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的帐内,有人送来了晚餐,但红叶却没有任何心情食用。

两名斗笠人已经摘下斗笠,取下了蒙着口鼻的灰巾,站在红叶面前。

“小师姐,赤勒山被抓,绝不可能是偶然。”一名斗笠人轻声道:“这是渤海人精心策划。能够潜入步六达人的营地,躲过哨卡,拿住赤勒山,尔后能全身而退,他们不但有精心计划,而且实施行动的肯定都不是寻常角色。”

红叶微点螓首,道:“我明白。”

“秦逍要从那边将人救回来,根本没有可能。”另一名斗笠人神色也是严峻,低声道:“他们一定是重兵守卫,秦逍武功再强,一旦陷入敌军包围,根本没有逃脱的希望。”

红叶蹙眉道:“但是他似乎心意已决。他的性情我了解,真要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是步六达人和渤海人之间的恩怨,秦逍根本没有必要卷入进去。”斗笠人皱眉道:“为了步六达人让自己陷入凶险之境,秦逍是太愚蠢,还是太自信?”

红叶想了一下,才道:“此事你们就不要多管了,我自有主张。”

“小师姐,你不会也跟着他一起糊涂吧?”斗笠人担忧道。

红叶柳眉一紧,冷冷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孟苍,什么时候我的事情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不敢。”那斗笠人忙道:“小师姐莫误会,我只是担心你意气用事……!”

红叶似乎不愿意与他们多言,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记着,我从不喜欢任何人对我的事情说三道四,我要做什么事情,轮不到你们来多嘴,这次我不和你计较,但不要有下次!”

两人对视一眼,都只能躬身称是,见红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都是戴上斗笠,再次行礼,退了下去。

红叶看着跳动的油灯灯芯,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忽听得帐门处寒风微起,蹙眉抬头,却见一道身影闪了进来,虽然对方戴着面具,但只看身形,红叶便知道是谁,淡漠道:“你来做什么?进帐前不知道知会一声?”

“上次你进我的帐篷,也没有打招呼。”秦逍一边走过来,一边摘下面具,在羊毛毯上一屁股坐下,看着红叶道:“红叶姐,我是来和你道别。”

红叶淡淡道:“你真要去渤海人的营地?”

“已经计划好,东林汗连夜安排使团,明天出发前往渤海人的营地进行交涉。”秦逍道:“到时候我会混在使团之中,过去探查一下情况。”

红叶蹙起秀眉,却没有说话。

“你在途中的猜测没有错。”秦逍道:“这次大都尉被绑架,是渤海人精心设计。他的随行卫兵,六人被杀,死前连放出讯号求援的机会都没有。六人之中,两人被飞刀入喉,两人被大刀砍中要害,剩下两人一个被掐断喉咙,剩下一个被一拳击中心口,所有人都是在瞬间被一击致命。”顿了顿,才道:“如果不出意外,实施绑架计划的人不但人手不少,而且都是好手。”

“所以你明知道那边是龙潭虎穴,还要过去?”

秦逍含笑道:“只是过去看看情况。渤海人就算无耻,也不至于对使者发难。”

红叶凝视秦逍片刻,叹了口气,道:“你要去就去,过来和我道什么别?是否觉得自己有去……!”似乎觉得后面两个字实在不吉利,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你这次辛苦前来是想保护我。”秦逍叹道:“我若是不告而别,实在过意不去。红叶姐,你对我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不过此番我实在不能临阵脱逃,希望你能够理解。”

红叶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我很倦了!”

