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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分配住地,一个长着娃娃脸的船员告诉大家,由于来了许多大人物,房间已满,没办法,一句话,只有凑合了。

结城在铺上躺下。

“还生气哪?”小野寺问。

“至于吗?”结城回了一句,“有点儿累了,安装工作准备就绪,明天早晨就能下潜了。”

“辛苦你了。”小野寺一边将随身物品丢到自己的床铺上,一边说道。

这时,辰野一手抓着稿纸推门进来了,样子甚是激动。

“太漂亮了,简直是完胜!小野寺君,你知道吗,抓到‘海神号’起航消息的是我们报社耶!我们在第一时间刊登消息的时候,其他报纸还在炒贝约内兹列岩喷发的新闻呢。‘水天丸九号’的事情和卡拿卡人的事情成了我们的独家新闻了!明天要下潜吧,能不能让我也上‘海神号’呢?”

“不行。”小野寺摇了摇头,“想上艇的专家、学者都快打破头了,潜艇只能上三人,况且,根据气候条件,还不知能下潜几次呢。”

“‘水天丸九号’和卡拿卡人的自述,都是出的特刊。”

“特刊又能怎么样?”结城躺在狭窄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说,“火山喷发、人员伤亡都是抢眼的新闻,你那个大海最南边的无名小岛下沉之类的东西能有多少人感兴趣?刚才收音机短波报道的本土新闻还说,东名高速公路又发生恶性事故了呢!”

“发生了什么?”辰野瞪大眼睛问。

“多了,爱知县东边的一座桥垮塌了,”结城动也没动一下,“导致一辆油罐车翻到山里去了,简直都闹翻天了;还有,山林大火、死伤无数,连自卫队都出动了,真是爆炸性新闻哪!”

“真的?真有那么热闹?”辰野像被浇了一盆凉水,有些失望。

“如此说来,弄得不好,只好弄到社会版上面了。”

“最好不上社会版,而是作为文艺版的报道来发,让读者慢慢读。”结城说。

“我们来的途中发生的海啸有什么最新情报?”小野寺问。

“啊,房总地区那边有一定的损失,但问题不大。”

“真是运气不好……”辰野满脸沮丧,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抱怨道,“好不容易抓拍到几张火山喷发的照片,结果相机又落到海里去了。这要再搭不上‘海神号’,那才叫倒霉透顶呢!”

“别灰心嘛!”小野寺拍了拍辰野的肩膀,“‘北斗号’的航海员荻野拍了些照片和八毫米的胶片,他技术没问题,效果一定不错,你跟他无线电联系一下,把胶片借来用用,怎么样?就说是听我说的。”

“真的?”辰野眼前一亮,“那当然求之不得了!”

“‘北斗号’上也配备有传真机……”结城补充道,“如果真要做,就连线太平洋上边的通信卫星,由它中转到铫子,肯定赶得上明天的晨报。”

“太漂亮了!”辰野一跃而起,“可是,保安厅的船会帮这个忙吗?”

“这就不知道了,关键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结城翻了个身,“明天早上我们这儿要派个联络直升机飞往鸟岛海域的‘北斗号’,你先飞过去怎么样?”

“先这么办吧。”辰野挺直了腰,“那就谢谢大家了。”

说罢,辰野一溜烟冲出了房门。他刚一走,结城就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怎么回事?”小野寺问。

“没……没什么。”结城强忍着笑说,“这小子,把他骗走了他还兴奋得不得了。”

小野寺也笑了起来,结城更是笑得满脸冒汗。

“这儿太热了……”小野寺说,“空调也不起作用,咱们去甲板上吧?”

“大东丸三号”熄了

发动机,在夜幕下的海面上随波逐流。在距离下沉岛屿以南约十公里处缓缓地向东北偏北方向漂移。月亮犹如**美少女,将华润诱人的月光洒向整个海面。

海上已然无风,甲板上也没一丝凉意,但多少要比船舱内让人感觉好受一些。两人沿着后甲板慢慢地踱着步子。不知是谁,在船的艉舷上轻轻地弹起了乌克丽丽。

夜空像睡熟了一般,寂静无声——就连撞击船腹的波浪也都显得小心翼翼。倚着后甲板的栏杆,结城又掏出烟斗,背着月光点着。橘黄色的火苗跳动了几下,将结城挺拔的鼻尖映得通红。紧接着,一股淡淡的白烟从嘴角处喷出,随着他嘴里不断传出的“吧嗒”声,烟斗锅在黑暗中时明时暗,不时还泛出短暂的火光。

“平静的大海”……南北走向一点五公里,一个完完整整的岛屿,一夜之间竟无声无息地被吞没,压在这安详的、黑暗的海底之下。这是一种多么令人恐惧和变幻无穷的力量啊,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不仅如此,同样方向的三千公里外,也是在深深的海底深处,还藏匿着一条流动的火带。它就像一条细长的燃烧着的巨蟒,正在人眼无法到达的泥潭深处,与坚硬无比的岩石进行着殊死的搏斗——说不清什么时候,它就会撕破地壳,冲出海面,威胁善良的人类!而更为可怕的是,这不过仅仅是巨蟒掉下的一滴汗珠或喘出的一口粗气而已!

在这黑暗的海底深处,到底在发生着什么样的演变?小野寺望着无垠的海面,轻轻地问着自己——翻滚着的岩石和火龙巨兽抗争的这一过程,究竟又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新的变化?

