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整座顺锦城都沐浴在夕阳之下。
城中的兵马大营内,正是晚餐时候。
各营的官兵排着长长队伍,一个接一个地领取晚餐。
今晚的晚餐很简单,一人两个馒头,再加上一碗青菜汤,只是馒头太小,一口便能吞下一个,这让不少兵士心情颇有些不快。
一名粗壮的兵士几口就吞下馒头,一口咕下飘着两片菜叶子的菜汤,肚子还没半饱,左右看了看其他同伴,见得同伴们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凑近到几名席地而坐的兵士边上,扫了两眼,才问道:“这馒头怎地越来越小?你们可能吃饱?”
“一口一个,吃个屁的饱。”其他人也都是满腹怨言。
“听说是龙锐军快要打过来了。”一人轻声道:“如果被龙锐军包围,外面的粮食就进不来,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要减少口粮。”
那粗壮士兵扭头望向不远处,冷笑道:“减少口粮?你们瞅瞅那边?他们的馒头为何那么大?一个顶咱们三个,要减少口粮,为何只减咱们的?”
“那是钱朗将的人马,是大将军的嫡系。”一人低声道:“咱们能和他们比吗?上阵拼命,那是咱们在前头,吃肉喝酒,咱们就得在他们后面,否则他们凭什么自称为大将军嫡系?”
这人语气阴阳怪气,显然是心中不快。
“咱们一起过去。”粗壮士兵道:“凭什么打仗的时候我们冲锋在前?走,咱们过去问清楚,为什么伙食不能一视同仁。”
其他人都是面面相觑。
“老齐,算了,忍一忍就是了。”一人劝道:“别生事。这两天那帮孙子还在背后嚼舌根子,说咱们都是败兵,当过俘虏,就不配吃粮食。”
“昨天梁虎子也是心里不服气,过去问了一嘴,那边就嘲讽说咱们就该待在龙锐军那边吃牢饭。”边上一人也是没好脸色道:“他们还说辽东军从来都是所向披靡,咱们竟然折在一帮草寇手中,那里还有脸跑回来。”
粗壮兵士老齐的性情显然很暴躁,直接用衣襟擦了擦碗,大步走到那边,也不排队,冲着发放食物的兵士道:“给我两个馒头。”
那兵士看了一眼,道:“后面排队去。”
“排队也轮不着他。”正在排队的兵士中,立刻有人道:“他是从俘虏兵那边过来的。”
此言一出,其他兵士都是瞅向老齐。
老齐倒也是条汉子,直接冲着发放饭食的几名兵士道:“为什么这边的馒头比我们大许多?还有,你们汤里有东西,我们就几片叶子,什么意思?”
“怎么,不服气?”兵士手拿大汤勺,“你们要是凯旋而归,每天都会大鱼大肉伺候着。打了败仗,做了俘虏,狼狈跑回来,有你一口吃的就算不错,竟然还挑三拣四。”挥动大汤勺,“滚开!”
老齐火冒三丈,骂道:“老子在前面拼命,你们缩在后面做乌龟,现在吃的比老子还好,这是什么道理?”
“拼命?”兵士们一种哄笑:“没瞧见你身上有一处刀伤,你们是怎么拼命地?”
“我听说他们看到龙锐军出现,立马就被吓破了胆,连刀都不敢拔。”
“龙锐军都是草寇出身,听说好多都是连刀都握不住的农夫。”有人火上浇油嘲讽道:“他们见着那群农夫,竟然直接缴械投降,这可是丢了大人。咱们辽东军的威名,可全都让这帮人败坏了。”
立刻有人道:“他们算个屁的辽东军?不战而降的人,就不配称自己为辽东军,咱们也不屑与他们为伍。”
一时间咒骂声络绎不绝,老齐脸色难看至极,瞧见一人骂得凶狠,怒不可遏,厉声喝道:“狗杂碎,你再敢骂一句?不管老子是胜是败,总好过你们这帮缩头乌龟。”
“娘的,你骂谁?”
