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真羽军赶回贺骨军帐之时,已经是过了半夜。
贺骨军中一片喜气洋洋。
能够在决斗之中击败图荪人,斩杀敌军勇将塔塔博尔,致使契利汗铩羽而退,虽然自己这边牺牲也很重,但终究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探子回报,契利汗撤军之后,没有丝毫停留,迅速向西边而去,并没有转头杀个回马枪的迹象。
将士们围着篝火,喝着马奶酒,尽情欢歌。
可敦有令,将士们可以喝点酒暖身子,但不得过量,毕竟身在前线,不可喝酒误事。
贺骨处在漠东大草原最北部,气候最为寒冷,马奶酒自然是抵御寒冷的最好工具,所以贺骨部无论男女,饮酒也就像吃饭一样平常,酒量普遍都很大。
秦逍回来之时,骑马穿过营地,围在篝火边的将士们看到秦逍,都是立刻起身,向秦逍躬身。
秦逍含笑点头,从贺骨将士们的眼中,他看到了敬畏。
草原崇尚勇士,即使是敌人,如果对方足以当得起勇士二字,也会让所有人心生敬畏。
而秦逍是自己人,至少贺骨将士都觉得,今日能够击败图荪人,秦逍居功至伟,他的功劳无可替代。
是秦逍让贺骨人保住了尊严,也保住了可敦。
他们对秦逍的敬畏是发自真心。
单刀砍杀三十多名图荪人,这样的勇猛,放眼草原,几乎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秦逍回到临时给自己搭建的帐外时,见到自己的账内亮着灯火,他记得自己离开之时并无点灯,拴好狮子骢,掀帐进入,灯火之下,却见到一人坐在案边,还以为走错帐篷,正要道歉,仔细一看,竟是挛鞮可敦在灯下看书。
“可敦?”已经是半夜,秦逍只以为一天辛劳下来,可敦有可能已经歇息。
可敦放下手中书,抬头看向秦逍,她依然照着幂罗,灯火之下,成熟娇媚,双眸朦胧,含笑道:“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秦逍上前去,笑道:“可敦没有歇息?”
“和她说明白了?”可敦不答反问,这才抬手摘下幂罗,美艳的脸庞在灯火下更是风情万种,媚眼儿在秦逍身上打量几眼,唇角带着妩媚笑意:“她不生气了?”
秦逍在可敦对面一屁股坐下,故作镇定道:“说明白什么?可敦的意思我不明白。”
“她害怕你被我抢了过来。”可敦美眸流转,顾盼生娇:“白马盟会上,她见你要留下来,脸上的醋意都掩饰不住。今日你为我不顾性命上阵决斗,如果不向她解释清楚,她又怎能原谅你?”
秦逍叹道:“可敦多想了。乌晴塔格是真羽部的首领,我不过是她的朋友,我身份低微,哪有胆量敢对塔格生出妄念,我与她之间的关系,绝非可敦所想的那样。”
“当真?”
“可敦睿智聪慧,你也见过她。乌晴塔格不但美貌,而且英武过人,我这样的人,岂能配得上她?”
可敦幽幽道:“你这话可说错了。你不但聪明,而且勇武过人,草原上没有几个勇士能是你的对手,也没有哪个女人是你配不上的。其实你和她倒是很般配,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我可以促成这门亲事,让你成为真羽部的驸马。”
秦逍连连摆手道:“可敦误会了。可敦,我去见塔格,只是想让她不要即刻退兵。契利虽然率军后撤,但这次图荪人吃了大亏,契利会不会杀个回马枪,我们也不能保证。只有确定他们确实撤走,我们才能撤兵。”
“真羽乌晴如果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也就不配称为真羽汗了。”可敦淡淡一笑,道:“不过契利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至少在吞并室浑之前,铁瀚也不会再轻举妄动。”
秦逍笑道:“是因为他知道锡勒人同心协力?”
