格要对付他,而是他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唐人果然狡诈。”乌晴塔格叹道。

秦逍摇头道:“这不是狡诈,而是智慧。其实这些手段在大唐也不算有多高明,但却是解决麻烦的最好办法。真羽部现在正处在困境中,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真羽垂与铁瀚开战,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时候只要有办法避免和铁瀚的冲突,付出一些代价,你们部族的人也不会介意。将真羽垂丢给杜尔扈人,不但解决了这次两部的争端,而且还能够除去塔格在部族中的劲敌,一举两得。”

乌晴塔格若有所思,帐内已经点了油灯,灯火之下,塔格那张美丽的面庞更是艳丽,鼻梁高挺,五官精致,特别是那丰润的朱唇,在灯火下泛着润泽的光晕,宛若樱桃般,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塔格难道还有什么顾虑?”

塔格轻叹道:“真羽垂虽然作恶,但他毕竟是我的亲叔叔,将他交给铁瀚,只怕……无法活命。”

“塔格难道忘记了,如果这次不是我们运气好,你的首级现在只怕已经被人放在他的面前。”秦逍冷笑道:“你可以不去害人,但是若有人想要害你,你还心存怜悯,那就是优柔寡断,终究成不了大事。如果一切顺利,你很快就会成为真羽部的大汗,真羽部几十万部众的生死都掌握在你的手中,如果遇事优柔寡断甚至感情用事,迟早会出大问题。如果只是一个人,你可以用怜悯之心,可如果要成为掌握无数人生死的首领,处事的时候,就必须铁石心肠。”

塔格盯着秦逍,问道:“如果有一天唐国和真羽部开战,你我在战场上相见,你是否也不会手下留情?”

“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真有那一天,我也不会上战场。”秦逍坐起身,看着塔格笑道:“如果迫不得已上了战场,真的和塔格刀兵相见,我到时候直接将塔格抓了,带回家做老婆。”

塔格立刻握住腰间佩刀刀柄,显出怒色,秦逍急忙道:“别动刀,塔格,咱们这不是说笑吗?不会有那一天的。”顿了顿,才道:“事到如今,塔格将真羽垂交出去,部族上下也不会再反对,毕竟是真羽垂的人招惹了铁瀚,大家都不想因为真羽垂导致两部开战。杜尔扈人带走真羽垂,真羽部就算给了他们一个交代,再做出一些赔偿,铁瀚也没有借口再向贵部出兵。铁瀚现在正在集结兵马准备攻打室浑部,所以只要两边都有台阶下,这场冲突自然可以消除。”

塔格站起身来,道:“多谢你!”

“谢我?”秦逍有些意外,随即笑道:“塔格谢我什么?是谢我解了荒山之围?还是陪你冒着大风雪回汗帐?难道是因为我帮你解决了真羽垂这个大麻烦?再不然就是明天要陪你出征?”

塔格心下好笑,道:“你是在给自己报功吗?我现在明白,对你这种人,就不能给好脸色。”

“说笑说笑。”秦逍哈哈一笑,道:“塔格还是带着笑脸好,你笑起来,就是草原最美丽的花儿,让人陶醉。”

塔格哼了一声,转身便走,秦逍却已经在背后道:“塔格,真羽垂在交给杜尔扈人之前,千万要小心。交到杜尔扈人的手里之后,那就不关你的事,在此之前,这事儿还没办成。”

夜风呼啸,天寒地冻。

杜尔扈使者前来兴师问罪,真羽垂竟是对着一切一无所知。

他被安排在法令官的营地,专门给他一顶大帐篷,酒肉供应,但是帐外却有法令官手下的兵士看守,三日之内不得离开。

没有人过来向他禀报杜尔扈使者问罪的消息。

虽是夜深,四周一片宁静,但真羽垂却是难以入眠。

桌边摆满了空酒坛,这位真羽部的左大都尉也已经有了七分醉意。

乌晴塔格能活着回来,他没有想到,悄无声息便抓获了刘叔通,更是让真羽垂措手不及,但真羽坦见风使舵出卖自己,他却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真羽坦是无能之辈,众所周知,但他却是真羽汗的堂兄弟,在部族中也是拥有长老的身份,能够得到真羽坦的支持,当然不是什么坏事,而且这些年真羽坦对自己唯唯诺诺,手下有这样一条狗,让他去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倒也是颇有用处。

