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思益心中骇然。
他当然知道那边出现的是大队骑兵,从马蹄声可以听出来,来骑不少。
那边当然不是辽东骑兵。
皇甫云昭行事谨慎,一直将防卫重点放在顺锦城,上次战败过后,皇甫云昭甚至一度放弃诸县,收拢兵力做好死守顺锦的部署。
哪怕此番要夺回吉平,也是谨慎小心,并没有派出大批兵马。
而且若是皇甫云昭增兵支援,事先肯定不会不知会。
钱思益几乎在一瞬间就判断出来,突然而至的骑兵,只能是龙锐军的援兵到了。
他心中骇然。
虽然他一直在担心敌方援兵抵达,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速度竟然这样快,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如今麾下两千兵马将矛头指向正南边的吉平城,而且做好了全线进攻的准备,如果这时候这支骑兵从侧后方杀过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钱思益根本没有多做犹豫,翻身上马,大声叫喝,吩咐麾下军事立刻重新布阵,舍弃攻打吉平城,布阵迎击从西北方突然而至的骑兵。
重新布阵,自然引起一阵**。
好在手下的几名将领头脑也灵光,率先让盾牌兵集合成队形,弓箭手也迅速协同盾牌兵向西北方向形成屏障。
辽东军布阵之际,那队骑兵却并没有直接冲击过来,距离几里地之遥,却是放缓了速度。
正如宇文承朝所料,虽然骑兵没有直接发起攻击,但却给钱思益及其麾下将士带来逼人的压迫感。
宇文承朝当然知道如果趁此时发起攻击,肯定能够对重新布阵的敌军造成一定的杀伤。
但他更明白,一日一夜的长途奔袭,实际上已经透支了麾下骑兵们的大量体力和精力,虽然一兵双骑,但昼夜兼程奔袭,战马其实也已经消耗极大,无论是骑兵还是战马,此刻都处于疲惫之中,根本不适合作战厮杀。
而且龙鳞禁军刚刚编入龙锐军,他们虽然能骑善射,但常年镇守皇城,这种骑兵野战,互相之间未必能配合的默契,再加上自己和他们还谈不上太熟悉,在战场上的指挥也未必能做到令行禁止。
宇文承朝从来不轻视敌人,兵者大事也,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此时若是直接发起攻击,若是击溃敌军倒也罢了,一旦出现挫折,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他知道这次奔袭的目的,只是为了阻止敌军攻城,保住吉平城这只果实,而不是为了与敌军短兵相接,不到万不得已,自然是不要轻易交锋为好。
两军交战,天时、地利、人和以及装备、士气、时机等等因素都可能左右一场战事的结果,眼下在许多方面,自己并不处于优势。
秦逍率领的三千兵马尚在后方,即使日夜兼程,至少也要后天才能抵达,即使要与敌军交锋,也要等到秦逍率领主力抵达之后再做商议。
虽然他并没有准备立刻与敌军交锋,但气势却还是很足,骑兵们在他的指挥下,迅速展开,列成数队,尔后两翼微微向前,形成了鹤翼队形,做出一副随时都会发起攻击的架势。
钱思益待得麾下将士列队完成,才微微松了口气,心中却是颇有些不屑,只觉得对方也不过如此。
方才那种机会稍纵即逝,对方却没能抓住机会发起攻击,现在想要出击,自己这边的队形已经部署完成,也就不至于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但是看到对方黑压压的骑兵已经展开,他却还是心中紧张。
他手中虽然有近两千人马,但骑兵却只有两百人。
而他此时已经判断出,对方的规模应该在千人左右。
吉平城南是一片平原开阔地,无险可守。
这样的地形,一开始对钱思益和他手下的将士自然是大大有利。
吉平城无险可守,攻打起来自然容易得多,也正因为这样的地利,钱思益才会自信能够迅速拿下吉平。
但现在却反倒对钱思益大为不利。
骑兵最喜欢的就是平原,平原冲锋起来,骑兵对步卒有着碾压式的优势。
虽然有盾牌兵在前形成铁墙,又有弓箭手严阵以待,但钱思益很清楚,如果对方千骑不惜一切代价冲击过来,根本阻挡不住。
而且骑兵的机动性太强,完全可以包抄到两边侧翼,从两边发起袭击,步卒要变换阵型的速度远不能与骑兵相比。
是以他只能将两百骑兵部署在两翼,兵力虽少,但是如果敌方骑兵真的要从两翼包抄,这两百名骑兵多少也能阻挡一下,给步卒们争取一点时间。
而且瞧对方的阵型已经展开,形成鹤翼形状,那确实是准备要从两翼包抄过来。
他骑在马背上,死死盯着对面的骑兵。
对方迟迟没有动作,反倒是更让人心中压抑紧张。
