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倒没有听过什么西夜国,但知道这西夜国应该和哈尼孜的故乡一样,也是西域小国。

西域有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稍大一些的车师后、疏勒、龟兹、大宛等国倒是名声在外,至若西夜等小国,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秦逍也明白,西域所谓的大国,往往也是相较于西域小国而言,能有数十万之众,就已经不算小国,据说有些西域小国,全国加起来也就数万之众,能战之兵不过千人而已。

这西夜王子竟然被安排在末席落座,由此可见,兀陀人确实没有将西夜放在眼里。

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兀陀与大唐不同。

大唐天国上邦,自诩为礼仪之邦,对他国来使素来都是客客气气,哪怕是小国使者,大唐也会经历给其颜面,而兀陀人强者为尊,将西域诸国视为自己的仆从,莫说西夜这等小国,便是疏勒、龟兹来人,兀陀人也未必给面子。

西夜王子即使心里不悦,但面上自然不敢表现出来。

宇文承朝等人被请过去坐了,本来宇文承朝被安排在左边首席,但宇文承朝坚持让白掌柜坐在那里,白掌柜推辞不了,只能坐了,唐蓉则是与白掌柜同案,坐在边上照应。

宇文承朝在次席坐了,秦逍则是坐在宇文承朝下首,哈尼孜自然也是跟在秦逍身后。

其下便是胖鱼和宁志峰。

宇文承朝一行人坐在西夜王子之前,西夜王子看也不看一眼,自始至终都是平静如水,倒是王子下首那人向这边瞥了一眼,但也是镇定自若。

秦逍见对面那些兀陀官员有说有笑,也无人向这边搭腔,心想这些兀陀人还真是不懂待客之道,哪有自顾自说话,也不管客人。

牙骨山塔下首一人正与他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地向秦逍这边瞥过来,似乎正在低声议论自己,秦逍心想这两人窃窃私语,肯定不是说什么好话,很快,便见牙骨山塔面带冷笑,盯着秦逍问道:“你的刀呢?”

秦逍皱起眉头,牙骨山塔沉声道:“听说你是大火神的弟子,是真是假?”

秦逍顿时明白,牙骨山塔所说的刀,是指血魔刀。

今夜赴宴,宇文承朝让众人不要携带兵器在身,秦逍的血魔刀自然也留在了礼宾院。

不过他上次过来假冒小火神,知道的人并不多,乞伏善也是竭力隐瞒,不让其他人知道。

此时牙骨山塔突然这般问,秦逍道有些诧异,想到他边上那人和牙骨山塔交头接耳小半天,看来牙骨山塔之前不知道小火神的事情,但他边上那人却是知道。

秦逍并不认识牙骨山塔下首那人,却意识到此人对自己上次假冒小火神的事情颇为清楚。

提及大火神,在场的兀陀官员全都静了下来,目光俱都看向秦逍。

“山塔叶护为何要问这个?”秦逍看着牙骨山塔,反问道。

牙骨山塔冷冷道:“大火神是我兀陀的神明,尊贵无比。你如果是大火神的弟子,便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白,如果你不是大火神的弟子,那就是亵渎大火神,我们绝不饶恕。”

秦逍叹了口气,问道:“山塔叶护,你是白狼部四大叶护之首,大家都叫你大叶护,不知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牙骨山塔下面那人盯着秦逍冷笑道:“我们都可以证明大叶护的身份,可是你曾经说自己是小火神,又有谁人能证明?”

秦逍向那人含笑问道:“敢问这位是?”

“我是叶赫居。”那人道:“也是叶护。”

“原来你也是叶护。”秦逍笑道:“我想问一句,叶护和大火神比起来,谁更尊贵?”

“自然是大火神。”牙骨山塔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逍笑容敛去,淡淡道:“我还以为大叶护无所不能,连大火神的事情都能过问。既然大叶护在大火神眼中狗屁不是,你们有哪里来的胆量询问大火神的事情?”

“你……!”牙骨山塔握拳道:“你说什么?”

