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很清楚,真正理智的人,绝不会因为个人的感情而影响到整体的利益。
所以只是靠自己和真羽乌晴的个人感情,并不能让真羽部成为龙锐军的一只臂膀。
他谈笑之间,固然让乌晴汗明白投向辽东军从长远看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处,却也要拿出龙锐军的诚意。
十五匹绢的价钱,对真羽部来说,当然是巨大的利益。
草原马一匹的市价不过四匹绢,即使真羽马比其他部族的骏马强一些,六匹绢的价钱也已经是唐国商人给出的最高价钱,十五匹绢的价格,对目前处境颇有些艰难的真羽部来说,当然是雪中送炭。
这样的价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秦逍知道,如此一来,很可能会让草原马溢价,从某种角度来说,也会损害到大唐商人的利益。
不过如今的时局,除了漠东之外,草原马的另一处重要出处漠南大草原受到铁瀚的挟制,在禁马令的约束下,也无法与大唐贸易,所以真正能够进行大宗战马贸易的只能是漠东草原,而真羽部控制着漠东草原一半以上的战马,以诱人的利益将真羽部与龙锐军捆绑在一起,几乎也就控制了漠东马源向大唐流通的途径。
在真羽部看来,秦逍以如此高的价钱购买战马简直是匪夷所思,但秦逍却以这样的方式,几乎可以垄断真羽马的供应,最要紧的是,一旦草原诸部知道龙锐军以如此高的价格收购战马,私底下必然会有不少部族联络龙锐军,暗中向龙锐军提供战马。
自此以后,龙锐军至少不会因为马源而烦恼。
秦逍心中算过账,一匹丝绸在江南不过一贯钱,按照大唐的兑率,也就一两银子,十五匹绢,也就是十五两银子,加上耗损和路费,从真羽部交易一匹马的成本不会高于二十两银子。
可是在大唐,即使是本土产的战马,也需要四五十两银子一匹,若是优质战马,价钱会更高,一匹草原马在大唐至少不低于八十两,至于草原最优良的真羽马,随便拉一匹过去,没有百两银子想也不必想。
近水楼台先得月,秦逍驻兵黑山,与真羽部近在咫尺,以十五匹卷交易一匹马在草原人看来不可思议,可是对秦逍来说,却绝不会亏本。
最关键的是,龙锐军现在缺的就是马源,举目四望,向北方草原求马也是唯一的道路,以高价吸引马源,保障后顾无忧,花掉银子秦逍还真是不心疼,毕竟朝廷要利用自己来掣肘辽东军,总也要付出一些诚意。
而且自己给了乌晴汗高价,不但让乌晴汗在真羽各帐头领面前有面子,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利益,也可以让乌晴汗更好地去说服各帐头领。
大唐巨商云集江南,天下的丝绸超过半数都在江南三州,以江南世家为后盾,丝绸的来源自然是不成问题。
江南之乱后,三州的商贾不但要承担内库的花销,而且肩上又要扛起龙锐军的军费,每年少说也要百万两银子送到东北供给龙锐军,秦逍知道这对江南世家来说,确实是一个比较沉重的负担。
竭泽而渔,只能是愚者所为。
虽说从江南世家的身上榨取更多的油水,也是对江南之乱的惩罚,但秦逍确实不愿意看到江南因为这种惩罚走向衰弱。
如果江南世家能够源源不断的丝绸,秦逍大可以向朝廷请奏,让江南世家以丝绸代替银子,以后送到东北的军资,没必要全部以现银的方式缴纳,完全可以用丝绸替代一部分银子。
江南丝绸的市价,一匹丝绸一两银子,如果让江南世家用一匹丝绸可以替代二两银子充作军资,不但可以减轻江南世家的压力,而且江南世家必然是想尽办法向东北送丝绸,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动员。
有了江南源源不断的丝绸,自己便可以利用这些丝绸从草原上获取源源不断的战马,如此一来,真羽部和其他向龙锐军供给战马的部族获取大量丝绸,充裕部族的财政,江南世家也能减轻压力,而龙锐军也能获取源源不断的战马,却是一件三方受益的事情。
事实上秦逍给出条件后,次日乌晴汗便召集众头领商议此事,本来乌晴汗准备让秦逍参与会议,倒是秦逍主动提出,这样的会议事关真羽部日后的兴衰,自己还是不便参与。
这场会议从中午时分一直商议到黄昏,秦逍一直在帐内等候消息。
对于自己的计划,秦逍专门找来西门浩,征询意见,西门浩得知秦逍准备让江南世家以丝绸替代银子缴纳,却是激动异常,连声道:“爵爷,若是江南世家都知道这个消息,对爵爷必将感恩戴德。而且如此一来,江南这几年的丝绸业更会繁盛无比。”
“不过有件事情恐怕有对不住西门先生。”秦逍道:“我承诺真羽部,将以十五匹绢交易一匹战马的价钱达成协议,这比之前草原马的价钱高出数倍不止,如此一来,大唐的马商会受到影响。西门家一直是贩马为主业,这价格提上去……!”面带一丝愧疚。
毕竟西门浩为了帮他找到马源,从江南亲自跑到东北,而且在这寒冬时节随着自己来到草原,差点连命都丢在这里。
“爵爷,千万不要这样说。”西门浩不等秦逍说完,已经笑道:“其实禁马令实行过后,茶马交易已经是越来越难,虽然这几年的生意谈不上入不敷出,却也挣不了几个银子。我一直在考虑改行,马匹的生意做不了,还能做其他生意。虽说茶马交易不做了,但西门家在草原经营多年,人脉还没丢,有许多熟悉草原情况的伙计,转改其他买卖,也不是不行。”
秦逍笑道:“其实我有个主意,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爵爷请讲。”
“黑山贸易场我是势在必行,一定要搞起来。”秦逍正色道:“虽然到时候黑山贸易场不会像阜城那边搞什么货牌,但必然要不少商家常驻。我的意思是,先生如果愿意,一旦黑山贸易场搞起来,可以给予西门家独家经营权。”
“独家经营权?”
