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顺着丢下来的缆绳登上了商船,那位钱掌柜已经率先拱手道:“见过几位军爷!”
船舷边的人并不多,水手们似乎也没有太注意周烈几人。
“姜图在哪里?”周烈环顾一周,并没有瞧见自己安排在船上的水兵,心生警觉,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佩刀上。
钱掌柜抬手道:“就在船舱中。姜校尉中了一箭,差点伤到心脏,好在咫尺之遥,现在正养伤。”
周烈点点头,吩咐道:“让商船加快速度向东行进。”又道:“带我去见姜校尉。”
钱掌柜领着几人进了船舱,到得内舱的一间房门外,停下脚步,转身道:“姜校尉在里面!”
周烈也不多言,推门而入,身后三人立刻跟进去,舱室内却是颇为昏暗,周烈皱起眉头,还没多想,却听到后面传来“哐”一声响,几人立时回头,却发现舱门竟然从外面被关上。
“中计!”周烈神色骤变,毫不犹豫,一脚踹向了舱门,“砰”的一声,他力道十足,竟然一脚将舱门踹飞出去。
几人提刀冲出去,却发现钱掌柜已经没了踪迹,倒是挺的急促的脚步声响,人影攒动,片刻之间,十几号人已经冲进舱内,手持长刀,刀锋都是指向了周烈等人。
周烈身经百战,对此阵仗倒是毫不在意,冷笑一声,环规左右,道:“姜图在哪里?”
“周将军要找姜图?”一个声音响起,人群分开一个缺口,一人缓步走上前来,年过四旬,一身很普通的水手布衣,浓眉大眼,在其左眉之上,却是有一道清晰可见的刀疤。
此人的样貌很寻常,甚至有些土气,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犀利异常。
周烈盯住来人,先是皱眉,很快似乎想到什么,身体一震,吃惊道:“你……你是……?”
“鄙人令狐玄。”来人气定神闲,面带微笑道:“久闻周将军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幸甚至哉!”
此言一出,不但是周烈变色,身后三人也都是大惊失色。
令狐玄虽然只是在太湖一隅活动,但名声在外,周烈虽未谋面,却对令狐玄的情况知道的并不少,亦知道令狐玄的左眉之上有一道刀疤。
如果是平常,他未必能立刻想到对方就是令狐玄。
但大败之后,他已经断定海寇便是太湖水军,脑中有了太湖水军的印记,这时候再看到令狐玄,自然立刻反应过来。
“令狐玄……嘿嘿,你很好!”周烈握紧手中刀,反倒是异常镇定,道:“本将倒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惨败在阁下手中。”
令狐玄单手背负身后,含笑道:“周将军,今日得见,能否小酌两杯?”
周烈心知事到如今,唯死而已,倒是一阵轻松,道:“死前痛饮一场,倒也深得我愿。”
“将军多虑了。”令狐玄笑道:“不过是小酌两杯,之后将军若要离开,我这边自然会提供船只和水粮,让将军和手下的弟兄回去。”
周烈心中好笑,暗想对方苦心积虑设下圈套,自己已经落入对方之手,哪里还有脱身的可能。
他也不多言,令狐玄却已经吩咐道:“来人,好好款待三位勇士。”向周烈一抬手,转身便走,周烈皱起眉头,三名部下都是担心看着周烈。
“你们等我。”周烈倒也是从容,跟着令狐玄走到一间舱室外,见令狐玄进去之后,也不犹豫,紧随而入。
舱室内却是明亮的很,中间摆着一张小桌案,令狐玄径自过去盘膝坐下,周烈见状,走到令狐玄对面坐下,盯着令狐玄眼睛,很快,便见有人送了一大碗卤牛肉和一大碟炒豆子进来,又有两大坛酒,摆好了酒菜碗筷,手下人这才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令狐玄单手拿起酒坛,拍开封泥,将两只酒碗斟满,这才含笑看着周烈道:“不比在岸上,有些简单,不要怪罪。”
周烈却是二话不说,直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抬手抹去嘴边酒渍,直盯着令狐玄,开门见山道:“令狐玄,本将败在你的手中,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败了就是败了,我无话可说。我只想问你两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周将军但说无妨。”
“你是不是受了龙锐军秦逍的指使?”周烈目光如刀:“你不惜担上谋反之罪帮他,有何图谋?”