秦逍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能起身道:“那你早点休息。”见红叶并不理会,只能出帐而去。

东林汗安排的使团由一位叫做乌丸拓的俟斤带队。

乌丸拓正是出自乌丸部,在军中担任文职,主要是负责后勤方面的事务。

因为一直都是处理后勤事务,所以此人也算精明,而且此人平日里并不负责军务,对步六达的军事部署并不算了解,再加上只是俟斤的身份,不算什么重要人物,确实是前去初步交涉的最好人选。

最重要的是,乌丸拓也是东林汗的心腹部下,前往敌营的使者必然要知道大都尉被俘虏的真相,东林汗自然不能让太多人知晓,乌丸拓知道实情之后,那也是能够严格保守秘密。

东林汗亲自送了交涉使团来到兴安河边。

乌丸拓此行带了十二名不死军侍卫随行,秦逍却也是混在其中,而且东林汗以防突**况,直接下令由秦逍指挥这些不死军侍卫,不死军兵士都是带着骷髅面罩,谁也不认识谁,东林汗只是让秦逍在毡帽上多加了一根羽毛,众人便可认出谁是侍卫统领。

秦逍从大营来到兴安河边,一路上却也是观察到步六达军修建的岗哨着实不少,而且这些岗哨从地面到树上都有存在,错落有致,形成了梯次感极强的防御体系。

所有的岗哨都是修建的颇为坚固,用夯土和树木垒砌而成,每处岗哨至少都安排了十余人,树上的树屋岗哨都是弓箭手坐镇,而地面上的岗哨则是刀兵,一旦敌军来袭,这些岗哨足以发挥出最大的防御效果。

兴安河是黑森林中一条极为宽阔的大河,自北向南蜿蜒而下,河面极宽,整条河就如同天神用一把刀劈下来,将这片森林砍成两半。

如今两军就是以兴安河为界,东面驻守着渤海军,而兴安河以西驻守着步六达军。

时当寒冬,这条宽阔的大河早已经冻上,整条河面坚冰如镜,足以跑马,也正因如此,一到寒冬时节,双方的戒备便会愈发森严,以免对方趁着河面结冰发起攻击。

其实双方多年来虽然并无进行全面攻击,但隔三岔五还是会发生小冲突,这条河每年都会因为交战而留下许多尸首。

赤勒山被俘虏的那天夜里,河面就发生过异常激战,双方都有死伤,事后两边又都是派人将战死将士的尸首各自抬回,所以眼下河面上倒是干干净净。

出发之前,东林汗自然和秦逍详谈过,此时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再与秦逍多说,只是向乌丸拓又嘱咐了一番。

乌丸拓自然也不知道随行侍卫之中有秦逍的存在,只以为当真是要去敌营交涉赎回大都尉等人,倒是再三向东林汗保证,此行绝不会有辱步六达的尊严。

使团正要出发,忽听得后面传来声音,众人回头看时,却见到三名不死军兵士正快步而来。

东林汗等人都有些诧异,秦逍看到当先那人的行走姿态,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虽然那人一身不死军的打扮,身着皮胄,面戴骷髅面具,而且还裹着厚厚的皮袄,掩饰了身段,但秦逍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红叶,她身后那两人的身份不问可知,当然就是随她而来的另外两名书院弟子。

红叶终究还是来了。

东林汗诧异间,红叶却径自走到东林汗身边,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句,东林汗更显惊讶之色,回头忍不住向秦逍这边看了一眼,微一犹豫,这才道:“你们三个也一同前往护卫!”

乌丸拓也有些奇怪,心想已经安排了十二名侍卫,这是去交涉,其实人数已经不少,东林汗怎地又多安排了三人?

