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叛臣秦逍入殿!”

太极殿内,传来尖利的声音。

秦逍唇角泛起一丝笑意,依然没有下马,而是一抖马缰绳,径自骑马入殿。

后面众官员已经登上石阶,见到秦逍竟然还骑马入殿,更是诧异。

虽然夏侯篡位,但这太极殿却是大唐威仪之所,秦逍骑马入殿,亵渎的不仅仅是夏侯,而且也亵渎了大唐。

白佟等臣子面面相觑,都觉得秦逍还是年轻气盛,此举实在有些狂妄。

大唐立国至今,敢骑马入殿之人,仅有开创大唐王朝的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当年也是领兵拿下京都之后,骑马入殿,王气四溢。

自此之后,莫说无人敢骑马入殿,哪怕是骑马登上石阶到得太极殿门前也是从未有过。

不过此时众臣也不好多说,眼瞧见宇文承朝已经带着数十名甲士随在秦逍身后进入大殿,也都不耽搁,跟在了甲士们后面进入了太极殿。

太极殿满目金粉白玉、珠光宝气,宇文承朝也是世家出身,自幼富贵,可是看到太极殿的奢华,却也是大为吃惊。

金銮殿上,圣人头戴通天冠,明晃晃的珠子发出柔和的光芒,那身华美的天子朝服肩挑日月,冠帽下那双眼睛始终盯着骑马入殿的秦逍。

圣人的龙椅左右,却有十多名太监,而金銮殿下,大殿左右,却有十多名朝臣。

瞧见一大群人随着秦逍入殿,太监们倒是神色镇定,但大殿内等候的众臣却都是显出惊乱之色,有人额头甚至已经渗出汗水,抬袖擦拭。

“大胆!”兵部尚书苏伦率先上前一步,抬手指着秦逍道:“秦逍,你骑马入殿,大逆不道,还不下马参拜?”

秦逍瞥了苏伦一眼,根本不屑搭理。

“秦逍,朕是不是瞎了眼?”金銮殿上,圣人却是长叹一声,语气平和:“你告诉朕,朕是否瞎眼认错了人?”

秦逍道:“你眼睛瞎没瞎我不知道,不过你的心肯定是黑了。”

“哦?”圣人眼见着秦逍带领大批甲士和朝臣入殿,却依然是保持着绝对的镇定:“你当初从西陵来到京都,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如果不是朕,你连性命也保不住。是朕提携你,让你有了荣华富贵,也是朕提携你,让你手握兵权。翅膀硬了,却要挥刀指向朕,秦逍,你不担心自己遗臭万年?”

“其实真要说起来,是先帝的眼睛不好使。”秦逍叹道:“你入宫伺候先帝,先帝只以为夏侯家是感念李氏皇族的恩惠,尽忠报效。可是先帝却没有看出,你入宫那一天,就狼子野心,意图篡夺李唐江山。他更没有想到,李氏皇族待夏侯氏恩重如山,你却要对他下毒,亲手毒杀了他。我相信先帝九泉之下,必然很后悔,责怪自己识人不明。”

此言一出,大殿内一阵**。

其实当年先帝驾崩,夏侯随即登基,朝野确有许多人怀疑先帝之死与夏侯大有干系。

但没有人能拿的出证据,更何况当时夏侯家的权势正值巅峰,夏侯兄妹完全把控了外朝内宫,谁又敢说先帝是被夏侯谋害?

此时秦逍直指夏侯是谋害先帝的凶手,群臣自然是震惊。

圣人却是淡然一笑,道:“你口中的先帝,其实也不过是庸碌无能之辈,无法像他祖上一样开疆扩土,微震四夷!”

“但至少他可以让大唐国泰民安,天下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大唐将士不至于兵戎相见。”秦逍淡淡道:“可你自问,你又为大唐做了什么?从你登基的那一天开始,就排除异己,罗织罪名,屠杀皇族和朝臣,手段血腥残酷,而且因此直接导致三州七郡起兵。大唐起了内乱,兀陀汗国和草原诸部也趁虚而入,更是让大唐内外战乱丛生,百姓和大唐将士都是身处地狱之中。因为你,让我大唐国力迅速衰退,早已不复从前的盛况。如果没有你,辽东军怎能为祸东北?南疆慕容又怎能实际割据自立?西陵李陀又如何敢自立为王?”

太极殿空阔,虽然有许多人入殿,但都是寂然无声,秦逍中气十足,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在大殿内远远传开,义正辞严。

“所以你杀到京都,是为李家报仇?”圣人笑道。

秦逍凝视着圣人,淡淡道:“我只想让大唐再次强盛,也只愿大唐百姓衣食无忧,不再受战乱之苦。”

“你们父子果然很像。”圣人笑道:“当年他也是满口定国兴邦,但最终却是庸碌无为,也没什么功业为后世子孙传颂。”摇了摇头,叹道:“朕被袁凤镜所欺骗,竟然真的相信你是什么七杀辅星。朕这一生也许做错了不少事,可是最让朕耿耿于怀的事情,就是没有杀你,给自己留下如此大患。”

众臣闻言,都是狐疑,心想难道圣人还认识秦逍的父亲?而且七杀辅星又是什么意思?这些秘事在场众臣都是不知,圣人突然提及,自然是让众臣一脸懵然,不明所以。

秦逍也是有些意外,心知圣人话中意思,却是不动声色,静听其言。

“复兴李唐……!”圣人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些年,朕费了不少心思,一直都在找你。李氏皇族的人死绝了,也就没什么复兴李唐一说了。现在说起来,有些事情当真可笑。朕知道你还活着之后,花了那么多年找你却没有任何结果,却不想你竟然主动来到朕的面前。可笑的是,朕竟然识人不明,对你大为倚重。朕做的其他事情,可能没有弥补机会,但这个错误,朕定要纠正。”

秦逍一时还真看不透夏侯到底意欲何为,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你让我前来相见,是想纠正这个错误?”