“虽然诸部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联起手来,也确实让图荪人不敢觊觎漠东。”可敦妩媚一笑,缓缓道:“契利为何会提出决斗?因为他很清楚,今日如果两军开战,胜负难料,一旦战败,兵败如山倒,整个漠南必然再起烽烟,杜尔扈是否还能震慑漠南诸部,那就尚未可知了。契利不敢赌,即使铁瀚亲自过来,也不敢妄动。两军派人决斗,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台阶。”
秦逍微微颔首,对此他也是心知肚明。
“可是我如果拒绝,契利没有了台阶,这场厮杀无可避免。”可敦轻笑道:“我只能选择牺牲两百勇士,来避免这场战场。”
秦逍道:“锡勒人危难时刻同气连枝,以铁瀚的实力,知道自己暂时还不能对漠东用兵,但这口窝囊气他肯定忍不了,接下来室浑部就是他撒气的靶子。”
“室浑曾经是漠南第一部族,杜尔扈崛起之前,室浑也没少欺负其他部族。”可敦不屑道:“按理来说,室浑拥有三四十万部众,领地广袤,当年要想诛灭杜尔扈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室浑连续几代首领都是酒囊饭袋不思进取之辈,守着自己广袤的草场,享受着其他诸部的献礼,只以为无人可以撼动他们。最近这两代室浑汗,更是贪图享乐,部族之内派系争斗,眼看着铁瀚在漠南迅速扩张,竟然置之不顾,多年没有发生过战事,为此室浑汗还自以为让部下的子民享受了太平,为此沾沾自喜,觉得功劳无人可及,可是因此却荒芜了军备,曾经也骁勇善战的室浑武士,如今只怕早不复当年之勇。”
秦逍也是笑道:“身处弱肉强食的环境,不思进取,那就只能灭亡。”
“这几年不少曾经依附于室浑的部族已经投靠了杜尔扈,室浑现在醒过神来,杜尔扈已经成了嗜血的巨兽。”可敦叹道:“现在铁瀚应该明白,比起漠东,室浑更容易被征服。契利此番回去之后,铁瀚必然会改变策略,全力吞并室浑,如果能够征服室浑,得到室浑数十万部众和大片领地,铁瀚的实力在大漠更是无人可及,到了那时候,他才会将马刀重新指向漠东。”
秦逍点头道:“铁瀚野心勃勃,即使这次撤军,但迟早还是会挥刀砍向漠东。”
“好在室浑也是强大的部族,铁瀚就算出兵室浑,一两年之内也不可能真的能吞下室浑。”可敦缓缓道:“既是吞并了,要将室浑数十万部众变成杜尔扈的部众,也需要时间,所以经过今日对阵,三年之内,铁瀚应该不会再有染指漠东的野心。”
“三年之后又如何?”秦逍正色道:“到时候再杀过来的铁瀚绝不会再像今次这般犹豫。”
可敦双眉微紧,道:“有这三年时间,如果漠东诸部能够整军备战,互相之间也能和平相处甚至组成牢不可破的联盟,到时候依然可以与铁瀚一战。怕只怕……!”神情略显凝重,毕竟烽烟百年的漠东是否能够恢复和平,谁也不敢保证,而且要组成互相信任牢不可破的联盟,更是难上加难。
“不但锡勒人要团结起来,而且还要竭力阻止铁瀚吞并室浑。”秦逍道:“室浑是铁瀚在漠南要啃下的最后一块骨头,如果我是锡勒人,就一定会支持室浑对抗铁瀚,能多撑一天,就能多消耗铁瀚一分实力,对锡勒诸部有利无害。”
可敦笑容如魅,道:“幸亏你还不是锡勒的敌人,否则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对手。向恭,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能看得如此透彻,如果唐国的镇北大将军是你,恐怕铁瀚每天都要寝食难安了。”
秦逍笑道:“可敦过奖了。”心知可顿是说北方四镇多年来只知道一味戍边,保证边境不被图荪人侵袭,却从无主动出兵草原,阻扰打压铁瀚的日益壮大。
秦逍如今却也明白,这不但是唐国国力日衰,已经无力支持唐军进攻大漠,而且亦是因为北方四镇派系争斗,根本不似普通人以为的这支军队是边境上下齐心的一道钢铁屏障。
正因如此,秦逍才希望借助草原诸部的力量来遏制铁瀚的继续扩张,让草原诸部互相消耗,从根本上来说,得利的自然是大唐帝国。
“不过现在你们的北方四镇形同虚设。”可敦淡淡一笑,不无嘲讽道:“不过是唐国边境的一堵墙,看似高大,真要用力去推,很容易就倒塌。”顿了顿,才道:“遥想当初,唐国的骑兵可以任意在草原上驰骋,草原诸部看到大唐旗帜,只能俯首垂拜,没有任何部落敢在草原上称霸,谁要是有那心思,被唐国知道,便会迎来灭顶之灾。”
秦逍想到大唐荣耀之时,心下也感慨。
“我们现在已经不指望唐国能压制铁瀚。”可敦道:“你说的并没有错,铁瀚一旦对室浑动手,室浑肯定要四处求援。我们不必主动去找室浑,他们到时候自然会找上门来,那时候条件就可以由我门开,锡勒诸部背后全力支持,就要让室浑和铁瀚两败俱伤。”顿了顿,笑道:“向恭,你们唐国日益衰弱,听闻渤海人都已经不将你们放在眼里,你们的西陵也已经丢失,据说南方还有与唐国朝廷面和心不和的异姓王,如此下去,我恐怕你们唐国要天下大乱,到时候不比草原太平。”
秦逍一怔,可敦看似随口一言,但显然未必是信口开河。
“我知道你在唐国不会是普通人,但我不会问你是谁。”可敦媚眼如雾,凝视秦逍道:“如果你愿意留在贺骨,我可以给你想拥有的一切。不过我知道贺骨在你眼中只是个小部族,你未必看得上,见惯了唐国的锦绣山河,如何看得上大漠?”
秦逍知道可敦精明过人,只能笑道:“贺骨有可敦,就已经胜过天下。”
可敦闻言,吃吃笑起来,丰满的酥胸乱颤,如惊涛骇浪般起伏,花枝招展,媚笑道:“你这句话,在我心里也胜过天下所有的甜言蜜语。向恭,为了这句话,如果哪天唐国真的大乱,你要当皇帝,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秦逍闻言,脸色骤变,心想这话也就可敦说出来,如果是在大唐,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