但既然东林汗有安排,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红叶带着那两人直接入列,秦逍盯着红叶面具下的眼睛看,红叶却是翻了个白眼。

乌丸拓带人顺着小道下去,直接到了冰面上,随即有四人在前,乌丸拓跟在四人后面,秦逍等人则是尾随在乌丸拓身后。

这是直接过去进行赎人的初步交涉,自然也不会带什么东西,踩踏着坚实的冰面直往对面去。

东林汗等人居高临下目送队伍往东去,眼瞧见队伍快要抵达对面之时,从对面的林中已经冲出来一大群人,瞬间就将乌丸拓一行人团团围住。

东林汗身边众人立时按住刀柄,却是看到片刻之后,那群渤海兵簇拥着使团走进了对面的树林中,很快便再也瞧不见踪迹。

东林汗目光久久没有收回来,心中只期盼秦逍此行能有所收获。

乌丸拓报上身份,直接声称是步六达军派出的使者,要求见渤海军统军大将,有重大事情协商,而对方领头的似乎知道步六达使者会到来,进入林中之后,让人先将包括秦逍在内的使团众人的兵器全都收缴,尔后又让人蒙住了众人的眼睛,这才带着众人往东走。

众人几乎是被押送前行,每人身边都有两人,蒙住眼睛不好看路,一旦走偏了道,渤海兵立时便推搡,很不客气。

秦逍心知红叶脾气不好,就怕这位姑奶奶一个忍不住,出手伤人,如果真是这样,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一路上红叶倒是忍住,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途中甚至歇了两回,感觉周围都已经快要天黑的时候,才忽然听到鼓声隆隆,号角声声,这时候终于有人解开了蒙住眼睛的布巾。

秦逍透过面具上的眼孔,环顾左右,只见到四周火光明亮,却是众多渤海兵手举火把,原来已经身处在渤海军的一处大营。

周围有兵士敲鼓吹号,阵势极大,前方是一座大帐,一条长长的兽皮地毯直铺到帐门处,地毯两边,却是凶神恶煞一般全副武装的渤海武士,都是手持长矛,威风凛凛。

秦逍知道一路上被蒙住眼睛,自然是渤海人担心使团看出前来大帐的路径,也是提防使团看到他们的据点部署,至于现在的场面,当然是要给步六达使者以威慑。

“召步六达使者入帐叩见!”大帐外有人高声道。

乌丸拓整理了一下衣裳,正要过去,秦逍已经凑近低声道:“俟斤,我陪你进去!”

乌丸拓点点头,秦逍回头道:“你们在此等候!”却是跟着乌丸拓往大帐去。

刚走两步,却见到地毯左右的渤海武士同时抬起手臂,将长矛交错在一起,搭成人字,乌丸拓皱起眉头,显出恼怒之色,但终究只能从渤海武士的长矛之下穿过,到得帐门前,有人掀开帐门,乌丸拓和秦逍便一前一后进了大帐。

大帐之内一片肃静,却是火光明亮。

秦逍远远就瞧见帐内正中的一把大椅子山,正坐着一名身披甲胄的男子,三十出头年纪,看上去倒也是威风凛凛,两边站着两派武将,都是甲胄鲜明,腰佩大刀,如狼似虎。

乌丸拓到没有被这阵势吓着,直接走上前,见得对方装束,躬身行礼道:“步六达使者乌丸拓,见过渤海傉萨!”

傉萨是渤海的武职,属于掌握兵权的高级军事将领,步六达与渤海交战多年,乌丸拓自然可以从对方的装束上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他知道渤海在黑森林部署了近万兵马,而统帅这支兵马的便是傉萨,不过这两年渤海军在黑森林的将领调动颇为频繁,所以乌丸拓虽然知晓对方的官职,但却不知对方名姓。

“大胆!”傉萨左下首一名粗须武将厉声道:“见到傉萨,为何不跪下行礼?”

乌丸拓摇头道:“渤海与步六达都是大唐的臣属国,平起平坐,我们步六达不是渤海的属国,使者来见,当然不用下跪。”

“呛呛呛!”

立时便有数名渤海武将拔刀出鞘。

乌丸拓左右看了看,笑道:“傉萨,这就是你们渤海的待客之道?如果传扬出去,天下人还只以为渤海人粗野不堪,连礼数都不懂,只知道拔刀威吓。说句实话,我既然敢来,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如果傉萨不想交涉,直接砍了我人头就好,咱们也就不必费口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