“啊……”有人叫了一声,“原来在这儿啊。”

在甲板上,一个细长的白色倒三角形的影子从黑暗中闪出,慢慢地靠近,从眼镜片的反光中可以判断此人正是幸长副教授。虽然天气闷湿异常,但幸长依然保持着往日的风格——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白色三角形正是西装背心衬托出来的。

“明天早晨七点开始做准备工作,然后待命等队长的进一步通知。如果七点开始准备的话,几点能下潜?”

“一个半小时后。”结城答道,“如果各项检查没那么复杂,‘嗵’地潜下去,早就见到潜艇的气泡了。”

“需要配备什么特别的探测器吗?”小野寺问道。

“暂时还用不着……”幸长副教授摆了一下头,“虽然带了两三台新型海底地壳探测装置,但都与‘海神号’关系不大。”

“鸟岛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结城问,“有没有喷发的迹象?”

“问题不大。‘北斗号’的人员转运工作也差不多结束了。贝约内兹列岩那边的喷发停息了,好像喷出个小岛来。”

“这边沉下一个,那边又冒出一个……”结城把烟斗在船舷上敲了敲,嘟囔道。

一直在弹奏乌克丽丽的年轻船员走到三人的身边,靠在船舷上,又继续弹了起来……三人谁都没吱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刚才去了通信室的辰野从上甲板的舷梯上下来,显得颇有些惊慌,声音略显焦急。

“荻野那边的胶卷已经说好了,谢谢。但传真不让用。不过,说是彩卷,可以上画报杂志。”说罢,连忙又向上指了指,“上边正在播放电视新闻,东名事故,还在烧,挺吓人的。”

三人茫然地望着星光稀疏的夜空。

在三万六千公里高的太空中,国际通信卫星公司的大型通信卫星“摩根·巴特”号,每天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向在太平洋上的船只提供国际新闻报道。东名事故甚至登上了全球网络联合公司的特大新闻栏。小野寺想象着定点通信卫星正静悄悄地挂在星光闪烁的宇宙空间的某处,想象着从五百公里外将电视信号输送

到这条船上的日本本土所发生的一切——中部山岳地带某个山谷间熊熊燃烧的大火,以及那天早上与赶往滨松的朋友乡六郎匆匆一别的情景一幕一幕地在小野寺眼前闪过。

“也不知怎么搞的,尽是些烦心事。”小野寺转身对幸长副教授说,“一天里,出了这么多的事!”

“这就是寸劲儿!什么事情都在一天里赶上了。这就是常说的‘晦气日子’。”幸长副教授说话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使人释然的沉稳。

“您认为这种现象彼此之间没任何联系吗?”小野寺追问了一句。

“啊,不能完全这么说。但要证明它们彼此相互关联,就需要证据啊。这种时候,学者们只能说这些现象之间目前还没有必然的联系。”

“可是……”小野寺心里生出一丝焦虑。

“超声波水深探测一直没间断过,不过……”幸长副教授凝视着昏黑摇晃的海面,缓缓说道,“这一带海底的实际深度要比海图上标明的数据深将近二百米。”

“这一带的海底有什么异常吗?”

“不清楚。”幸长副教授摇了摇头,“我们只知道有些异常,而且这种异常仍在继续……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异常以及它的起因都不得而知,而且,从现有的资料中也无法确认。我不知道你怎么考虑,但说实话,我们现在就连地震的起因都还没搞清楚。虽然有很多极具说服力的假设,但没有任何一种假设能证明它是正确的!地底下的事对我们而言,完完全全是一个谜。”

“但是……”小野寺继续刨根问底,“最近,日本海海沟周边的富士山火山带以及包括日本列岛的褶曲构造部分,的的确确都存在大范围的地壳活动,这是事实吧!日本列岛的下面如今正有一种使地壳持续活跃的力量,您不这么认为吗?”

“不知道……”幸长副教授摇摇头,离开船舷,“这个现象也好,那个现象也罢,它们和鸟岛海域的下沉及东名高速公路事故之间是否有间接的关联,迄今为止还无人知晓。想象是件很浪漫的事情,但身为学者,说话必须要有依据,不能仅凭想象啊!”

“问题在于……”结城在一旁嘀咕道,“证明不证明有什么用?事实上地震来了,火山爆发了。”

结城是背对着幸长说的,而幸长副教授早已离开后甲板,奔客舱的方向去了。

还不知道、不知道、没有证据、无法证明、证据不足……小野寺心里一阵烦乱,狠狠地用力推了一把船舷——这似乎还远远不够发泄心中的郁闷,索性几步跨到正在弹奏乌克丽丽的小伙子旁边。

“不好意思,借用一下。”说罢,他抓起琴,指尖拨下之处,一连串急促的音符便从琴弦上滚落下来。

“弹得真棒!”小伙子赞叹道。

小野寺一听,索性干脆和着旋律,即兴填词,张口唱了起来。

“您这是什么歌啊?”小伙子饶有兴趣地问道,“蛮好听的,从来没听过。”

“刚创作的。”小野寺回答道,语气中含有一股怨气,“名字就叫《什么都不知道》!”

“噢。”小伙子从小野寺手里接过琴,娴熟地拨动琴弦,把刚刚听到的那首歌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唱了一遍。

“这个地方这么处理一下可能就更好了。”小伙子说。

“嗯。”小野寺似乎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点了点头说,“没错,是要好些。”

“到下边去把歌词再顺一遍怎么样?”

“算了吧,该睡觉了,下次请你来填词。”

回到客舱,倒在**后,小野寺突然觉得刚才的旋律着实不俗,于是,索性随手抓了张有字的纸,翻身趴在**,在背面把谱子记了下来。

(本章完)