他也没有忘记,城中赵胜泰手下也有几百名军士,如果双方交锋,城中的守军很可能会出战协助骑兵作战,若是如此,自己这边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他本想着夺回吉平立下战功,大大露一次脸,也给大将军争光,谁成想竟然会陷入如此困境。
时间流逝,双方的将士都是严阵以待。
连绵的秋雨终于小了不少,大地上泥泞一片。
忽然间,钱思益却是看到对面的骑兵纷纷下马,心中疑惑,暗想箭在弦上,对方不但没有发起攻击,竟然还要下马,一时间实在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但很快就看到,对面的骑兵们竟然拿出水袋子,都在给战马喂水。
“朗将,他们如此迅速赶到,一定是疲惫不堪。”终于有部下凑近过来,低声道:“他们人困马乏,所以不敢直接发起攻击。”
钱思益其实也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从广宁到吉平几百里地,这队骑兵如此迅速赶到,自然是昼夜兼程而来,否则绝无可能这么快就赶到。
而速度肯定是用体力换来的。
“朗将,他们体力消耗极大,咱们要不要……杀过去?”一人低声道。
钱思益瞥了那人一眼,没好气道:“用步兵去冲骑兵?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抬起手臂,用马鞭指向对方,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何要与我们保持这么长的距离?一旦我们有动作,他们就可以立刻上马,这段距离足够他们的战马冲刺起来。他们至少有千骑,就算他们疲惫,一旦全线冲过来,你们挡得住?”
此时才明白,对方没有抓住机会发起攻击,并非敌将无能,反倒是对方极其谨慎,不逞莽夫之勇。
而且对方有意保持这么长的距离,亦可见对方主将是早有准备。
“朗将,咱们不主动出击,等他们恢复体力,那可就不好办了。”部下担忧道:“他们现在下马,就是让战马歇息。”
钱思益皱起眉头,此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以步卒对骑兵发起攻击,而且没有克制骑兵的装备,那简直就是找死。
可是如果双方僵持不动,敌军的人马得到恢复休息,这边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凶险。
他根本不指望顺锦那边会派出援兵。
皇甫云昭肯定也不会想到龙锐骑兵会如此迅速抵达吉平,即使现在派人去禀报,皇甫云昭得到消息后,即使立刻发兵,援兵最快也要两天之后才能赶到。
以现在的情势,自己根本不可能在这里与对方僵持两天。
就算对方人困马乏,今晚歇上一宿,等到天亮之后,敌军人马的体力得到恢复,到时候他们肯定就不会再有犹豫。
他甚至想到,自己作为汪兴朝的嫡系,虽皇甫云昭出战,一直是作为监军一般的存在。
皇甫云昭和他手下的嫡系将领对自己可是一直看不顺眼,只不过是忌惮汪兴朝,许多事情才不遇自己计较。
即使皇甫云昭得知敌军援兵赶到,是否会派兵前来增援,那还真是未知数。
钱思益沉思良久,终是一抖马缰绳,竟然直接穿过军阵,单人独马向对方阵中缓缓过去,众将士吃惊之间,很快便见到敌军阵中也有一骑驰出,于是两边的将士便看到两骑同时前行,到得两军阵间,相隔几步之遥都勒马停住。
“辽东钱思益!”钱思益见得来骑一身甲胄,人高马大,拱手道:“未请教!”
“宇文承朝!”
“原来是宇文将军!”钱思益当然听过这个名字。
宇文承朝和顾白衣是秦逍麾下名声最响亮的两员大将,辽东军这边对此自然是早有知晓。
“钱将军兵临城下,是要攻城?”宇文承朝淡淡笑道:“秦大将军奉旨平乱,钱将军可愿意弃暗投明?”
钱思益摇头道:“各为其主,投降归附这种废话,咱们不必多说。宇文将军,你日夜兼程增援而来,确实是本将没有想到,不过现在你手下的将士人困马乏,虽然有骑兵优势,但真要打起来,只会两败俱伤。”
“不错。”宇文承朝倒是很直率,点头道:“我并无必胜的把握。”
钱思益笑道:“宇文将军是个实在人。如果等到明天,你们恢复了体力,我这边就麻烦大了。现在交锋,虽然本将也没有胜算,但比拖到明天肯定要有利得多。”
“所以钱将军是准备拼死一搏?”
“没有必要。”钱思益摇头道:“本将虽然谈不上爱兵如子,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麾下将士白白死去。想必宇文将军也是同样的心思。”
“那你的意思是?”
“吉平城归你们。”钱思益道:“本将现在下令撤军,不过还望宇文将军能够答允不要趁势追击。”抬手指向吉平城,道:“将军可以领兵入城,本将立刻领兵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