兀陀其他官员脸色也都不好看。

秦逍直接说叶护在大火神眼中连狗屁都不是,那比叶护更低的官员就更是什么都不是了。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有血魔刀,还想知道我是不是大火神的弟子。”秦逍盯着牙骨山塔:“可是你哪里来的资格问这些?牙骨山塔,你在别人眼中是高官,可是在大火神眼里,什么都不是,在我眼里,那也什么都不是。”

牙骨山塔赫然站起。

秦逍面带微笑,微仰着头。

若是牙骨山塔对自己客客气气,秦逍当然不会这般和他说话,但对方从一开始就倨傲跋扈,那是骨子里对唐人的蔑视,这样的人,秦逍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血魔刀的来历,没有几个人知道,在场诸人中,也只有唐蓉和宇文承朝二人知晓,秦逍甚至没有将血魔刀的来历告诉胖鱼等人。

牙骨山塔等人自然对血魔刀的来历更是一无所知,如果对方真的知道血魔刀来历,那就是抓住了秦逍冒充大火神弟子的证据,就这一条,这帮人也会群起攻之,自然不会还在言语上争执。

秦逍心里有底,对方无法证明自己是假冒,就不敢轻举妄动。

“这里是汗王宫,你竟敢如此狂妄。”牙骨山塔怒道:“你们唐人只有一张嘴,真打起来,狗屁不是。”

“狗屁骂谁?”秦逍脸色一沉。

牙骨山塔自然不会畏惧秦逍,冷笑道:“狗屁骂你!”

秦逍哈哈一笑,道:“原来是狗屁在骂我,狗屁难道是你的小名?”

此言一出,众人先都是一怔,但马上明白过来,胖鱼和宁志峰率先大笑起来,二人有意声援秦逍,笑声自然也是很为夸张,便是唐蓉嘴角也是划过一抹笑意。

兀陀官员自然不敢笑出声,有人勉强憋住。

牙骨山塔想不到秦逍会给他设套子,更是恼怒,指着秦逍向其他兀陀官员道:“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唐国人,狡猾多端,只会嘴上的功夫。”冷笑道:“当年咱们杀进关内,唐人抱头鼠窜,都是懦夫,没有一个勇士,哈哈哈,你们可还记得,那些唐人瞧见我们的马刀,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乞求饶命,一刀砍过去,脑袋飞起来,嘴里还在求饶,哈哈哈……!”

此言一出,便有数名兀陀官员大笑起来,但有半数人却并没有附和,甚至有人皱起眉头。

“大叶护,今日宴会,说这些似乎并不妥当。”一直没吭声的薛祁路忽然开口道:“汗王多年心血,就是要和唐国和睦相处,这些年来,也因此让我白狼部安居乐业。当年之事,何必再提及?”

薛祁路虽然只是个俟斤,但显然很有威望,即使是牙骨山塔,也不好直接与薛祁路顶撞,只是冷冷一笑。

牙骨山塔出言不逊,宇文承朝等人自然也是有些恼火,却还是强自忍住,并无发作。

秦逍倒还想嘲讽几句,听到宇文承朝轻轻咳嗽一声,也便不好多言。

忽听得有人大声道:“汗王到!”

在场众人除了白掌柜起身不便,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白狼王大踏步走进来,笑道:“都坐下,今夜设宴款待唐国来的贵客,不醉不归。”到了主座,一屁股坐了下去。

兀陀官员都是弯身横臂行礼,宇文承朝等人却是拱手。

西夜王子和那名西夜老者也起身,双手交叉贴在胸口,深深鞠躬,显得十分敬畏。

“大公子,不用如此客气。”白狼王笑道:“快请坐!”

秦逍见白狼王气色颇好,心知大局已定,白狼王心情愉快。

众人正要坐下,忽听牙骨山塔沉声道:“汗王,请求你降罪两个失礼的奴仆!”

白狼王一怔,还没说话,牙骨山塔已经抬手指向西夜王子二人,沉声道:“他们没有跪下,对汗王毫无敬意,定要严惩。”

“不错。”叶赫居也立刻道:“汗王,宇文大公子和他的手下确实是我们的贵客,而且汗王给了他们下刀礼,那也算是咱们白狼部的朋友。可是西夜小国,已经向我汗国称臣,他们就是我汗国的奴仆,奴仆见到主人,哪有不跪之礼?”

“汗王,今日西夜国不跪,传出去之后,必然损伤我兀陀汗国的威严。”又有人道:“其他西域小国到时候还以为汗国没有规矩,这两人绝不能轻饶。”

西夜王子微微变色,立刻解释道:“汗王,我们已经献上西夜国最真挚最恭敬的礼仪,绝不敢有不敬之心,求汗王明察!”

“这里是兀陀,不是西夜。”牙骨山塔冷笑着,有意无意瞥了秦逍一眼:“你们的礼仪,在汗国狗屁不是。”指着地面:“还不赶紧跪下,恳求汗王的宽恕!”

他与秦逍言辞争执,落了下风,当着众人之面被秦逍嘲讽,心中恼怒至极,但也知道宇文承朝一行人是白狼王的贵客,而且秦逍到底是不是小火神,一时还不能确定,倒也不敢直接与宇文承朝一行人冲突。

只是肚子里这团邪火必须要发作。

西夜王子正好成了现成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