秦逍点头道:“也就是其中一种货物,其他商家都不能经营,只能由西门家来做。譬如茶叶,整个黑山贸易场,只有西门家的商铺可以与草原诸部的商贾进行茶叶交易,关内其他茶商当然也可以将茶叶运来做买卖,但必须挂在西门家的名下,一旦交易,其中的利润西门家可以从中抽取一定比例,具体多少比例,先生比我更懂得商道,自然能够定出合理的规矩。”
西门浩先是一怔,随即立刻起身,跪倒在地,感激道:“爵爷,您……您对西门家的大恩大德,西门家永世不敢忘。”
他当然知道,秦逍这实际上就是给了他一个聚宝盆,只要贸易场真的搞成,西门家拥有了独家经营权,那简直就是日进斗金,银子源源不断地流进西门家的口袋。
“先生快请起。”秦逍立刻扶起,笑道:“这次如果不是先生帮忙,我也不会如此顺利获取马源,先生对我和龙锐军的大恩,才是我要铭记在心。”含笑道:“我也是希望先生这样的大商,能够将黑山贸易场真正搞的兴盛起来。”
西门浩肃然道:“爵爷,有一句话我本不该说,也不好说,可是爵爷对我如此厚恩,我就斗胆直言。”
“先生有话但讲无妨。”秦逍握着西门浩的手臂坐下,微笑道:“你和我是同生共死过的人,什么都不必见外。”
西门浩心想秦逍虽然年轻,但待人有礼,而且为人仗义,心中着实感激,想了一下,才道:“爵爷,我之前说过,黑山贸易场要搞起来,先要解决两个问题。”
“一个是关内的货物可以畅通无阻运到黑山贸易场,一个是东北户部清吏司的问题。”秦逍之前和西门浩谈及贸易场,西门浩便提出了这两个难点。
西门浩点头道:“正是。最重要的就是从关内到黑山贸易场的商道。爵爷,我斗胆说一句,如果货源畅通,想要整垮阜城贸易场,绝非难事。”
对这样的话题,秦逍最是感兴趣,坐正身子,道:“先生请讲。”
“所有人都知道,江南赋税半天下,为何如此?道理很简单,江南三州贸易繁盛,天下奇货半数囤积在江南。”西门浩正色道:“阜城贸易场之所以能够一直存续下来,就是因为一直有江南的货物源源不断供应。”眸中精光闪烁,唇角泛起一丝笑:“爵爷,如果切断阜城贸易场的货源,让江南的货源只向黑山贸易场输送,您觉得阜城贸易场还能活下去?”
秦逍眼睛也亮起来。
“爵爷对江南世家的恩德,大家心里都清楚。”西门浩道:“若是让他们选择,他们宁可利润少一些,也会全力支持爵爷。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的货物一旦出关,就处处受制于辽东军,不得不接受阜城十八坊的盘剥。东北四郡疆域辽阔人口众多,而且还可以与广袤的漠东草原做买卖,虽然这些年被辽东军压榨的利润微薄,但江南世家也都不愿意丢掉这片市场。”顿了顿,笑道:“如果爵爷能够接受他们的货物,而且让他们能够继续在东北做买卖,他们又怎能不支持爵爷?到时候江南世家联起手来,断绝阜城十八坊的货源,给阜城来个釜底抽薪,所有的货物直往黑山贸易场送,不用三个月,阜城贸易场就会名存实亡,彻底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