令狐玄端起酒碗,轻抿一口,才缓缓道:“周将军似乎对龙锐军的怨气很深。”
“东北四郡本来一片太平。”周烈道:“可是自打龙锐军出关,占了辽西,如今两军针锋相对,战争随时都可能发生。一旦发生战事,东北生灵涂炭,这岂不都是龙锐军带来的灾祸?”
令狐玄神情淡定,平静道:“敢问将军,这东北四郡是大唐的疆土,还是辽东军的独立王国?”
周烈一怔。
“周将军的祖上是跟随武宗皇帝东征的骁将。”令狐玄道:“将军屁股下面坐的是辽东军的椅子,所以考虑事情从辽东军那边出发,我完全能够理解。”放下酒碗,继续道:“龙锐军出关不到一年,拿下黑山,开设黑山贸易场,控制辽西,切断商道,甚至与北边真羽部达成了丝马贸易,可以源源不断从北边获取战马,敢问将军,这一切代表着什么?”
周烈冷笑道:“秦逍狼子野心,想要在东北立足生根。”
“武宗皇帝东征之后,设安东都护府,留驻两万精兵驻守东北,维持东北四郡的稳定局面。”令狐玄叹道:“自安东都护府设立至今,已愈百年,天下皆知,这东北四郡已经成为辽东军的私家之地,四郡百姓供养着辽东军的骄奢**逸。辽东军在东北应该是根深蒂固,要撼动辽东军的根基,本该是难如登天之事。”凝视周烈眼睛,问道:“可龙锐军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轻易控制辽西,松动了辽东军的根基?”
周烈神情冷峻,欲言又止。
“其实将军心里比我更清楚,未必是秦逍和龙锐军太强,而是辽东军太过无能。”令狐玄淡淡道:“将军也不必动怒,如果辽东军在东北真的稳如泰山,根基怎可能如此轻易被撼动?”拎起酒坛,为周烈再次斟上酒,缓缓道:“你说大战一起,东北便会生灵涂炭,可是周将军难道不知,这几十年来,辽东军堕落之快令人骇然,东北四郡的百姓难道过得丰衣足食?”
“虽然……有些贪官污吏,但……但那也只是……只是少数。”周烈虽想辩解,但底气明显不足。
令狐玄摇头道:“如果只是少数,又怎会导致大批的百姓落草为寇。前些年东北盗寇丛生,这不是有人天生想要去做盗寇,无非是活不下去,只有那一条路而已。”神色变得冷峻起来,冷声道:“周将军勤于水事,却不知是否亲自问过百姓,他们过的到底怎么样?辽东军大小将领跑马圈地,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周将军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周烈对此当然是一清二楚,也异常反感,不与为伍。
但他也知道,自己即使再厌恶同僚们的所作所为,仅凭他一人之力,却也根本做出任何改变。
毕竟连安东大将军汪兴朝都无法逆流而行。
汪兴朝要坐稳位置,就只能顺应辽东军众将领官员之心,保障他们的利益,否则若是触犯了这些人的利益,到最后非但坐不住大将军的位置,自身只怕也要粉身碎骨。
周烈一个受排挤的水军统领,自然更是无法改变现状。
“如果我没有说错,到将军这一辈,已经是为国尽忠的第七代人。”令狐玄叹道:“七代报国,一门忠义。你们周家也世受皇恩了。”
周烈闻言,眼中泛起光彩,道:“不错,周氏一门世受皇恩,誓死都要尽忠大唐。”
“如果将军真的尽忠大唐,就该明白,龙锐军出关,不是要与辽东军争权夺利,而是要保住我大唐的东北四郡。”令狐玄正色道:“以将军的智慧,竟然没能看出这一点,实在叫人遗憾。”
“本将不明白你的意思。”周烈皱眉道。
令狐玄正色道:“难道将军看不出来,如果龙锐军不出关,只怕用不了两年,那位汪大将军便要割据自立了。”
“大将军并无此心。”周烈摇头冷笑道:“令狐玄,你不必在这里污蔑大将军,真当本将是三岁孩童?大将军坐镇东北二十多年,如果他要割据自立,又何必等到如今?”
令狐玄笑道:“时机未到,他当然不敢。可是一旦朝堂有变,天下大乱,你觉得他还会无动于衷?”随即叹道:“不过他割据自立的梦想未必能得逞,依我之见,真要是天下大乱,这东北四郡只怕要沦为异族之土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才盯着周烈的眼睛,淡淡道:“周将军以为,你们辽东军现在真的是渤海人的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