“就骂你们这帮孙子。”老齐道。
他话声刚落,那人已经冲上前来,照着老齐面门就是一拳打过来。
老齐身手倒是不差,脑袋一侧,避开这一拳,抬手已经勾住对方的脖子,右腿膝盖猛地向前一顶,正顶在那人的腹部,那人哎哟叫了一声,老齐随即又是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将那人打翻在地。
便在此时,却听“呛”的一声响,却是从旁抢出一人,将手中的瓷碗重重扣在了老齐的脑袋上,瓷碗四分五裂,老齐却也是被砸得头晕眼花,脑袋上冒出鲜血来。
老齐在这边找事,诸多本营的同伴一直都瞧着,这时候见动起手来,立时便有数人冲过去,其他人却是看到,一马当先冲过去的竟然是校尉崔薄,许多兵士不再犹豫,一时间竟然有上百人跟着冲过去。
对方的兵士见状,只以为崔薄是带人过来动手,也是打声招呼同伴。
一时间兵营之内无数的兵士都是迅速向事发当场冲过去。
皇甫云昭领兵入城之前,城中只有一处兵营,设在城西,是顺锦本城两千兵马的驻地,待得皇甫云昭领兵入城后,兵马众多,城西兵营无法承受太多的兵马入驻,所以皇甫云昭令人专门在城北找了一处空地,甚至迁移了部分的民宅,设了城北兵营,辽东军也就分别进驻两大兵营。
宋世信率领五千精兵出城,城北兵营几乎都被抽调离开,只剩下钱朗将的一千人马,待得韩颍领着两千多人回来之后,一部分被安排在城西兵营,但大部分都是安排在了城北兵营这边。
除了少量兵士被安排到城头守卫,眼下兵营中尚有钱朗将麾下五六百号人,反倒是从前线回来的败兵有两千之众,在人数上,钱朗将麾下自然是处于劣势,双方兵士都往事发地集合,没过多久,钱朗将麾下四五百号人已经被从四面八方过来的上千败兵围在了当中。
老齐被砸中脑袋,鲜血直流,头晕脑胀,支撑不住,早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崔薄带人冲到近处,先是让人赶紧处理老齐脑袋上的伤口,这才扫视对方兵士,冷声问道:“是谁下得手?给老子站出来?”
“是他先动手。”对方阵中上前一人,道:“我们这边是自卫。”
“放你娘的狗臭屁,真当我和弟兄们眼瞎吗?”崔薄怒道:“明明是你的人先动手,以多欺寡,还要不要脸?”
老齐坐在地上,大声道:“校尉大人,他们从背后偷袭,忒不要脸。”
“那你也是自己找打。”那边有人道:“我们好好排队领饭,他跑过来闹事,还骂我们是……骂我们是缩头乌龟,难道不该打?”
老齐怒道:“你们吃的馒头一个顶我们三个,老子过来问问怎么了?你们不但不好好说话,还说……还说我们是俘虏,就该吃牢饭,不配吃军粮,这是不是你们说的?”
崔薄和手下这一大群官兵,那确实是被龙锐军俘虏过,最忌讳的也正是“俘虏”这两个字,听得对方如此辱骂,顿时都是怒从心中起,脾气燥的已经指着对方兵士骂道:“是哪个孙子骂的?有胆子站出来。”
“老子们上阵杀敌,你们这些孬种缩在后面吃白馒头,还敢骂我们,老子要撕烂他的嘴。”
忽听得有人大声斥喝道:“谁在生事?是要造反吗?”人群之中很快就挤过来几个人,当先一人却正是钱朗将,一身甲胄,腰佩战刀,脸色铁青,瞧见崔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崔薄,你他娘的要带头造反吗?”
崔薄见钱朗将过来,虽然打心里厌恶此人,但对方毕竟是一员朗将,比自己一个校尉肯定是要地位高,只能拱手道:“钱朗将,是手下弟兄起了争执,所以过来调解。”
“怎么回事?”钱朗将却是看向自己的部下询问。
手下人将情况说了,但难免会说老齐是主动过来挑事,而且出言不逊,自己这边忍无可忍,这才动手。
“不是这么回事。”老齐坐在地上,听得对方将责任全都推到自己身上,立马辩解道:“小的是过来询问为何两边伙食不一样,但他们开口就辱骂我们是败兵,是俘虏,说我们不配吃军粮,只配吃牢房。小的气不过,回骂了一句,他们就动手打我。朗将,你看小的脑袋,都被他们打打破了,求朗将做主。”
钱朗将冷笑道:“为你做主?好端端的你跑过来生事,老子不杀你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你还想本将为你做主?”吩咐道:“来人,将他拖下去,打一百军棍。”
崔薄等人都是骇然变色。
谁都知道,军棍无情,就算是身强力壮,三四十军棍下去也已经是遍体鳞伤,五六十军棍下去,哪怕身体强壮,也要出人命,一百军棍之下,根本不可能有活命的可能。
钱朗将直接下令要打老齐一百军棍,其实就等于是要将老齐拉下去砍脑袋,结果都是死路一条。
更何况是让他自己的手下打军棍,对方肯定是拼了命的打,老齐根本坚持不了三四十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