只是乌晴塔格安然返回,自己的计划完全被打乱。

他知道塔格虽然无法给自己定罪,但经过此事,自己的威望已经跌至谷底,再想争夺汗位已经是十分困难。

不过塔格手中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自己安排人半道袭击,自己打死不承认,刘叔通那边应该也能咬得住,如此一来,塔格还真奈何不了自己。

一阵寒风袭来,真羽垂抬起头,却见到从帐外钻进来两个人,戴着厚厚的毡帽,手握马刀,真羽垂心下一凛,却见一人将毡帽抬起,向真羽垂低声道:“大都尉,是我!”

“胡格尔,你怎么来了?”

胡格尔快步过来,低声道:“大都尉,大事不好了,杜尔扈人派来使者,而且带着俘虏,乌木历山和森哥他们都在其中,他们已经当众招供,承认他们袭击塔格是受了大都尉的指使。”

真羽垂骇然变色。

“杜尔扈人要塔格交出凶手,塔格已经答应,明日一早便将大都尉交给他们。”胡格尔时不时回头看向帐外:“我们受大都尉厚恩,今晚前来援救大都尉,帐外的守卫已经被我们杀了,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守卫,大都尉,咱们赶紧走。”

真羽垂感激道:“胡格尔,我没有看错人。”皱眉道:“可是我们要去哪里?”

“部族的人都想将大都尉交出去,避免铁瀚出兵来打我们。”胡格尔道:“大都尉的本部部众肯定也不会跟着大都尉对付塔格,现在只能离开真羽草原,有机会再回来报仇。”

真羽垂神情凝重,胡格尔见他不动,有些着急:“大都尉,不能犹豫了,咱们赶紧走,再迟延下去,被他们发现,想走也走不了。咱们可以去步六达部,你是真羽部大都尉,若是去投奔步六达人,他们一定会收留。”

“去投奔步六达?”真羽垂冷笑道:“我是真羽人,绝不会这样做。”

“那就去投奔辽东大将军。”胡格尔道:“辽东军大将军曾经时常调节周边诸部之间的冲突,大都尉去找辽东大将军,咱们就说真羽乌晴为了夺取汗位,勾结杜尔扈人陷害大都尉,求大将军做主。”

真羽垂想了一下,虽然有些不甘,却也只能道:“咱们去找大将军。”知道不宜久留,起身跟着出了帐篷,帐外有四五名真羽武士等待,见得真羽垂出来,都是躬身。

“你们都很好。”真羽垂心知这些人冒死援救自己,确实是忠心耿耿,低声道:“我日后必然会重重赏赐。”

胡格尔一挥手,几人簇拥着真羽垂迅速逃走,族人们似乎都已经睡下,四周一片死寂,这些人对道路十分熟悉,离开法令官营地,正要往南去,忽听得马蹄声响,真羽垂循声看去,却只见到从后面已经有一队骑兵飞驰过来,他脸色骤变,又听其它方向也都有马蹄声,转瞬之间,上百名骑兵从四周围拢过来,将真羽垂一行人团团围住。

“达勃尸罗!”真羽垂看见马背上的一名将令,怒火中烧。

达勃尸罗面色冷峻,淡淡道:“大都尉这是要去哪里?你派人袭击塔格,谋害阿毗迦,这些我先不说,今晚你们竟然杀死了法令官手下的卫士,我只能带你们回去,听从塔格的处置。”一挥手,众骑兵催马上前。

胡格尔等人也都是变色,握刀欲战,真羽垂却知道在劫难逃,摇了摇头,吩咐道:“胡格尔,放下你们的刀,所有的罪责,我一人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