“是。”圣人点头道:“朕此生杀伐果断,想杀的人最终都不能活下去,对你自然不能例外。你是李家最后的血脉,朕要断绝李唐,自然不能让你继续活下去。”

这话一说出来,殿内所有人都是骇然变色。

白佟等一众京官满是震惊,便是先前就在殿内等候的苏伦一群官员,听到这几句话,也是变色。

有人看着圣人,只觉得圣人是否因为受到惊吓而糊涂了,更多的人则是看着骑马立于殿上的秦逍,只觉得匪夷所思。

秦逍是李唐皇族血脉?

这怎么可能?

但这句话出自圣人之口,如果圣人不是神经错乱,那么这样的真相当然是石破天惊。

宇文承朝也是睁大眼睛,扭头看着秦逍,不敢置信。

其实就连秦逍也是有些诧异,万想不到夏侯竟然当众说出自己的身世。

国相夏侯元稹此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身份,而且直言是圣人告知,所以秦逍知道圣人已经知晓自己是李唐皇子的身份,但在这种时候,将自己的身份当众说出来,对夏侯肯定是更为不利,是以秦逍实在没有料到圣人会说出这番话。

在他计划之中,为了麝月,本不想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世,却不想竟然被圣人说破。

但他却是面不改色,只是盯着圣人,淡淡道:“李氏皇族被你血洗,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李唐命不该绝。上天既然让我活到现在,你又有什么能耐断绝李唐?”

他口中虽然这样说,但心中却是异常戒备。

夏侯明知这种时候说出秦逍是李唐皇子的身份,对她自己并不利,但却偏偏说了出来,这当然不是说漏了嘴,肯定是包藏祸心。

哪怕太极殿被围,夏侯似乎已经彻底陷入绝境,但秦逍依然不会掉以轻心。

“秦将军,您……您是李唐皇族的人?”国子监祭酒白佟上前两步,开口问道:“你与先帝是什么关系?”

秦逍微皱眉头,不知该怎样说。

“他是姽婳所生,先帝德宗的皇子。”圣人笑道:“你们背叛朕,追随他入殿,无非是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现在知道他是先帝皇子,心中想必很是欢喜。这样一来,你们追随的人成了大唐皇子,让你们有了所谓的大义之名。”

夏侯说的如此直白,群臣更是震惊。

一阵沉寂之后,礼部侍郎周伯顺第一个上前向秦逍跪倒,高声道:“臣周伯顺,参见皇子殿下!”

其他大臣见状,也不犹豫,纷纷跪倒,齐声高呼:“臣等参见皇子殿下!”

宇文承朝也是回过神来,其实他现在与秦逍一般心思,都觉得夏侯当众宣布秦逍的皇子身份,绝对是包藏祸心,其中大有蹊跷,但见得群臣跪拜,他也是单膝跪倒,高声道:“臣宇文承朝,拜见皇子殿下!”

那些追随秦逍入殿的甲士,自然也想不到大将军摇身一变,成了大唐皇子,错愕不已。

但见到众臣和宇文承朝都跪下,也不犹豫,纷纷跪倒在地。

靠近金銮殿的苏伦等十几名大臣,却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反倒不知该怎么办。

圣人承认秦逍是先帝之子,这中间的真相大家虽然不知情,但这样的结果,却是让秦逍的身份公之于世。

这样一来,如果苏伦等人承认自己是大唐的臣子,见到大唐皇子,当然应该下跪叩拜。

但这位大唐皇子和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圣人已经是刀兵相见,这是一对宿敌,而苏伦自认为效忠于圣人,又怎能去跪拜秦逍?

苏伦还在犹豫,但在他身边的其他大臣却显然心思不一,一名大臣低头想了一下,似乎做了什么决定,竟然直接从人群中跑出,直往秦逍这边跑过来,到得秦逍马前不到几步远,已经是跪倒在地,高声道:“臣工部高淼,拜见皇子殿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高淼当众舍夏侯投秦逍,却是让之前站在苏伦那边的一众臣子们再无顾忌,又有数人纷纷向秦逍这边走过来,只是还没有跪下,便听到圣人刺耳的笑声响起,众人不由将目光又投向了圣人。

“秦逍,你看到没有?”圣人边笑边道:“这就是高高在上的帝国大臣们。你现在应该明白,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效忠于谁,只是因势逐利的一帮虫豸而已。朕当权之时,他们会拜服在朕的脚下,等你占了上风,他们就会跪在你的面前。”缓缓站起身,华彩的朝服让她更显威仪夺目,唇边满是嘲讽:“如果你死了,朕重掌大权,他们又会拜在朕的脚下痛哭请罪。所以坐在这把椅子上的是谁,对他们来说真的不重要,所以这天下是姓李还是姓夏侯,也同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二人,到底谁能活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